一门之隔,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的争辩声,墙上磨砂玻璃透出模模糊糊的交叠人影。
“咚——咚咚。”
如此庄重又礼貌的敲门声,当然不可能出自状况不清的白怿。
这位名叫“叶澜”的“女同学”替他完成敲门的任务后,就潇洒地甩着长发准备离开。
“你不进去吗?”白怿问。
叶澜斜着眼看回去,摆手的速度彰显着毋庸置疑的嫌弃:“我不要,跟他有点过节。”
来不及多问,门内一声干脆利落的“进”就从一片嘈杂声中脱颖而出。
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称得上客气,但就是隐约透着某种自上而下的威严,让人不自觉地依言照做。
白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推开门往里跨过半步了。
对面窗边有一盆漂亮的铃兰花,一个个胖乎乎,白嫩嫩,圆滚滚的小铃铛乖巧地垂着脑袋。
垂的最低的那朵,被右边伸过来的修长顽皮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拨弄着,像喝醉了酒的小傻瓜,晃晃悠悠,晕晕乎乎地找不着北。
那根手指的主人正叠着他的大长腿靠在椅背上,一边逗弄手边单纯的小花朵,一边纵容某只银黑色的钢笔在指间旋转舞蹈。
好不惬意。
愣在门口的白怿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转头,停止了逗弄花朵,也停止了陪钢笔跳舞。
只是歪头、挑眉,微微张大的眼眸里除了轻飘飘的问询,还流动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南殇?”白怿不自觉地喊了一声。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有好几个坐在不同办公桌前的老师,身边还站着来向他们请教论文的学生。
屋里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可白怿只看见了那人的笑。
他一笑,窗边的铃兰花就跟着欢欣鼓舞地翻跟斗,个顶个得活泼高兴。
很奇怪,就像看不见那股透过窗缝,闯进来的无形的风一样,白怿竟然也看不见这屋里其他正向他聚拢的目光。
“南……”
他待要再喊一声,却被某位四只眼睛的女士拦下来了。
女士推推眼镜,警惕地问:“同学,请问你是?”
白怿眨巴着眼睛,不知如何作答。
但这冷不丁的一问,倒是将他的目光从那人身上拔出来了。
就像突然被用了一个隔离术法,视线瞬间切换、拉远,得以纵观全景。
环视四周之后的白怿:嘿!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他呆愣到一秒三次的眨眼频率,成功让眼镜女士觉得他是个冒冒失失,串错办公室的笨蛋新生。
大手一挥准备将他赶走。
恰在此时,同刚才如出一辙的清澈嗓音从对面传来。
“抱歉,这是我的学生。”这声音,细听还带着两分幸灾乐祸的快意。
话音落下,人刚好站在白怿面前。
“南殇?”白怿试探着喊他。
被他用屈起的指节轻轻叩了叩额头,“没礼貌!叫南老师。”
白怿不懂,但照做,两眼一翻:“南老尸。”
难道这家伙寻了个死去已久的陈年尸体附着,才喜欢这么奇怪的称呼?
严谨如白怿,还使劲闻了闻,没有尸臭味,看来有点手段。
南殇当然不知道对面此刻在想什么,只是顺手胡噜着他头上的短毛回应:“乖学生。”
然后揽着他的肩头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位置。
白怿急切地想向他讨教如何在一群人类中间混得如鱼得水。
但南殇显然比他有耐性多了,倚在办公桌旁,拍了拍桌上那叠装订规整的资料,抬眼问他:“论文呢?改好没?”
白怿终于有点神智回笼,忆起之前那两个人类朋友说让他去找谁,难道说的就是南殇?
当屋内的闲杂目光终于不再停留在他们身上,南殇才拿起钢笔在纸上留言。
[人间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我在业镜台看得比较多,回头同你详细解释。]
白怿点点头,用抓毛笔的方式抓起他的钢笔,留下歪歪扭扭的回复。
[我刚才碰见一只妖,她带我来找你。]
白怿希望能听到更多的解释,但南殇只瞄了一眼,就把纸折两道塞进了衣服口袋。
“无关的事情就不提了,我来教教你论文要怎么改。”
本该是装装样子的事情,他居然真的一板一眼地做起来。
打印一份陆一鸣的论文初稿,从研究背景和研究意义讲起,告诉他该如何联系实际,如何表达更新颖。
不过他到底讲得怎么样,白怿一点也听不进去,他只顾盯着南殇在论文纸张上划来划去的手腕。
南殇穿的是一件黑色长袖衬衫,袖口处有颗深紫色、洒着亮晶晶碎钻的袖扣,正在白怿眼皮底下晃来晃去。
这看起来就华丽又贵重的东西很讨白怿喜欢,而且还圆乎乎的,有点像南殇做鬼时候的那只右眼。
默不作声的白怿正悄悄走神中,突然感觉腰上被谁捏了一把。
瞬间有股触电般的酥麻感猛地袭来,白怿本能地闪躲,结果左脚绊右脚没站稳,幸好手快扒住了桌子。
一旁的南殇反应也很迅速,刚见他踉跄就赶忙动身去扶。
当其他老师听到声响纷纷侧目之时,看到的便是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伏在桌案上。
南殇左手撑在桌面上,右手很好心地替白怿护住了小腹,以免他磕到桌角。
他这具身体的高度和力量两方面都胜过白怿,于是白怿被他压得更低了,胳膊肘平平地抵在桌面上,还睁着大大的眼睛回头问:“你干嘛捏我?”
“我……”
南殇起身,拉拉衣角,扯扯袖子,又松松领口,自觉很有道理:“你走神了,我是想提醒你认真听。”
“那你倒是小心点。”白怿说着举起两个红红的手肘给他看,“都是你压的!”
说完摆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倒霉脸,剜了眼南殇,自己揉着两个手肘转身往外走。
走之前小声嘟囔了一句临别赠言给南殇听。
说的是:“你安全就行,我不掺和你的事,我也搞不懂,走了。”
“等等。”南殇本来想拉住他,想起刚才的“惨案”,伸了一半的手又缩回去。
他三下五除二把衬衫上的两颗袖扣解下来,打开抽屉摸来摸去,摸出一个还算精致的木盒。
两颗袖扣都塞进去,递给白怿:“这个送你。”
白怿摆手婉拒:“这多不好意思……”
然后拿小眼神瞟了瞟,见南殇没有收回的动作,是真心要送。
于是才腼腆地接过盒子想往怀里藏,忽然发现人间的衣服没那么多空间,尴尬的手在肚子上蹭蹭又背到背后。
“那好吧,谢谢你。”
鉴于礼物送到了白怿的心坎上,他弯起眉毛,竖起大拇指,决定多夸一句。
“你这具老尸选得不错,也很有魅力!”
夸完迈着大步往外走,边走边自豪,一个“也”字既表达了对南殇人间这具身体的认可,也表达了对他原身的赞美。
自己真是太懂夸赞了!
*
[小剧场之认真学论文的冥王殿下]:
南殇给自己换了身人类装扮,顺道也挑了个满意的人类身份——“陆一鸣”的论文导师。
堂堂冥王殿下,在人间用点修正术法简直是小菜一碟。
很快他就拥有了自己的名头“学院副教授南商”,有了包括陆一鸣在内的好几个论文学生。
可是有一个问题,虽然他经常从业镜中看到人间的发展,大体了解他们目前的生活状态。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看得懂这些通篇胡言乱语的本科生论文啊!
南殇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端身坐下,目光炯炯,深吸一口气,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与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大眼瞪小眼。
片刻,败下阵来。
“喂。”
他提着一本打印好的毕业论文,甩到隔壁桌老师面前。
“陈老师,这是我学生的论文,请问您有何高见?”
陈老师转头,目光从眼镜上方钻出来,看看这位年轻帅气的副教授,自我调理了一番,默默宽恕了他的无理行为。
然后动作淑女地扶好眼镜,打开这本学生姓名为“陆一鸣”的论文作品。
粗略地看了一番,实证论文,相关性都没做出来,很难评价南老师到底想让自己提出什么“高见”。
只好展示一些高情商的端水艺术:“本科阶段嘛,他们又不是计算机专业,实证有些难度很正常,实事求是地写,一般答辩时候也不会太难为学生。”
南殇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椅子拖过来,坐下。
论文翻回第一页。
“你觉得这个摘要需不需要改?”
“……”
“研究背景怎么写?”
“……”
陈老师快要被他问懵圈了,这个男人什么意思?该不会看上自己了在没话找话吧?
哎呦这多不好意思,自己大他好几岁呢!不过现在是不是也挺流行姐弟恋?
南殇凭借惊人的记忆力,陈老师说一句他记一句,每段都指着问,有没有错字也问。
直到问完最后一段,陈老师含蓄地表达:“不然去食堂边吃边聊?”
南殇已经拖着他的椅子离开了,冷淡地回复:“我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我等等他。”
陈老师动作卡顿,大大的问号就差写在脸上。
死男人,搞什么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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