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街道上，白怿跟在叶澜身后战战兢兢地过马路。

路上四个轮子的车来一辆，他就哆嗦一下，生怕自己这副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身保不住。

“不是我说，人间这么危险的吗？”白怿怨气十足地吐槽。

“是啊，一不小心就会小命不保哦！”

叶澜回身，朝他做了个贱兮兮的鬼脸，随即伸出一只手：“真的不要我牵着你吗？”

“守身如玉”的白怿坚定摇头，继续一步一探，踩着叶澜的影子往前走。

过了马路就是一整条各式各样的店铺，烧烤、奶茶、文具、小超市……

这种熙熙攘攘沸沸扬扬的场面，在冥界，就是酆都城内一年一度的鬼集也休想见到。

“只是一条不算热闹的普通街道而已。”叶澜看出了白怿的震惊，耸耸肩道。

他也很难看不出，毕竟以白怿这十步走不出一米的速度，脚底下踩死的蚂蚁都过一个轮回了，他也未必走得完这条街。

“这还不热闹吗？那最热闹的地方得是什么样啊？”白怿表示不可置信。

“站着都透不过气，蹲着能被人踩死的程度吧。”叶澜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显然深有体会。

沉默了两秒，白怿才忍不住感叹：“人间真是自然力量最伟大的杰作。”

“才不是。”叶澜不服气地纠正：“人间是我……算了，是当年逍遥神君一手建立起来的！”

白怿转头看他，竖起一只耳朵。

“那时天地之间本是一片荒芜，跟现如今通往冥界的黄泉路一样，风沙漫天，昼夜不分，别说人了……”

叶澜说着，踢一脚路边树上刚掉来的青色肉虫，“连这些玩意儿都没有。”

“那后来呢？”白怿被这故事吸引来一部分注意力，“后来那位神君做了什么才让人间变成如今这样？”

叶澜冷哼一声，“做了什么？他可是什么都做了。”

他眸中的光慢慢回溯，似乎又见到了数万年前，那位头戴金冠、脚踏祥云、一身流光溢彩的锦绣华服的神明，背着一麻袋种子，蹲在人间的土地上一颗一颗往下种。

当然，那时还没有现在的叶澜，他还是狼王银澜。

银澜曾经问逍遥：“神君为什么要费这些力气？喜欢看花的话，用神力也可让这鬼地方花开遍野啊！”

逍遥说：“那如何能一样？神力所造，归根结底都是幻影，若某日吾神力枯竭，再繁华的美景都会随之消散。但生命不同，生命自有顽强之力，终有一日，他们会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后来，一直等到神君的种子破土而出，银澜才知道，他种的不是花，是他用半缕神魂做成的，可以孕育生机的种子。

种子发芽以后，人间的土地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生命。

他们有的小得可怜，终日藏在泥土之下钻来钻去，有的越长越大，奇形怪状堪比妖兽，只是没有丝毫妖力，老老实实活个几十年后就回归土壤。

可惜，神君创造的第一批生命并没有多给他争气，仅仅繁华过很短暂的时间就全部枯萎了。

但是他没有气馁。

在神鬼妖魔各个都绞尽脑汁提升力量，试图抢夺更好的资源地盘的时候，只有他一心一意种生命。

通过观察每颗种子的成长状态，他发现人间的环境可能是制约它们生长繁衍的一大因素。

于是他回到神宫之时，就每日去众神处游说，死皮赖脸借来各种法器，收集四时之风，布洒日月光华，为人间带来四季变迁、昼夜更替。

逍遥神君与他创造的生命一起，在人间的土地上平风沙、造山海，硬生生开拓出一片全新的领域。

再后来，他发现神界有位女神很擅长于捏泥塑娃娃，捏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

他就变着法地讨女神欢心，哄着人家用裹了种子的泥土替他捏了好多漂亮娃娃。

娃娃放到人间，不久之后竟长成了和他差不多模样的小人儿，能跑能跳，会哭会笑。

这些人儿可谓是点睛之笔，从此，人间有了不同寻常的烟火气，也有了代替他建设家园的人类卫士。

为了这些生命能持续不断地传承下去，他不止一次亲赴幽冥，想与冥王殿下谈谈他的轮回扩建工程，将人间也并入轮回往生的范围。

但是不巧，因为他们都太忙了，几次也没能见上面。逍遥神君只好把所有的想法诉诸纸上，写就一封长信递入幽冥。

没过多久，冥王回信表示同意。

自此，人间的轮转才扣上颇为关键的最后一环。

一阵燥热的风过，叶澜粉色的长发被吹起几缕，挡住了他少见的肃穆神情。

他的故事讲完了，许久，才怔怔地回过神来。

白怿正准备去一家日用品店凑热闹。

叶澜拽住他，问：“故事都给你讲了，怎么不发表点看法？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位逍遥神君很了不得？”

白怿笑呵呵地回复：“当然了不得！可他是神君嘛，也本该如此，我要是有他那样通天的本事，高低也给我们冥界改善改善。”

叶澜又是一怔，不知是不是太过沉浸于过去的回忆，他竟然觉得白怿这张漫不经心的笑脸，和记忆中的逍遥神君如出一辙。

数万年前的银澜面对灯火辉煌的人间，对逍遥神君表示心悦诚服、五体投地的赞叹，“神君创世之举，当记无上功勋！”

那时，逍遥也是这样淡然的笑：“吾乃福缘神，播撒福运，缔造浪漫是本职所在，没什么了不起。武神护佑天下，雨神润泽大地，都是一样的功劳。”

可如果真的是一样的，那为什么只有他眼里才能看见其他生灵？

“本该如此”四个字，逍遥神君自己说得，别人可没有评价的资格。

于是叶澜气呼呼地反驳：“你说什么大话！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人间的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他都做了多少？那漫天神佛个个端着目空一切的架子，站在云头看一眼人间都算纡尊降贵，更别说踏足了，他连个合称的帮手都找不到！”

“冥王殿下不是帮他了？”

白怿觉得叶澜肯定是逍遥神君的忠实拥护者一名，以至于一叶障目，完全看不到旁人的贡献。

“在冥界，多加一道轮回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工程，抛开落实此事的难度不说，光是建成以后的任务量就足足翻了好几倍。”

白怿耐心解释：“我原来就在送魂处工作，六道轮回，数量最多、最为复杂的就是人间道。

像你说的，面都没见着，神君一纸书信冥王殿下就能点头同意如此浩大的工程，可见我们冥界也是做出了很大牺牲和贡献的。”

叶澜一时语塞，因为南殇从来没有提过这些。

“可他若是有心帮忙，神魔大战之时，为什么要做个缩头乌龟！他也是拥有源生力量的神明之一，只是选择了鬼道而已。倘若当初他愿意帮忙，神君也不至于会……”

叶澜的话没有再说下去，白怿对神族的历史不甚了解，但是也猜到个大概，无非就是叶澜敬佩的这位神明在大战中殒身，他心中不忿罢了。

作为冥界的一份子，虽然白怿没亲眼见过冥王殿下，对他的印象也不大好，但是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帮忙说说话的。

“我觉得吧，也可以理解，你说的是神魔大战嘛，冥王殿下身系整个鬼族的安危，怎么敢冒风险去掺合那么大的事？”

“可是……”

“哎呀好了！”白怿摆摆手，“那么久远以前的孰是孰非有什么好争辩的？逍遥神君倘若还在世，最想干的事情也莫过于来这繁华人间走一走了，我们既然在这，还不替他好好看看？”

叶澜被他说服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只普通小鬼的话总是有着莫名其妙的说服力。

“你在看什么？”叶澜问。

正在逛日用品店的白怿：“这些多有趣啊！”

面对着琳琅满目锅碗瓢盆的叶澜：“这到底哪里有趣了？”

叶澜看着白怿从东边角落一步一停地逛到西边角落，然后是南、北。不仅逛，他还要问，问这是做什么的，要多少钱才能买。

叶澜不禁感到庆幸，还好他不会使用手机付款，不然他们真得拎着一堆锅碗瓢盆回学校了，那像什么样子？又不是刚开学！

好不容易出了日用品店，白怿又钻进了一家奶茶店，挂着可爱的熊猫招牌。

“请问要喝什么呢？”店员问他。

“有什么推荐吗？”白怿钱付不出来一块，聊天问价倒是很厚脸皮。

“要不尝尝我们本季新品，青提茉莉？”店员热情推荐。

“要钱吗？”白怿趴在柜台上，一脸天真地问。

店员：……？

旁边尴尬到抓耳挠腮的叶澜一把扒拉开白怿，掏出手机说：“麻烦要两杯，我一起付。”

账单调整好，叶澜的手机刚打开二维码界面，扫码机器“滴”地一声响，有人先扫上了。

“先生，您扫错了。”店员提醒。

“没错，我也要这个。”南殇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