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年把沐浴露和洗发水都装进澡框里,带上换洗衣服出了门。
关门前,她告诉蒋潇然:“我很欣赏柏克恭,他虽然幼稚没礼貌、嘴坏没人缘,但我从不认为这是他的缺点,因为他拥有我尚未学会的能力,那就是权衡。”
他权衡自己在柏家的位置,从而“不迁怒,不贰过”,给池萍当司机是因为他知道“家”这个字有多重要,他选择成全柏祖承的自尊心、池萍的报复心、柏守礼的阖家团圆——
柏克恭以委屈自己为代价,去成全众人的礼貌和人缘。
最重要的是这代价他担得起。
“因为沈韩的剧本,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卓年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温柔:“远在国外的父母、财迷心窍的舅舅都没有给予我很好的照顾,我无法权衡我在舅舅家中的位置,从而内耗。
“我没有成全任何人,反而把家庭关系弄得很糟糕,我选择成为我自己,是因为我有主动去观察柏克恭,向他学习。他并没有在陪伴我,他只是在找自己的舒适圈,我自然不会将这一点错认为喜欢。”
卓年说了很多话,蒋潇然若有所思。
沈韩眼神放光地实时记录,把这一段话写进剧本里。
她推了推眼镜:“卓年,你能告诉我柏克恭权衡了什么吗?”
卓年摇了摇头,抿着嘴角笑:“秘密。”
蒋潇然破涕为笑:“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是吧?”
卓年没多解释,朝她笑了笑,去楼下的浴室了。
宿舍门关上后,沈韩问蒋潇然:“你不是一直反对卓年和柏克恭来往吗?”
听她刚刚说这话的意思……是乐见其成?
蒋潇然说:“还记得我们在文海平老师家做的MBTI人格测试吗?卓年不是笨蛋的b,我才是。我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她的身边人呢?”
杨颂放下鸡毛掸子敷了个面膜,拍拍脸颊上的护肤精华,饶有兴致地听蒋潇然反省:“哦呦!之前我差点被你气出了色斑雀斑法令纹,幸好有卓年这一省心的!”
蒋潇然伸手要了片面膜:“翻篇翻篇!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也要敷一下,脸上全是眼泪,明早该丑死了。”
杨颂很不客气:“翻篇是不可能的,我明天就去买五斤瓜子,以后你这点破事儿,将是我们仨茶余饭后——”
被蒋潇然扔了抱枕。
第二天是周四。
四个人早上八点都有课,于是一起出门。
“卓年,你胳膊怎么青了?”
沈韩很注意观察卓年,一点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卓年抬起左臂,昨天洗澡后她就注意到了,是和张页争执时被他别的。
蒋潇然满脸愧疚,又要哭了,双手合十放在额前朝卓年作揖。
卓年笑了笑:“没事。”
宿舍楼下的杏花凋零长出青翠茂盛的枝叶,春天的离开从不代表生命的凋零。
张页骑着一辆共享单车,单脚撑地出现在楼下。脚上依旧是一双拖鞋,一身邋遢劲儿。
蒋潇然现在想想,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脑子抽了答应他的告白的。
张页低头玩手机,余光看见这四个漂亮姑娘,瞬间抬起头。
他朝蒋潇然挥手,还是那平和语调:“嗯?嗨。”
没蹬脚踏板,只是坐在车座上划过去,拖鞋踢哩淌啷在水泥地上摩擦,飘逸到蒋潇然面前。
自以为这样很帅。
蒋潇然现在看见他就想吐。
“阴魂不散!”杨颂心直口快地骂了一句。
卓年牵着蒋潇然大步向前走:“你把他……把他当臭狗屎臭着!”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脸都涨红了。
沈韩跟上:“卓年,这话是柏克恭教你说的吗?”
“不是。”卓年摇头:“是我的肺腑之言。”
张页听到了,但他只是眼神阴郁地盯着卓年,骑车跟在蒋潇然身后。
身后永远有一个厌烦的影子、布满心机的双眼描摹你的轮廓,预判你的路线,拿捏你的时间表……蒋潇然脊背发麻。
下午四点,卓年背上大学物理教材前往书店。
书店里上午安了空调,孙小胖可会享福,裹了棉被来蹭空调吹。只要卓年和柏克恭不给他安排口算题卡做,他就拿书店当自己家。
卓年掀开门前木香花枝,屋内凉风很舒服,所见到的第一眼,就是沙发里正和孙小胖抢被子的柏克恭。
卓年:“……”这是闹哪出儿?
自习区没有客人,柏克恭和孙小胖挤在一个被子里:“起开!你去你家再拿一个被过来。”
孙小胖只抢到一个被角,很委屈:“这是我的被子!你不讲理!”
柏克恭穿着灰色薄西装,也不怕西装布料起了褶子,用膝盖把孙小胖踹下沙发:“你讲道理能讲过我吗?讲过我被子就是你的了?笑话!”
卓年觉得柏克恭真是越来越幼稚了,她低头笑了。
“卓李华,”柏克恭抱着被子起身,杏眼笑得弯弯的:“盖着被吹空调很舒服,你要不要试试?”
不过一瞬,他又懒洋洋地坐下了,卓年看见他翘起二郎腿:“我是说,我把我盖的这张被子给你,孙小胖回家再拿,我们……盖的不是一个……”
卓年穿着黑色盘扣旗袍,在钢琴前坐下,笑着听孙小胖羞羞脸:“略略略,你们盖的不是一个——”
瞬间被柏克恭踹了屁股。
也好,卓年想,她不用再向小孩子解释这似是而非的话了。
好像,所有人都认为她和柏克恭会是一对儿呢。
卓年暗自反省,自己的不解释是不是给了外人错觉。可这本就是私人化的事情,她凭什么要解释呢?她得解释多少遍呢?无中生有的臆想她解释什么呢?
卓年又拧巴了。
孙小胖不理柏克恭,以男人间对拳的方式和他碰了一下,转头就骂:“大坏蛋!”
柏克恭懒得起身修理他,反唇相讥:“你是小屁孩。”
小屁孩恨恨等了他一眼,扑到卓年膝上:“卓年姐姐,我想借你的手机看动画片。”
卓年想到昨晚摔在球场自动息屏的手机,很无奈地笑了:“姐姐手机摔坏了,看不了动画片。”
柏克恭看过来:“怎么摔坏了?”
卓年扭身面向钢琴:“我没站稳,手机滑下去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没有手机的状态?”柏克恭把片刻前绝不放手的棉被一扔,长腿三两步走到卓年身边:“孙小胖看店,我和你去买。”
“啊?我?”孙小胖瞪大眼睛,像西游记里的奔波儿灞一样,发出灵魂一问。
卓年从包里翻出《大学物理学》,随手翻了两页,她皮肤白,在黑色旗袍的映衬下,手臂抬起,淤青格外明显。
“不着急,我有需要我会买的,”卓年朝她笑了笑,想说让他先教教她物理题,却望进一双冷峻、隐忍愤怒的眸子里。
她愣怔。
冷?愤怒?
他怎么不笑了。
卓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和他混熟了,乍一看见他不笑,觉得怪凶的呢。
柏克恭垂下眼睑,视线瞥向她的胳膊:“怎么弄得?”
卓年纤长手指无意识遮掩住淤青,但她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蒋潇然的前任昨晚纠缠不休,我去帮忙,没想到会受伤。”
柏克恭鼻息轻呵。
卓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不自量力吗?可那是张页的错,不是她的责任。如果她不去,蒋潇然该有多害怕呢?
柏克恭在她笔袋里拿了支中性笔,笔帽盖好,轻碰那处淤青:“疼吗?”
卓年摇头。
柏克恭到底没敢使力,随手扔了笔:“你害怕吗?”
“什么?”卓年心想,难道他会读心术吗?
“你去帮蒋潇然,不敢在她面前露怯吧?”柏克恭认真盯向她,隐忍目光轻颤,像是锡城那湾映衬了红色灯笼的江水:“我问你,你害怕吗?”
卓年轻轻点头。
“你害怕了,受伤了,然后告诉我不疼。”柏克恭觉得荒唐:“你有没有点出息啊?”
“我说疼,就是有出息吗?”卓年岿然不动:“那好,我很疼,我的‘出息’并没有带给我任何利益,反而会让周围人愧疚担心,不是吗?”
“你也知道我会愧疚担心。”
卓年怀疑自己听错了。
柏克恭没再说什么,卓年觉得盯在自己胳膊上的视线灼热,她刚想回头,就听见柏克恭远离的脚步声。
孙小胖噘着嘴巴,朝卓年手臂上的淤青呼呼:“卓年姐姐,柏克恭走了。”
卓年摸摸他的头:“你怎么不叫他哥哥?”
“他蹭我的口算题卡!抢我被子!还踢我屁股!哪有哥哥的样子。”
卓年说:“嗯,那我们以后不叫他哥哥,就叫他坏蛋。”
卓年的双眸渐渐失神,声音也越来越轻:“他是世界上最坏,最坏,最坏的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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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克恭事先联系了蒋潇然,得知了金融系下课时间点。
他掐着点去,就看见一个国字脸男生骑车跟在蒋潇然身后。
蒋潇然不理,那男生哽咽瘪嘴:“蒋潇然,我生活拮据。”
“所以呢?你阴魂不散的理由就是找我要钱吗?我凭什么给你?”蒋潇然不要他跟,愤愤下转身吼他。
张页说:“可我之前把我的生活费都给你了啊。”
柏克恭舌尖抵腮,已经能准确咂摸出这男的的性子了,是个孬的。
蒋潇然又要哭了:“所以呢?我在你身上花的钱还少吗?我之前一根筋地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购物车里再没买过自己的东西,而你呢?你戴着我给你买的手表,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对我说,‘我跟你在一起之前,我能攒很多钱,现在不行了。你的花销得计划着来,你留着钱订远一点的民宿。’”
你留着钱,你定民宿。
责怪张冠李戴,用毫无道理的指令去逾矩。
“这世上的大萝卜,还真是丑得千奇百怪。”
柏克恭懒懒开口,慢悠悠走上前,在张页疑惑他是谁的时候,柏克恭伸手,锁上了张页正骑着的共享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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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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