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横波渡夜探诡码头

“阿昭聪明。正如你推测那样,这江水毒性微不可测。”裴寻鹤摘了一片阔叶,拢上一勺江水,用陈叔备好的工具测了测毒性。

祝昭得意一笑,蹲下身来,探了探江水。指尖没水,清冽的水流触掌生温。

岭南夜暖,纵使深夜,江水也仍算温吞。

二人自幼于海洋上长大,血脉同浪潮一同涨落。

祝昭虽然七岁便回到陆上学剑,但此刻倒灌的海潮卷来,入海口独有的咸风灌入鼻腔,她那刻在骨子里的好水性又隐隐叫嚣起来。

“来不来比试比试?”祝昭回头,双眸明亮,看向身侧少年,“可不能探头在这瘴气里换气。我们就比谁内力深厚,能够在水下潜得更久。”

裴寻鹤还未来得及应答,就见祝昭纵身跃入江中,乌衣翻飞,顺着江流搅动起细小沙流。

他弯眼轻笑,亦纵身一跃。

江流虽急,但却不凶。每处水流暗暗蕴了股力,裹着祝昭向前。几尾青鱼亲昵地从祝昭发丝前游过脸颊,凉意倏忽而逝。

忽现暗涌,裴寻鹤倏地沉肩拽住她手腕,两人顺势旋过半圈避开险流。两人身后缠着的兵刃相撞,清响没入汩汩水声。

“留神。”裴寻鹤比划着儿时潜水时约下的手势。他收回手,指腹残留了她的脉搏跳动,又快又烈。

祝昭却就势后翻,捡起一截水中沉木,向斜前方甩手掷出,正击中不远处翻涌的暗流,一条毒鱼猛地窜逃而去。

她翻了个白眼,比划道:“呆子,我是为了这条鱼才没避开暗流。”

二人身影在水下交错游弋。体温逐渐回暖,江水越发咸重,祝昭拨开一股掺着粗粝泥沙的涌流,眼前出现了延绵不断的红木树干。树干上覆满贝类,青褐色的水草缠裹摇曳。

码头到了,入海处瘴气已散,终能浮出水面换气。

二人破水而出,身影隐在红树林间,皆是猛换一口气。他们相视而笑:“好吧,这回我们打了个平手。”

祝昭趴在树根上喘气,忽觉脚踝有些刺痛,低头一看,数条毒蛭正吸附其上。她尚未动作,裴寻鹤已俯身捏住蛭尾,再用内劲震落。

“太受欢迎也不是一个好事。”他屈指弹飞毒蛭,“这水里的毒物,就爱找你这等好气血的身子。”

祝昭佯怒,单手抄起一蓬水花溅他:“嫌我惹毒?”

而后恶狠狠地威胁到:“跟着我,你也难逃魔爪。不如去老老实实多备些解药吧。”

水珠晃着月色砸砸飞过裴寻鹤的脸侧,顺着他的发尾滴落。不远处,一阵风卷起了江口浪潮,海鸟从潮尖飞过,似乎瞧见了什么,义无反顾地猛扎了下去。

裴寻鹤拨开水花,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笑眯眯道:“好好好,在下甘愿为祝昭大王效劳,只求大王肯带着小弟闯荡江湖。”

那鸟从水中掠出,抖了抖羽尖水珠,又向海洋飞去。

-

两人稍作歇息后,裴寻鹤便先行往码头查探裴家仓库所在。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引着祝昭同往裴家名下的衔海长栈。

这南海第一繁华码头,本是昼夜不息、千帆竞渡之地,此刻却陷入死寂。

乌云不安地在天上翻涌着,远处的风暴贯穿夜空和海洋,搅动起滔天浊浪。水雾浓厚,隐约可见无数船舶影影绰绰地泊在岸边。

裴寻鹤带着祝昭从暗道翻入仓库,夜色深沉,仓库内空无一人。

货物仓促地散落在四处,上面积压了海风送来的细沙。仓库前面是供裴家船帮停歇补给的驿站,本该灯火通明,此刻却也不见灯光。

祝昭与裴寻鹤相顾无言,双双屏息凝气,悄声掠至仓库与驿站相连的后门。

裴寻鹤抬手叩门,两短三长。

暗号一出,不一会儿木门便应声打开一条窄缝,探出了一双眼。见他亮出少主令牌,门内人顿时惊得抬头,低呼:“少主,您怎么来了!”

她急忙将二人请进屋内,随后反手将门闸死。

穿过一个幽暗的长廊,他们来到了厅堂。厅堂内未明灯,只是点了几根昏暗的蜡烛,在黑暗中不安地跳动。

“参见少主!”

堂内几人瞧见来人,皆是惊呼俯身拜叩。那引路者低声解释几句,几人又向祝昭拱手:“参见祝长老!”

“码头怎么了?”裴寻鹤受过礼,未作拖沓,开门见山。

主事的与其他人对视一眼,而后向前一步陈述。

四日前,海上忽地轰然作响。随后一团黑云搅起,雷暴不断。

码头上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遥遥听到海上船间突然响彻厮杀声。随后一队官船登陆,掐断了海陆间的联系。

码头大哄,可官兵数量庞大,轻而易举就把骚乱镇压下去。此后每隔半日,便从一些无帮无派的渔民商户那里抓人,带去海上。一时间码头人人自危,足不出户。

“那你们可知北方山林与江面起了瘴气?”二人对视一眼,祝昭追问道。

主事点头又摇头:“远远瞧见过,但不曾派人去探。我们推测外面必会派人尝试联络码头,而码头却难以由内向外突破官兵和瘴气。不如先想办法联络到海上船只,以便后续部署。”

祝昭赞许点头,正要询问,却见阴影处一名女子向前一步,抱拳开口:“小道孟明,粤邕地区起义军首领,幸会祝长老、裴少主。”

-

“七日前,小道本是来此处办事,却恰好被官兵截住。情急之下,念起贵帮素是慈悲心肠,先前戏班一事便曾主动帮忙照料囚犯家眷,便投奔来了此处。”孟明拱手,向裴寻鹤轻拜。

祝昭略有些呆滞,忘了还礼。

粤邕之变,起义者首领竟是个道士?还仙风道骨看起来身不染尘?

可以可以,真是世风日上,道心不古啊。

七日前,一大齐海兵将领暗里携全船将士联络起义军,意欲叛朝。

正所谓“灯下黑”,她们计划从广府渡口直接光明正大登陆,而后与起义军相应和,杀广府官兵个措手不及。

孟明本是按约去接应投奔的将领,身边仅带了几个心腹。然还未汇合,便突生变故,把她困在了岸上。大批官船的涌入也让叛军难以行动,只能留在港湾里等待。

“二位见笑。这虽是私事,不足与外人道也。然事权从急,贫道与贵帮同困于朝廷禁制之下,唯有合作才有一线生机。”

孟明言辞恳切,带手下依次见过祝昭裴寻鹤,继续说道:

“官船每三日会到码头取换些生活用品。昨日那位将领上岸,在贵派帮助安排指引下与我们成功接头,约定两天后再取物资之时私换我们的人上船。今晚您来之前,贫道正在与贵派商议上船人选。”

裴寻鹤与祝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反身向孟明作揖请回桌前。

两日后。

“徐主事,今儿早上好啊!”裴家驿站的大门被砰砰敲响。门打开,光线泄了进来,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漾着笑容连连向徐子安作揖。

徐子安面色不悦,冷笑一声:“鄙人可担不起这个早上好。杜将军,还要封我们几日哪?”

那杜将军长吁短叹:“小人也只是个听命的,每天睁眼一抓瞎,上面有啥命令便下来跑跑腿,什么都不知道,主事的切莫怪罪,且莫怪罪。我倒是听闻这几日风声正好......若有什么新动静,小人第一时间来禀报主事的。”

徐子安一嗤:“少在我这儿打哈哈。连我裴家都敢封,这朝堂可是要不要得海上船帮了?”

杜将军满脸赔笑:“哪里的话,哪里的话......眼下实属是朝堂要码头有要事去办,并非有意得罪各大船帮。待来日解封,我等必亲自提礼谢罪......那主事的,我叫各船派人上岸来找您采买了?”

徐子安把门一甩,丢下了“请便”二字,碰了杜将军灰溜溜的一鼻子灰。

他僵着脸上的笑意转过身子,面色逐渐阴冷下来,朝门边唾了一口:“不过是些与海盗为伍的下九流,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呸。还提礼谢罪......不如求着我以后提着二两烧酒,到你坟头草上浇个三圈。”

祝昭抄手斜倚在二楼蒙着油纸的窗后,听着风声送来的言语,挑了挑眉。她转身看向孟明:“看来是从未想过我们能活着走出去,竟如此不谨言慎行。”

孟明目光幽深,显然也是听到了那杜将军的口出狂言,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

裴寻鹤从楼下走了上来:“再过半个时辰各大官船就要陆续派人来了。阿昭,孟明道长,可都准备好了?”

祝昭与孟明双双点头。

这采买是一个将领带两个手下来店内交接。前两日几人反复商讨,最终决定祝昭与孟明一同偷梁换柱,接替两位手下回到船上,再设法联系裴家船帮。

而裴寻鹤则会留在岸上,与孟明的手下一同筹谋回到码头外,联系裴家与起义军势力。

目送孟明先行下去,祝昭偏头看向裴寻鹤,眨了眨眼:“少当家的,该把少主印信给我了。”

裴寻鹤笑眯眯地拿出早已备好的裴家玉佩,单手递向祝昭:“祝少主,替我向母亲问好,再把船队带回来。”

他眸色隐隐跳动,似乎想说千言万语,但终究只是替祝昭把剑绑在身后。

窗外一只海鸟啄了啄窗棂,码头上空竟是避开山林的瘴气和海上的阴云,留了处明亮天光。

祝昭珍重地把玉佩戴在颈前,轻轻点头。

我知道你的。你也知道我。

无需叮咛,言谢,担忧。

“寻鹤,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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