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道较后的身影便倏忽掠至祝昭眼前。她伸手扶起祝昭,惊疑开口:
“小昭?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祝昭仍是垂首。她恭谨深拜,压下心中狂喜的思绪,而后抬眼看向面前之人。
这面容许久未见、熟悉却又更年轻些。祝昭忽而有些恍惚,她定了定神,而后借势起身,染了点少年人惯有的乖张笑意:
“掌门大人,我说是想您了就跑来了,您信吗?”
面前之人半晌未答,祝昭面色笑意盈盈,衣衫却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在赌。
从频频抓鬼引起蜀门注意,到直截了当自报家门,再到此刻俯首时露出的那段红绳。前面几步,她赌到了蜀门会派人来探,赌到了有熟悉她的人在场;而这一步,她在赌蜀门仍需要她的力量,又或是.....在赌蜀门也许还念了几分旧情。
每多一刻沉默,祝昭的心便冰凉半分。此时此刻,她已将全部感官灌注到身后剑鞘,随时准备拼死一搏金蝉脱壳。
弦崩到最紧那刻,面前之人终于缓缓抬起了手。她轻轻抚上祝昭头顶,温和又沙哑地开口:
“小昭,我走以后,是谁帮你束这脑袋乱糟糟的头发的?”
祝昭暗舒出一口气,腿脚隐隐发软。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方才心跳如擂,此刻才稍稍平复。
可这一切都不曾显露出来,祝昭只是极其熟稔地抬手把那女子手牵着捧至脸前,轻轻蹭了蹭,露出了右边那颗小虎牙,就像像她幼时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唉,还有谁能帮我呢?我师父那个糟老头子?……我只能自立自强咯。”
她话到嘴边的“谢珩”转了一圈又咽下,转而接回最初的话头:“我是被宁王李蝉送来这里的。我在回蜀门的路上遇到了像是疯了一般的她。她大笑着将我丢进这里,还说捉了一辈子鬼的我,合该滚在这里死在鬼的手里。”
她说罢,在心里悄悄忏悔:对不起李蝉,我要诋毁你一下。
言语间,其余几位也掠至她身前。祝昭细细打量了一圈,掌门看上去比之离世时年轻许多,正是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模样。为首者是位神态肃穆的老者,另一人则是位眉眼秾丽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一袭绛紫长袍,领口松松地敞着,腰间悬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祝昭却模糊地认出了这人。这人应当是第六任三长老,好像叫什么......谢煜?
据说他生前以“醉剑”闻名,却因嗜酒如命,三十出头便醉死在了桂花树下。
当年她最不爱学门派史,却独独对这人感些兴趣。不但对他的“醉剑”剑招如数家珍,还曾大晚上不睡觉,跑去对着他的坟头与他隔空畅饮过一番。
谢珩来找,要拎烂醉如泥的她回去,她却誓死不从。她白天看多了话本,此刻大哭大闹喊着“你不懂酒你就读不懂我”“只有这位已然作古的三长老才是蜀门里我唯一的知己”之类的鬼话,在坟头上撒泼打滚。
谢珩抽出了剑,咬牙微笑把她揍晕过去。
而眼下,这位“唯一的知己”正漫不经心地把玩指尖,瞧不出醉态,也未见得有任何与她倾盖如故把酒言欢的迹象。
祝昭心虚地收回视线,暗暗许愿这长老不知道自己曾在他坟头前闹出的这些鸡飞狗跳。她大脑飞速地瞎想了一圈,收回神,心又沉了下去。
为首那老者走至祝昭面前,紧紧盯着祝昭,居高临下开口:“十七,这丫头真是那十八祭典时常提到的祝昭?”
掌门侧首,沉沉点头应了一声:“五兄,我方才递出念力探知了一番,确是祝昭无疑。”
祝昭早已认出,这位“五哥”正是她曾在画像中见过的蜀门第五任掌门。同样,“十七”便是第十七任掌门。而他们提到的“十八”,大抵便是现任掌门,也就是她的师父了。
那位年轻男子亦走到祝昭面前,淡淡地垂眼瞥向祝昭。他嗤笑一声:“我就说李家要玩完。李蝉那个疯丫头先前便几番在冥界搞出乱子,也就李炽护着她咬定她为皇储。”
“魊,少胡言乱语。”五掌门出言制止,那“魊”耸了耸肩,闭嘴挂上了讽刺微笑。随后,五掌门退后一步,对着祝昭沉沉开口:
“拔剑。”
祝昭早已立正站好。还未来得及思考“魊”为哪个字,便听到了“拔剑”二字。她的心沉沉落地,既舒展着不出所料的轻松,又生起了丝果然如此的冷嘲。
此剑若挥得好,她便可以活下去,此后仍是蜀门最得意的弟子;可若挥得不好……大抵下一瞬间她便会成为养料,从此魂飞魄散不复超脱。
她在心底冷笑。
好在,我祝昭的剑,必然是世间第一。
祝昭不动声色,轻轻点头应下,倒退几步行至开阔之处,如行云流水般抽刀出鞘。
只一招,分山断雾。
这座挡着蜀门的山头被她从正中劈开,轰然吐露出了通向蜀门的山路。
在冥界,内力能造成的影响要成倍放大。凡间人类所不敢肖想之愿景,此处不过是轻动指尖便可悉数实现。
三位老者静了半瞬。不过片刻,五掌门抚掌朗声大笑:“好!好啊,果然是后生可畏!这一剑真当是把我蜀门剑法挥到极致了!”
掌门绷紧的肩头微微放松。她走了过来,揉了揉祝昭脑袋:“小昭,生魂在这里游荡很是危险,先随我们回蜀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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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师父祭祖时总和我夸耀你,我还当他是爱徒心切,没想到他所言没有半点虚假,反倒是说少了几分。”掌门眉梢带着笑意,一如祝昭曾见过无数次的慈祥模样。她拍了拍祝昭肩头,一同向山中走去。
方才在一旁冷眼看着的“魊”放下了抄着的手,下巴微扬,仍是讽笑:“哟,小十七连御气飞行都不愿意了,非要陪这小徒弟亲自走上山头。”说罢,他身形一闪,便融入了山色之中,丢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可懒得看你们师徒情深,先回去睡美容觉了,告辞。”
目送着“魊”离去,五掌门摇头叹了口气:“魊是第六任三长老,说来也算是你的前辈。天资极高,却没个正形。”
祝昭笑着收回视线:“嗯,很有蜀门风范。说来......是不是所有离世的同门都在这里啊?就像几年前意外离世的上一任三长老,一会儿我可能见到?”
一瞬间没有人接话。祝昭有些犹疑,偏头看向了身侧掌门。掌门似乎晃了晃神,又被祝昭的视线所提醒,接回了话头:“小尘如今并不在门里。她未在冥界出现过,兴许是没有执念,死后便直接任由魂魄消散了。”
五掌门沉吟片刻,问道:“你对这冥界有几分了解?可能理解上面这番话?”
祝昭摇了摇头:“我听李蝉说了一些,但她状似癫狂,言语颠倒无序前后矛盾,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于是祝昭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叹和震撼,听两人轮番把李蝉曾细细讲过的东西又给她讲了一遍。
——当然了,是从美好的版本。这冥界在二人口中,竟有一瞬间像极了仙宫。
祝昭还知道了些别的东西,如人死后魂灵会从坟茔在冥界的对应处出现。这也是为什么九洲大地皆崇尚身埋故土。
——当然,大部分普通人的魂灵也在故土上游荡不了几时。
又如门内除了历代长老外,皆以含鬼之字相称。如谢煜,在门内便被称为“魊”。
以及,她确实可以回到凡间,只是需要等半月之后祭祖之时。
三人一路交谈至此。那五掌门似乎非常爱才,一路上并无半分长者的威严,只是慈祥和蔼地同祝昭娓娓道来。恍惚间,祝昭有了些她正走在去蜀门路上的错觉。
可她再一转眼,只见眼前的山上土石渐渐剥落,转由兵刃堆叠而成。这些兵刃并非死物,而是胡乱翻飞着,虚虚堆起了山体。利剑们如同失群的鱼群在祝昭脚下游动、碰撞,偶尔迸溅出几点苍白的灵光。
一把锈迹斑斑的剑飞到了祝昭眼前,又扎了下去。她却认识,那是一个前年离世的外门弟子的剑。
脚下是由是无数典籍与经卷堆积而成的路。泛黄的书页早已烂软,墨迹飞离出了纸面,时不时飞入空中舒展,一会儿又重新蜷缩回到土里。
在这剑山书路中央,矗立着一道顶天立地的巨门虚影,依稀还能辨出蜀山特有的飞檐轮廓。
血棠花从干裂的缝隙中钻出,曲曲折折扎根在悬浮的断剑上、残破的书卷里,甚至从门扉的裂缝中垂落。猩红的花瓣无风自动,像无数跳动的小小火苗,将昏沉的山间映出了一片艳红。
祝昭不自觉停下脚步,怔愣地望着面前这诡谲又宏大的“蜀门”景象。她狠狠攥紧了拳,指尖隐隐渗出了些血丝。
这里有历代先贤的引路,这里是所有剑客的朝圣之地。
可她一定要保持痛苦与清明。
在掌门的关切疼爱中,在她曾仰望的大能的温暖絮语里,在这样的恢宏剑墟上保持痛苦与清明。
山路走到了尽头,山门近在咫尺。掌门停下了话头,站在那巨大的山门之下。她的面容被山门阴影掩去,只见口舌一开一合,似乎在与那些花瓣一起翻飞。
声音逆着呼啸的山风变调,灌入了祝昭耳中:
“小昭,你终于回到蜀门了。”
本文未来的主要情节仍在人间开展~不用担心风格跑偏
不过未来冥界和人间会逐渐并轨的——总之,昭昭都是天下第一。
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泼天流量[可怜]还有好多小天使和我评论给我灌溉投雷,我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作者[爆哭]
今天又哭又笑发疯了好久(bushi
我会努力对得起所有读者的喜爱的!
本周更1.5w,敬请期待~[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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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久念终得鸿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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