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寸，发毫末，尺经脉，筑九基。”绛真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书，黑亮眸子沉静地垂着。
“《寸清经》，讲求医治自四肢最末端起，经络寸清，积寸成尺，汇于藏墟。药力以寸为计，血肉互养，可谓玄妙。”
柳枝看着她的师姐，双眼泛光，崇拜热切地流露出来，道：“师姐，既然这本书如此玄妙，为何师父却鲜少谈起呢？”
“此书医理新奇，但施展难度极大。病灶在内腑，可却要从肢体毫末起始。若计药有误，待药力传至脏腑，少则难以根治，多则藏墟淤积，要求极苛。”绛真道。
“但是，此等高深的医术还是被师姐学会了，看来还是师姐更胜一筹。”柳枝笑吟吟地望着绛真。
发丝牵起嘴角，绛真清丽的眉眼弯了弯，道：“这是自然。”两人对视，哈哈一笑。
谈笑中，干净的院地上三片奇异的叶子正晃荡晃荡地移动。
柳枝一见它就皱起了眉，道：“师姐，这个人参怎么又来了？”
等那三片碍眼的绿越走越近，直走到了柳枝眼前，绛真都没有应答。“师姐？”，柳枝疑惑地转过头，只看一眼就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师姐你又要去哪里？！”
绛真在柳枝愣神的时候已经将自己好好地捯饬了一番，收拾得齐整，正背上背篓，闻言笑道：“秘密。”
“小人参，走啦！”神雀参听到她的声音，立马飞快地朝绛真跑去，从地上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绛真肩膀上。它趴在绛真一边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用懵懂又好奇的眼睛看向还在原地呆站着的柳枝，头顶的叶片随着绛真走动一晃一晃。
见师姐越走越远，柳枝又蹭地坐了回去，肚子里腾然冒起的火烧得噼里啪啦，烧得人口干舌燥。柳枝端起桌上的茶壶一饮而尽，全喝进了肚子才后品出来，茶壶里装的是绛真泡的专用来降火的菊花茶。
茶壶被啪地一声放回了桌上，柳枝心里这股燃烧的旺火终于炸了开来，炸得火星飞溅，落地似有燎原之势。可惜还未绵延就被一壶菊花茶浇灭，只剩下湿漉氤氲的委屈。
明明之前师姐总是和我待在一起的。有什么有趣的，好玩的通通都会和我分享，我们本是亲密无间的！可自从那次山上采药回来后，师姐就总是一个人待着，还隔三差五地出门，而且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带着那颗破药参！我可是她的师妹，明明我们才是最亲密最要好的！柳枝蹲在地上出气般拔着脚边的草，愤愤地想。
绛真对柳枝心里那点小九九全然不知，完全不知道她可爱的小师妹正满腹不高兴地拿她们院子地上的草撒气。
她作为司医弟子，一心向学，眼里心里都是晒草药——去血莲圣主的院子里晒草药。
圣主殿楼阁环扣栉比，肃沉依旧，他的院落却长出了生气。绛真恣肆，山林间有看着顺眼的花草，随手就挖走种在院中。障璃、丁栀、抚酒，这些林里丛中常见的野花野草零星错落地散在泥中，哪怕离开宽阔的林间也不显半分拘束。
“小人参，我们到了。”绛真看着这满园生机，畅快地吐出了一口气。
神雀参从绛真肩上跳下，踏哒踏哒，一脚扎进土里，把自己头上那三片奇异的叶子藏在丁栀宽大叶片下。
“素日里总是四处跑，时时见不到影，为何一来这你就要躲进土里。”绛真看着只漏出半个脑袋的神雀参疑惑道。
神雀参的视线穿过层叠叶片停在绛真身上，看她布上乾镜，铺上草药，看她拿着铲子把刚在路边挖的鸢合苏种上。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和它第一次见到绛真时一样。
血冬昆、一寸三、壬谷灵犀，躺在灵台上乖乖地晒太阳。绛真细细地翻看草药，不时拿起一株一片嗅闻。虽玄门与外界大不相同，但门内弟子成人后可自己决定是否出山，故门内修习总免不了人界的习惯。
“灵犀的数量怎么变多了，血冬昆颜色也不对。”绛真凑近细看，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怎么回事？”绛真倒在了地上，手里还握着一片血冬昆。
气行滞涩，内脏麻痹，眼内模糊，恐怕是中毒了。绛真从混沌的神智中找到了一丝清醒自诊。
不行，我不能晕过去。绛真强行运气，汇灵力于掌心，朝自己打了一掌。
“噗……咳。”
淤滞的气血开始运行，绛真神智稍明，刚要站起身，余光里见房门打开，立马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咳……”绛真虚弱地躺倒在地上，从眼睫间隙虚虚地瞧着来人，直到两根修长透凉的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腕上。
“前辈，我这是怎么了？”绛真气若游丝地问道。
片刻后，那双手指离开了绛真的手腕，血莲圣主站起身神色不明地看着她。绛真的眼睛清透又茫然，仿佛全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突然倒下。血莲偏过头不去看她，转身欲走。刚抬起脚还未迈出，眉头就皱了起来。“放开。”血莲圣主道。
“前辈，弟子方才口吐鲜血，现下全身无力恐难以支撑，恳求前辈予我一处歇息。”绛真扯着血莲圣主的衣角，可怜道。
血莲闭了闭眼，决定放过那片被扯住的衣角继续往回走，奈何一股更强大的劲力将他留了下来。
“你先放手。”血莲无奈道。但绛真手里的劲儿一点没松。“我带你进去歇息。”玄冥两境之首还是妥协了。
绛真颤颤巍巍地起身，带着如愿以偿的狡黠，一步一咳地跟在血莲圣主身后。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神雀参才从土里钻出来，和刚从墙上翻下的玄衣少年面面相觑。
“是你做的吧。”少年清朗平静的声音响起。神雀参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转身看向那道已经关上了的门。“你也好奇他们的以后吗？”少年看着满院花草和虚关着的门若有所思道。
绛真不再扯着他的衣服不放，但血莲圣主的眉头却依然锁在一起。“你就待在这里吧。”他给绛真指了处空旷清净的屋子。
“多谢前辈。”绛真看着屋室，心中十分欢喜，但还是没忘扶着门框，一步一咳地走进去。
血莲圣主想到：自上次绛真说要用此处晒药后，几乎日日都会来这里，院前原本光秃的泥土也长出许多花草。但他从未理会过这些，不干涉不阻止，任她来也任她去。可为何如今她会走进屋门，出现在屋舍里？血莲圣主眉心一片阴翳，沉思离去。
绛真舒服地躺在塌上，睁眼看着屋顶有些欣喜地想：还是头一回见他有这样的表情呢。
赚了。
不过，这毒是从何处来的？绛真左手指背搭右手手腕，给自己做诊断。略加思索后，绛真凝水为镜，察看自己的耳后，水镜中一朵长满了黑刺的小花印在了耳垂后面。
果然，是中了‘刺心’。‘刺心’毒发脏腑会先感到被扎中的刺痛而后开始麻痹，气血难行，然后扩至全身。以中毒处会留下一朵黑刺小花为著。何处下毒，何处就会留花。耳后留花就是从耳后开始蔓毒的。前后一排除，是谁下的毒全然明了。
绛真看着镜子里的那朵花，想到：居然是小人参下的毒，成天四处跑，这个毒不会是它从幻毒门偷来的吧。若真是幻毒门，这么大一颗药参跑进去偷东西还能头尾具全地活着回来，真是厉害。
知道自己所中何毒后，心中疑虑瞬间消解。绛真挥散水镜，重新躺回塌上。
“小人参，你是为了帮我吧，毒发控得刚刚好。不愧是一株活了许许多多年的人参，见识如此广博。”绛真自语道。
绛真拿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服下，不久，药力发挥，耳后的黑刺小花慢慢淡去。
她在塌上看着离自己遥遥的舍顶伸出了手，隔空描摹，那些虚无的，没有气力的东西此刻都得到了支撑，绛真收掌握拳，心底第一次有了实实在在的安稳。此招固险，可胜算极大，谢谢你了小人参。
血莲圣主坐在棋盘前下棋，只执黑棋，乌木的棋奁也只打开了一个，屋舍安静又空旷，唯留微不可闻的下棋声。
“笃，笃。”敲门声清晰地响起。
“前辈你在吗？”绛真站在门外问道。
血莲圣主下棋子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看向门口，几缕银白的长发从背后顺着肩滑到臂弯，攀着手臂落在了棋盘上。血莲瞳目静谧无波，他没有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门口。
“笃，笃。”又是两声敲门声。
“前辈？”绛真疑惑地看向屋内。
不应该呀，我之前明明看着他进了这间屋子的，也没有见他出去，难道睡着了？不对不对，圣主不是凡人之身，白日里打瞌睡的事是做不到的，可……
思来想去，绛真也想不出缘由，可她急着见他，踌躇片刻推开了门：“前辈，弟子打扰了。”
这间屋子的窗户都紧紧地关着，外面的光影透过窗隙打在了他的发丝上，打在了他的眼睛上，里面的血莲光彩艳丽，开得灼灼。
绛真直直地望进那双冷淡平静的眼，纷乱繁杂的思绪突然静了下来，一个念头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她想没有人会不被这双眼睛吸引，只瞧一眼便知踟蹰踱然，乩语求守，千般痛万般苦，诸值得。
明天继续[摆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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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折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