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邱太傅:“回陛下,臣两个月前巡防受灾的县城,发觉楮阳县的县令谢奕倒是办事稳妥,他带着县民提前冒雨避难,小县城全部被淹,但县民无一伤亡,善后措施得当,县民早已重新犁地治业,此人做一偏僻小县的县令太过屈才,所以臣向皇上推荐此人。”
皇上欣慰点头,“不论其他,保得百姓平安便是有功之臣。”
邱太傅:“皇上明鉴,他还是两年前春试的榜眼,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将他调回京城。”
付丞相心中奇怪,这个邱太傅历来在朝会上只是中立无争,未曾料到邱太傅会立时推荐出一人。
皇上:“如此,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付卓然有意让毕洸一事翻篇,上前一步道:“臣无甚异议。”
其他大臣连忙附议,皇上见状,命吏部官员速去发放调令。
下朝后,付卓然又让手下去细查那个谢奕的背景。
下属回话说,谢奕此人乃一介平民,家境贫寒,毫无背景,唯一的亲属已经过世。当初他们那一批举子大多都因为替关希元联名上书而被贬斥,谢奕也是因为联名一事被下放到偏僻的小县城。
付卓然听后觉得自己多心,平民出身,举目无亲,毫无背景,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水灾已过去两个月,谢奕去了三趟卫州州府,替县里争取到赈灾粮。
灾后清理水渠污泥,重修房屋,杂事诸多,谢奕几乎每天从早忙到晚,身边没有个仆人,有时连口热饭来不及吃。李县丞看在眼里,半个月前开始每天给谢奕送饭,谢奕不愿白吃白喝,硬塞给他几吊钱。
今日傍晚,谢奕坐在书案前看着一份公函。
李县丞把饭盒里的炒藕片,豆腐小鱼汤,和一碗米饭放在小桌子上,轻唤道:“大人,该吃晚饭了。”
谢奕应了一声,把公函放在书案上,起身去洗手。
李县丞:“对了大人,您新做的那几坛酱瓜,能不能分我一坛?”
谢奕闲时会做些酱瓜,用的是家传独门秘方,李县丞尝过谢奕做的酱瓜,咸鲜脆爽,回味无穷,配着它白粥都能喝上几大碗。
李县丞的儿媳如今怀胎一个月,总是没胃口,只爱吃酱瓜配些面条稀粥,谢奕几天前送给李县丞的两罐自制的酱瓜,转眼就被儿媳吃光了。
谢奕擦过手后去给他拿酱瓜。
李县丞往书案一瞥,瞥见谢奕刚刚放下的函件,上写调令两字。
三日后,谢奕启程进京。
天刚蒙蒙亮,谢奕叠好县令的官服,换上常穿的蓝色旧衫,背上靛青碎花布包袱,包袱里只是一些干粮盘缠,两套常穿便服,几卷手稿和几本旧书而已。
李县丞前来送别,问她为何不等其他人来相送,谢奕摇头说她不习惯送别,不如一个人安安静静离开的好。
县内近日的事务谢奕已经安排妥当,叮嘱李县丞几句话后,她就坐牛车离开这个小县城。
李县丞站在土坡上目送谢奕离开,回忆起这位年轻县令刚来楮阳县时的场景。
遥记得那是前年六月下旬,楮阳县六十多岁的老县令寿终正寝,八月份县衙收到调令,朝廷下放一批过失官员,调派一人来接任本县县令。
老李当了半辈子县丞,打定主意要给新县令留下个好印象,算算日子差不多,他就每日在县衙擦桌整理,等着新县令上任。
如此假装勤勉数日,李县丞便懒怠了,上午就躺在自家院子里的藤椅上睡觉。
雷老四突然跑来,大口喘气,“李叔,李叔,新县令到了!”
“已经到了?在哪儿呢?”李县丞立时惊醒。
雷老四接着喘大气,“正,正在县衙大堂呢。”
李县丞一拍胯,忙不迭地赶至县衙。
进了大堂,李县丞一眼就瞅见背手而立的新县令,新县令一身素净的灰蓝旧布衣,头系蓝色布巾,背影瘦削孤峭。
新县令转过身,堂前几人看清了面容,只觉得年轻的新县令清俊异常,长眉入鬓,目似寒星。李县丞不知当如何形容,他记得以前画上观音菩萨座下有个捧着杨柳净瓶的仙童,白净漂亮,那仙童长大了就该是这般模样。
新县令名叫谢奕,调来此地时仅十六,还是当年春试的榜眼。
交接完公文官印后,谢奕便坐在堂前看了几卷公文。
李县丞站在一旁捋了捋胡须,他也听说京城出了件大事,状元郎被推去午门斩首,新入仕的一批年轻官员大半都被牵连,要么被罢官,要么自行辞官,要么被下放。
李县丞也想向打听京城状元被斩首的那档子事,可每次刚一开口问,谢奕就闭口不言。
楮阳县是个偏僻小县,整个县城大半天就绕完一整圈,原来的县民已经迁走一大半,如今只剩下三百多户人家,人口不到两千,除了名字叫县,其余的都和一个大村庄差不多,谁要是混成这儿的县令,可是半点盼头都无,零星的油水都刮不到。
谢奕每天照样上衙门升堂,无事就坐在堂上看书。衙门后亭架子上摆着装饰用的书,厚厚的古史列传,山河地理志,还有各种杂书,都被谢奕看了个遍,几本旧书被翻得更是破旧。
楮阳县县民本就淳朴,县内事务被谢奕管理井井有条,日子安闲,转眼就过了两年。
太阳依稀露出几线光亮,楮阳县的百姓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相送,雷老四走在最前面,看见土坡上只站着李县丞一人。
雷老四跑过去问道:“李叔,大人呢?”
李县丞捋着胡须:“你们来晚了,大人早就坐牛车走了。”
雷老四跌足道:“唉,接也没接到,送也没送成。”
杏花呜咽起来,“大人真走了。”
瘦大叔埋怨道:“都说别准备东西了,这下好了,送都没送成,都怪你们磨叽。”
挎着篮子的胖媳妇吼他,“我们不是想让大人吃口热乎的烙饼吗!”
李县丞望着谢奕离开的路,沉默良久,他早预感到谢奕会离开这个小县城,只盼着谢奕去京城后能平安顺遂。
…………
谢奕挎着包袱回到京城,街道上风物如旧,道路宽阔,街市繁华。
谢奕先买了两包点心和一坛清酒,又来到卖鸭油烧饼的摊子前。
鸭油烧饼还要再等片刻,谢奕站在路边耐心等待。
街边突然爆出一阵不同寻常的欢呼声,逛街摆摊的人全都聚向街边,探着头张望。
谢奕回头一看,原来是璟王的车辇回京,怪不得百姓如此激动。
她再一扭头,发现卖鸭油烧饼的摊主已经跑到街边去,围裙都掉在地上。
马车扶辇漆着金漆,顶棚红花绣金萝,四周缀着碧玉坠。马儿披着金丝软甲,马鬃都编成辫子戴着珠链,如同天宫仙马一般。车队随从护卫都整齐划一,面无表情的行走着,如同人偶。
街边的百姓不能靠近,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大最漂亮的那个车轿,盼望着能从帘缝里窥见璟王本人。
一阵好风吹过,车轿纱帐随风半掀起,里面果真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有人忍不住想凑近些看,被持剑的护卫伸手挡住。
眼见炉子里的烧饼都快要焦了,谢奕急得挽起袖子,拿叉子把鸭油烧饼一个个夹出来。
她数了几个铜钱放在摊上,自己包了烧饼,逆着人群离开。
等这一队马车浩浩汤汤离开,那些目送的百姓像是过了场节日,脸上留着喜笑。
谢奕的家在石榴巷的巷尾,一处偏僻老旧的院子。
一个穿着浅青衣裙的年轻姑娘在院子里扫地,她看见谢奕背着包袱回来了,丢下手中的扫把,几步冲上来,抓紧谢奕的手臂,啊啊几声。
这姑娘天生哑巴,旁人都唤她哑姑。
谢奕冲她微微一笑:“小兰,当初离开之时,也不知还能不能回京,没想到只过两年便回来了。”
谢奕把她拉到石凳上坐下,转头看了看院子,“小兰,你是不是常来打扫这里?”
哑姑点点头,又比划了几下,问谢奕赶路累不累。
哑姑听说谢奕回京任职,高兴的把谢奕之前的房间又收拾一遍,换上干净的床褥被子。
谢奕挽起袖子安置好行李,提着东西去后山拜祭九婶的墓。
九婶墓前干净如初,哑姑想必也时常来打扫。谢奕在墓碑前摆上九婶喜欢的鸭油烧饼和点心,倒了杯酒,点上香后在墓前跪坐了半个时辰。
次日,谢奕去京县县衙接任。
京司县令比地方县令高了两个品阶,但地位大不相同,在地方上,一应事务都是县令说了算,整个县皆以县令为尊。可若是在京城,京县只是个下属小官,既要处理杂冗事务,还要应付上面乌压压的一群官员,动辄就要上报。
京县县丞叫刘福,年近四十,说话时眼珠子轱辘转。谢奕问刘县丞有无要紧的公务刘县丞摇了摇头,说是京司县衙虽然积压不少公务,但好在大都是些琐碎杂务,压上几日也不妨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