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寅时三刻。

郗月翻墙回到枫园。

一阵劲风袭来,郗月身子还在半空中,遂腰部用力,旋身躲过偷袭,脚在围墙上借力,手指握拳,击出。

“咔擦。”

“哇!”

耳熟的女孩惊叹声传来,郗月忙收回准备从腰间抽金属丝的手,飘然与偷袭之人拉开距离。

正值月底,天上没有月亮,但凭着星辰的微光,郗月也能看清站在墙下的三个人。

姑祖母,福儿,吕妈妈。

发出惊叹声的是福儿。

姑祖母手上抓着半根竹竿,作势又要向她抽来。

郗月:……

轻而易举躲开,开口道歉:“抱歉吵到你们休息,以后不会了。”

她的斥候任务今日已经完成,以后应该不用整夜在外面游荡,若以后有特殊情况需要夜里出去……就再说吧。

大不了换个地方翻,手脚再轻一点。

原本她还想着今日夜里去会一会裴十三的,但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关禁闭。

只能等他关完十日禁闭再说。

姑祖母再次挥杆抽向郗月,再次被郗月轻松躲过。

姑祖母:……

她以竹竿撑地,气喘吁吁地指着郗月骂:

“我郗宅没有大门吗?你是梁上君子见不得人吗?爬墙!会爬墙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找夫君时也爬墙试试。”

枫园,是郗家大宅那边对这座宅子的称呼,“枫园”这两个字也只刻在与郗府大宅相通的小门上,其实这宅子真正的大门之上,挂着刻有“郗宅”二字的牌匾。

郗家大宅那边叫“郗府”,这边叫“郗宅”。

老夫人说姑祖母是个疯子,住的宅子该叫“疯院”,但她也知道不好叫下人看了笑话,便给宅子取了个谐音名:枫园。

但姑祖母从不承认“枫园”之名,只说自己的宅子是另一个郗家,就叫“郗宅”。

吕妈妈觉得“疯院”这名其实挺合适的。

哪家老夫人会在寅初起床,把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叫起来练拳脚啊?

福儿把她从床上抓起来,拉她出门的时候,她还以为姑老夫人睡到半夜反悔,要把她和郗月都撵出去呢。

她着急忙慌去找郗月,却发现郗月根本就没在屋里,床上更是不像有人躺过的样子,显然主人一整晚都不在。

吕妈妈满院子找郗月没找到,福儿又催得急,她只得把郗月没在屋里的事跟姑老夫人说了。

姑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带着吕妈妈和福儿借着星光在空旷的地方动动手,动动脚,打几拳,耍耍棍棒。

吕妈妈累出一身汗,正跟姑老夫人和福儿中途休息的时候,就看到郗月在翻墙头,姑老夫人也看到了,她当即抓起一根竹竿就打了上去。

遗憾的是,没打到。

花拳绣腿的老胳膊老腿,不敌飞檐走壁小姑娘的一拳。

听到姑老夫人骂郗月,吕妈妈还以为她要骂郗月不守妇道,离经叛道,粗野无礼,没想到只是骂郗月没走门……

郗月找夫君时真的爬墙了啊,真的!从裴十一公子爬到裴十三公子。

姑老夫人该骂郗月这个未来长嫂勾引小叔子,不知廉耻,骂完再把她撵出去,让她流落街头。

不,不能撵出去,郗月被撵出去受苦,吕妈妈自己也得跟着一起出去受苦。

算了,就这样吧。

吕妈妈思绪翻涌,却没说一句话,只静静等着看郗月和姑老夫人过招。

以郗月一言不合就掐人脖子、断人手脚的脾气,姑老夫人今日定然会吃个大亏。

到那时,哼哼,得罪了姑老夫人,郗月接下来的日子就别想好过。

让你掐我脖子,让你叫我还钱,让你想吃东西还不给我采买钱。

这时,她听到郗月语气平静地说道:“哦,那我以后走门。”

就这样?

就这样。

郗月没有掐姑老夫人的脖子,也没断姑老夫人的手脚。

姑老夫人甚至都没问郗月深更半夜爬墙出去干什么,只招呼吕妈妈和福儿继续练。

吕妈妈:……

她的目光追随着郗月回房补眠的背影,很想让郗月把她一起带走。

但她不敢。

……

郗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起床、开门,看到泪眼婆娑的吕妈妈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一副很想敲门又不敢敲门的怂样。

“何事?”

“姑老夫人让你去见她。”

郗月斜了吕妈妈一眼,也没说什么,自去前面见姑祖母。

郗月和吕妈妈住的是最里面一进的院子,靠郗府大宅最近。

姑祖母和福儿住在最外面一进的院子,离郗府大宅最远。

所以昨日郗月和吕妈妈从小门来郗宅的时候,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人应。就这,还是因为正巧遇到姑祖母带着福儿到后面来给花草松土,否则,手敲断都不会有人应门。

郗月并没有走到前院。

姑祖母正带着福儿在二进院里种菜。别的人家,都会在二进院里种点花草树木,或者挖个池塘养点睡莲什么的。

郗宅不是。郗宅的花草要么种在前院,要么种在三进院,二进院里的花草全拔掉,种蔬菜瓜果。

种在前院的花草都是姑祖母喜欢的花草。

种在三进院的花草,是姑祖母看地荒着不顺眼,随意种的。

但无论是前院的花草,还是三进院的花草,姑祖母对它们都不如对二进院的瓜果蔬菜上心。

姑祖母和福儿一起种菜,分工十分明确:

姑祖母掏沟,姑祖母挖窝,姑祖母撒籽,福儿盖土玩。

见郗月来了,姑祖母停下手里的活儿,都郗月说道:

“昨日,吕妈妈从我的地里摘了两把菜,还从我的厨房里借了米面、油盐;今日,她又从我这里借米面、油盐和菜。我记得昨日说过,你们的吃喝你们自己负责,你想怎么负责?”

郗月:……

跟过来的吕妈妈又想哭了——她真的没钱啊,一时半会儿让她去哪里找钱来买吃食啊?她还欠着郗月五十贯呢。

昨日做的饭菜郗月也吃了……她也不敢找郗月要钱啊。

郗月闻言,自觉拿起装种子的竹篮,手法娴熟地撒种,盖土。

一边做,一边说道:“您有什么活儿,吩咐我们做便是……抵饭菜钱。”

总之,要她拿钱出来,没门。

姑祖母:……

吕妈妈:……

这人明明揣着一百五十二贯巨款!

一般三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十几贯钱,一百五十二贯,都够她们二人吃用十几年的了。

吕妈妈以前从来没有亲手种过地,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怕郗月嫌她没用,只得问道:“姑老夫人,奴婢会做饭、洗衣……”

见姑祖母没反对,吕妈妈赶紧去干活儿去了。

福儿因为郗月跟她抢着做盖土的活儿,以为郗月在跟她玩看谁盖得快,飞快地把还没播种的土窝也全给盖上了。

郗月:……

她重新挖窝、撒籽、盖土。

“你经常干农活?”姑祖母坐在一边休息,随口问道。

郗月头也不抬道:“不干就没饭吃。”

朝廷不给粮草,也不让他们自己到江东购买粮草,北境地广人稀,百姓种出的粮食有限,江北军想买粮食也买不到。

没有战事时,江北军会开荒种地,养活自己,一旦有战事,地就荒着,江北军继续勒紧裤腰带过活。

这些年下来,都习惯了。

但这些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你夜里出去做什么?”姑祖母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郗月:“挣钱。”

做斥候绘舆图,是为了熟悉环境,保证任务的完成。

而她的任务,是活着带更多的粮草和士兵回北境。

分解下来,目标有四:平安活着、买更多粮草、顺利带走士兵、回北境。

活着,需要准备后路,需要舆图。

买粮草,需要知道哪里、怎样才能买到粮食,需要舆图。

想顺利带走士兵而不被有心人发现,需要舆图。

回北境,更需要舆图,还不止是京都舆图,她需要找到一条没被邵司马封死的北境之路。

这些,都不是钱能买到的东西,但她却不能说。

除了舆图,钱也非常重要:跑路需要钱,买粮草需要钱,养士兵需要钱,买通人去找回北境的路线更需要钱。

虽然裴司徒答应她会给她提供补兵和粮草,但……鸡蛋怎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所以,她说出去挣钱,也不算撒谎。

但姑祖母误会了,她看郗月的目光带上少许怜悯。

“我听说你去了青楼?那地方不是正经挣钱的地方。”

郗月:“……我是真仰慕裴十三公子,跟着他去的。”

“你有婚约在身,以后嫁到裴家,定然是不愁吃喝的,只是沈氏不会给你准备嫁妆。”

郗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点头应是,“所以我更要抓住裴十三。”

“若你真想顺利嫁进裴家,别让人知道你会功夫。”

郗月惊讶抬头看向姑祖母,姑祖母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自顾自回前院去了。

郗月种完最后一点种子,盖好土,问福儿:

“福儿,想学打架吗?”

她知道姑祖母的意思,世家娶媳,注重个“贞静贤淑”“雍容端庄”,哪样都与舞枪弄棒不沾边。

为了嫁个好人家,大康女子把自己禁锢在规矩教条之内,只为夫君、夫家的喜好活着。

郗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女子,首先要是自己,其次才是别人的妻子、母亲、儿媳。

自己不能保护自己,自己不能养活自己,自己不爱自己,谁会愿意保护你、养活你、爱你呢?即便嫁了人,夫家给你的一切也都是标好价格的,要你拿你的自由和尊严,你的一辈子牛马生活去交换。

她这段时间在京都看了一圈,发现世家公子们大多跟裴十一一样,都是弱不禁风小鸡崽,连自己的保护不了,指望他们能护住妻小?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给郗月一万精兵,她能将京都权贵世家杀个片甲不留。

说起来,裴十三还真是世家子中的异类,身体结实,会点功夫,不在乎名声……难怪会被人排挤。

若他是个有野心的,裴司徒也不至于那般头疼。

她思索间,感觉到衣摆被扯动,低头一看,福儿正好奇地看着她。

福儿:“姐姐,你说的打架是今早那样,把竿子打断那种吗?”

“对。”

福儿:“是可以飞的那种吗?”

“对。”

“那福儿要学。可是,可是福儿笨手笨脚,总是打碎东西,万一学了打架,打碎更多的东西,婆婆生气怎么办?”

福儿说的婆婆,是指姑祖母。

郗月看向站在房檐下阴影里的姑祖母,她眸光深幽,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中。

半晌,姑祖母回过神,说道:“你教教福儿,怎么控制力道,不打碎东西。”

“好。”

至于婚约什么的,不过是个为了方便行事的借口而已。

在北境困境解决之前,郗月没资格,也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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