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月坠云披压青枝(六)

五天后,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北庭。

北庭都护府布局略呈长方形,南北长约有两里,东西约为一里。东临东河坝,西接西河坝。城池布局因受长安城的影响,分为内外两城,城池为不规则长方形分布,内城为全城的中心所在,位于外城中部略偏东北部,城墙周长两里,官署多居其中。

外城规模相较于内城更大一些,外城之北还有低矮的羊马城,内外城墙都有马面、敌台、角楼和城门。外城北门还有瓮城,城外有天然河环绕成护城河,城墙为夯筑,高与宽皆约为七八米。[1]

枕清坐在马车内,静静地听着人给她讲这些布局,稍稍瞥眼,便能看到道路两旁广阔,偶尔投来几缕打量的目光。

这里的百姓看起来极为和善,甚至还会跟张飞飞等人搭上家常话,并非有什么绝对的边界感。

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

待马车安稳地停下都护府门口,枕清还没下马车,马车帐内便伸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又漂亮。

枕清莞尔一笑,伸出手搭在江诉的掌心,江诉微微用力,便将人拉近,轻巧地将她抱下了马车。

她将手臂搭在江诉宽阔的肩膀上,抬眼就望见朝她这里看过来的两人,她的目光几乎一下子就被吸过去,自然也知晓这两位身份不凡,且能坦然自若地站在都护府门口,想必就是都督和都督夫人。

她和江诉的关系也无需隐瞒,陇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也一定清楚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况且,她来陇右本就是要嫁给江诉的。

终于看到了所谓的北庭大都督,和她所想的不同,江诉只跟她说这位大都督长相更偏向于长安,却没想到居然这般剑眉星目,而他身旁的那位俏丽女娇娘更是温婉可人,站在一起,仿若一副亮眼的风景画。

她望进那两双打量的目光,脸颊倏然一红,当即躲在江诉宽阔结实的胸膛前,当下的羞怯和暧昧也只是显露给别人看的。

江诉似有所感地回头,看着两人,笑着开口打趣道:“哥哥嫂嫂怎的都出来了,肆娘脸皮薄,若是再这般看下去,怕是不愿再跟我出来见人了。”

符生枝当即转了眼,看向身边的薄映禾,佯装责怪道:“你瞧瞧,之前我给他安排亲事,好说歹说也不愿意看一眼,现如今只瞧了一眼,就有许定终身的意思。罢了罢了,缘分到了,我也不催了。”

江诉见人走进府门内,这才牵过枕清的手往里走,接风酒桌上大摆了各种各样的菜品,不仅有长安的菜肴,还有外邦的佳酿,更有螃蟹等生冷食物。

金秋佳节,正好是煮酒的好时节。

枕清初来咋到,并没有特别熟稔地开口,而是专心致志地吃起了自己眼前的糖蟹。[2]

江诉注意到枕清的动作,一边回答这一路上的事情,一边开始剥开蟹壳,甚至站起身为其切。

“东西已经安全的送到凉州,那地方我前去探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不过我好似看到了突厥的行踪,只是他们那边人少,大抵是为了打探陇右这边的消息。”江诉将切鲙好的肉都放置在一个盘子内,待盘内的肉都满了,才漫不经意地端在枕清桌案前。

这一动作,所有的人视线都刷的一下朝枕清身前的那盘鱼肉看去。

枕清下意识地瞧了主位上的两人,随后慢条斯理地沾了调制的料酒,将这一盘肉送进嘴里。

薄映禾自然也瞧见了这一行为,并未出声,反倒是符生枝大笑地点点江诉,颇有责怪的意思:“来听,你这事做得不道德,你这般体贴还未过门的小娘子,让我这空手什么都没做的人,在自家娘子面前,可真是难堪呀。”

江诉淡淡一笑道:“小女娘还没同意,我自然要体贴些。阿兄有什么好难堪的,有嫂嫂这般体贴温柔的人儿,夫妻之间琴瑟和鸣,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

“你这话说得当真是动听!”符生枝看着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枕清道,“北刺史近年可好啊?”

枕清在这听了半天,心想这回终于要轮到自己了,半开玩笑道:“阿耶自然极好,整日在府们内寻欢作乐,快乐似活神仙。他来之前还叮嘱过我,叫我看到您老来问声好。我还以为都督大人有多老呢,没想到也是个俊俏郎君,倘若不是我先看到了江长史,我倒真是不知道如何选择呢。”

说完,薄映禾面容微微一僵,嘴角扯出僵硬的笑意,但没说话。

符生枝倒是握住了薄映禾的手,笑着瞧向枕清,话却是疏远了不少:“恐怕不行,我这一辈子只许映禾一人,不过你的性子倒是和你家阿耶一模一样。”

和你家阿耶一模一样。拈花惹草,风流博浪。

这话说得巧妙。

枕清微微一笑,放下筷子道:“大都督恐怕是想错了我的话,我从来不觉得我会做小,我那句‘我倒真是不知道如何选择呢’,只是赞誉你和江长史生得一样好看,不过我也习惯了,好看的人总会这般自恋。”

符生枝闻言挑眉,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来听能瞧上的女娘绝非俗物,你这般模样,哪个男子敢让你做小?不过你生得倒是与映禾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那一处。”

这话不像是轻轻揭过的措辞,仔细一看,这两人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薄映禾身子微微一僵,就连吃东西都有些许放不开,良久后才抬眸望着枕清,只是那眼神多了几许打量和探究。

枕清则是气定神闲地任由他们看向自己,拿起筷子,慢慢悠悠地吃完最后一口盘子内的螃蟹肉,弯了弯唇瓣道:“我自个儿瞧着也觉得相似,大概是美人都有共通之处。”

她这话说得的确没毛病,长得好看的确实会有共通的地方。

薄映禾与符生枝有没有在长安见过她,她自然不怕自己的身份露馅,况且在他们这般眼尖的人越是束手束脚,越是显得她心虚,反倒不如敞开些,更显坦荡。

这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待后半场后,许多人已经开始耍起了酒疯,也有人喝的小脸通红到上吐下泻。

这酒局,除了枕清和薄映禾,几乎没有人逃得掉,就连江诉也被灌了好几口酒水。

散了场后,符生枝被薄映禾虚虚地扶住手臂,不知道为何,符生枝总是有点担忧江诉和这位从渭州来的小女娘。

“你说她到底喜不喜欢来听?我瞧着那模样和性子,怕不是良配。”符生枝是真的将江诉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即使他很想江诉能跟渭州攀上一层关系,但也不想江诉过得不好。

他顿感头疼,抬手撑住自己的脑袋,微微垂眸望向身旁的薄映禾。

“你既然怕,当初又何必让来听去接那位小女娘?”这话里听着有责怪的意味,薄映禾抬眸望着不远处的枕清和江诉。

江诉抬手牵住枕清的手,脑袋微微侧着,满脸都是满足和重视,反观枕清,她面容没什么表现出来的情谊。

可是,总觉得她不像是所见的那般简单。

薄映禾轻轻道:“再看看吧,或许也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般。况且,来听喜欢那样的,就算不是良配,你又能如何?”

符生枝执拗道:“我能如何?既然在陇右的地盘上,万事自然是我说的算,我棒打鸳鸯,这还能成?”

薄映禾道:“来听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同你一样偏执,即使万般都是错,他大概也会一直走下去,到那时候你仍要棒打鸳鸯,你可就是个恶人了。”

“那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符生枝拉过薄映禾的手腕,深深望着她,又哑声喊她,“薄映禾。”

......

枕清掌心微微湿热,她知晓自己和江诉已经走远,身后再无旁人后,便将人拉近到自己身旁,道:“怎么不给我安排住处?难道又要与我同睡不成?”

“有何不可?”江诉垂首,低声道。

“男未婚女未嫁,你这是要毁了我的名声啊。”枕清勾住江诉的脖颈,“江诉,你可真坏。”

江诉承认,声音低荡:“是,我很坏,不过是你先找我上你这条船的,总不好中途将人踹下去吧?”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江诉脸颊微微泛着红,垂下的眼神迷离又炽热,枕清抬眼望进了这么一双漂亮深情的眸子中,恰似自己也喝了清冽香醇的桃花酿,令她醉的晕乎。

她的鼻息轻轻在江诉身上蹭了蹭,突然觉得这桃花酿变得更为醇厚,甚至有种苦涩回甘的感觉,就如同上一世的他们,处于一个上不去、下不来的位置。

枕清不知道江诉醉了与否,但她从未见过江诉喝过酒,理想当然地就想了他是真的醉得邪乎。

于是踮起脚尖,一点点吻上江诉的喉结,一路往上,直到磕碰到唇角,她恶狠狠地咬上他的唇瓣,江诉痛得闷哼一声,那双意乱情迷的双眸在下一刻变得无比清明,又换作了强势的侵占欲,继续吻上枕清的唇。

忽然有种报复性的吞噬,两人唇齿大力交缠,犬齿相互扫射,甚至不知是谁咬上了谁的舌头,谁又啃上了谁的唇瓣,口腔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好似两只鹰雕相互恶劣厮杀。

疯狂又危险,不死既不休。

枕清不知道江诉骨子里竟然有这般疯狂的一面,她凑得更近,心中微微的疼得到缓解。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会突然变得这么凶猛,好像是脱离了桎梏,显露出原有的天性。

过了半晌,枕清退开了江诉的怀抱,冷静问:“醒酒了吗?”

“你想我醒不醒?”江诉反问道。

“为何一定要我想?”枕清扯了扯被咬破的唇瓣,独自往前走去,“这里可是大都督府,我与你最好还是安分些。我今日在吃饭的时候说了不好听的话,这位都督估计要不喜我好久,或许在明天给你另谋良人也说不准。”

江诉当即拉住枕清的手腕,停住她要往前走的脚步,江诉挑眉问道:“知道路吗?你就往前走?”

枕清两手一摊,理直气壮道:“自然不知道,你又不告诉我。”

江诉见她如此模样,突然在唇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但因为牵扯到咬痕,又生生止住,那一抹笑意被心中的苦涩填满,变成了自嘲。

“你今日是故意的,故意在吃饭的时候说那些话,你到底想做什么?给他们不好的印象?还是说你不想嫁给我?”江诉俯身凝视她的双眸,无形传来一股压迫感,“明明是你把我拉上这艘船的,你现在要同我说你要下船,这不合适吧?枕清。”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下船了?”枕清感受到江诉的气息在耳边缠绵,“我只是想试探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是挺琴瑟和鸣的,不过那位都督夫人,我瞧着有几分古怪,她看到我的时候,似乎觉得难堪,甚至在暗自盘算什么,我不明白。”

“想得这般细致,还真想当都督夫人?”江诉咬上枕清耳垂道。

枕清气极,不知道江诉还会这般乱吃飞醋,她脸上逐渐浮起薄怒,冷冽道:“我在和你商量正事,你在商量我?”

“没有。”江诉正色道,“确实看着古怪,对你好像有几分不一样,不知道是探究还是在防备。”

枕清见人压根没醉的样子,调侃道:“方才故意咬我,是怕我中途下船啊,江诉。”

见人不答,她又道:“我来陇右本就是来嫁给你的。没有什么都督,更不是旁的人,是你江诉,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心甘情愿。”

江诉望着枕清,在这一瞬间,无数的情绪涌入心间,可在这么大片的冲击之余,更多的是苦味在回甘。

他仿佛到了灵魂出窍的一个节点,他颤着声问:“你再说一遍,你要嫁给谁?”

枕清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要嫁给你,江诉。”

江诉觉得自己今日这酒水喝得有些多了,醉得他晕晕乎乎,他还沉浸在喜悦中,枕清已经换了一个话题。

她问道:“不过我有一事想问,我不知你是否发现了陇右这边的消息传到长安有误?”

“我知道。”

“那你不同我说?”

江诉微微直起脊背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大概是他管控了所有送信的关口,生怕有一点问题就传回长安去,这样就不在他的预料和管控中。”

枕清警醒道:“那我们势必要改变这一局面。”

“这不是有商道吗?”江诉轻笑道,“应钰行商的势力已经逐步渗透到了陇右,陇右需要发展,不会阻止应钰这举动。只是日后她要是来了,你势必少不了和她碰面。”

“我知道了。”枕清望了望蔚蓝的天空,沉思道,“不过她当下应该是想拿下盐池,就是不知道她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注1:来自百度北庭都护府

注2:螃蟹用糖蜜腌制成甜的吃,唐朝流行。以及切生鱼片,凡是刚出水的新鲜鱼都可以切鲙生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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