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施慈第二次见到顾如海。
第二次,但却是真正意义上见到那位上世纪末就在魔都商界搅动风云的大人物。
据说,老人家继承家业开始打拼前,曾在部队待过几年,将字打头,品级不低,也不冤枉那人一句“老首长”。
作为现任董事长,顾如海这趟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毕竟光行是近两年顾氏主要扶持的子公司之一,这点面子总要给的。
年近七十的小老头早就满头华发,可神色却不见半点苍老,反而精神矍铄。
远远就看见自家外孙和一个年轻女孩并肩走来,激动得表情都僵住,等女孩走近了认出这是施家的小女儿,神情反倒是复杂不少。
“外公。”顾倚霜驻足,率先开口,撇了眼那些神色各异,明明很好奇却又不得不装作不在意的看客,眉宇间多了几分厌烦。
确实和她说的一样,是很麻烦的场合。
哪怕现在早就游刃有余,可骨子里依旧是不待见的。
顾如海颔首,转而看向施慈:“之前我还觉得遗憾没能让你们认识,现在看来已经很熟了,小姑娘愿意陪你来这种场合?”
听出来话里话外尽是小老头的误会,顾倚霜轻哂,解释道:“您误会了,她不是陪我,只是刚好在同一个场合遇着了。”
“哦?”
“正式向您介绍一下,”顾倚霜放慢语速,如是道:“这位施慈小姐是山海工作室的游戏主策,我之前和您提过的新项目,就是由他们公司负责,施小姐是主要对接人。”
那个被臭小子夸过好几遍的策划,原来是她。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顾如海没有表现得意外或者是诧异,只淡定地笑道:“两个月前你外公几根针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你又和光行的业务有了关系,小施慈,我们两家还真挺有缘的。”
一个缘字当头,千斤万斤的重量压下来,施慈有些犯难不知道该怎么答。
顶着前后左右那些探寻的、好奇的目光,她小幅度地深吸一口气,笑容满分:“顾爷爷你言重了,在生意交互上,是顾先生教了我很多,我才是受益的那个。”
顾如海又乐呵呵地数落了两句自家外孙,话题一转,倒是变得家常不少:“你要是哪天得空,喊你外公、你哥一起来家里吃顿饭,我还欠你外公不少呢。”
这话一落,周围已经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议论了。
这场合过于复杂,灯红酒绿下,让人不得不撑起一百根神经线条分析究竟那句话能听进耳朵,那句只是场面上的“面子馒头”,哪句又是根本听都不听的场面牢骚。
施慈不擅长分辨,做了太多年乖小孩,只能把每一句都当做假的,这样才会保证最后不会因为失落而受到伤害。
顾如海也不想在这种场合为难一小姑娘,看了眼时间又摆摆手,望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外孙:“我转一圈就走了,待会还要去给你外婆扫墓。”
提到外婆,顾倚霜的眼底色黯了黯:“我安排助理送您。”
“不用,大飞送我来的。”
大飞是指顾家的司机,四十来岁,顾家的小辈习惯喊飞叔,也只有顾老爷子才能喝的出一声“大飞”。
“成,那您过去路上注意些,天晚了,走山路要多小心。”
老爷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少人还没等到阿谀奉承的良机,就只能得个远远目送的遗憾票。
但经这一圈,不久前还只能坐倒数第二排的施慈倒是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就连后来才赶到的柳俞安都瞪大了一双眼睛,各种盘问她为什么会认识那种大人物。
有些话施慈不好讲,只能挑能挑明的撂:“我之前不是说过嘛,我外公是开中医馆的,那位顾老爷子是熟客,我也不知道他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顾董事长。”
柳俞安听得倒吸一口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趁这个机会,施慈又道:“我哥刚刚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可能等不到酒会结束。”
柳俞安笑了:“二十五岁还有门禁,施慈,你也是我遇见的头一个。”
到底是熟人交谈,施慈没有过多顾忌,反而亮堂堂地翻了个白眼:“行,回去我就告诉蒋纯,说你笑话我有门禁,到时候你看她抽不抽你!”
“诶不是,你这不断我活路!”
蒋纯是柳俞安的青梅竹马,也是女朋友,甚至……也是未婚妻。
但两人交往五年分分合合,求婚已经是去年发生的事了,可一个月前他们还又闹过一次分手,用旁观者施慈的话来说就是,明明谁都离不开谁,偏偏彼此之间较真得又不得了。
有门禁压着,施慈也不打算多蹉跎。
本来想着走都走了,要不和他打声招呼,可一扭头就望见他正被几道身影围着,大概是在聊他不是很感兴趣的事,因为那人的表情跟刚刚不大一样,显得冷漠占多数。
不想打扰他,施慈便选了不告而别。
在APP上打好了车,她提着小包到门口等待,可刚出来,就被倒春寒送上的寒气险些逼退。
好冷!
她咬紧后槽牙,看了眼云影模糊的天空,感叹居然在这种时候下雨,根本就是老天爷存心捉弄人嘛。
但没想到,更捉弄她的事还在后面。
等了五分钟,网约车的司机突然打来电话,说因为下雨赶上有车子抛锚,和他的车不小心撞在一起,现在只能尴尬地停在路边等保险公司的人来。
握着手机边沿,施慈又被寒雨激得打了个哆嗦。
“不说一声就走?”
忽得,清冽男声于身后传来,被雨声砸落的音色衬托,出尘绝逸得厉害。
她条件反射地回身看,恰好看清那双雨光下幽神邃然的眸。
顾倚霜站在距离她三五步远的位置,依旧是那件白衬衫,只是小臂臂弯多了件黑色的风衣,另一只手的掌心则是握了把伞。
不等施慈开口,他将大衣隔空丢过去,边走近边撑伞:“今天降温,你这样回家大概会被冻伤。”
怀里的大衣是羊绒料子,温暖厚实,哪怕只是这样抱着都感觉皮肤在被一层层的润以热意。
不自觉将衣服抱得更紧了写,她低声道:“那我洗过后还你。”
看了她一眼,顾倚霜只淡淡地“嗯”了声,视线送远,瞧见已经被助理开过来的和,便又道:“走吧,我正好也要回去,捎你一路。”
“啊……谢谢。”
话音一落,库里南的车门便被他轻巧拉开。
漆黑的伞面刚好横在头顶门下檐与车的间隔,男人微微侧身,顺势让开了中间的路。
施慈眼尖,注意到了他肩峰一角多了两朵被雨水晕开的湿花。
不是第一回坐他这辆车,可不知怎么的,鼻尖前若隐若现萦绕的雪松沉香,总在不间断地提醒她这次是多么的不同寻常。
夜雨越下越大,起初的柳叶毛变成了倾盆瓢,接连不断的拍在车上,更有的被疾驰在高架桥的车刮带成了透明色的野长毛虫。
车子内的暖气开得足,施慈发了会呆,一扭头,正好看见已经被暖风吹到变模糊的车窗玻璃。
她抿唇,下意识伸出手指,用指尖开始画圈圈。
顾倚霜察觉到什么偏头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其貌不扬的刀疤脸。
仔细看,还有点像当年某个火遍大江南北的动画角色。
会心一笑,他没有打断作画者突如其来的兴致。
就这样看了几分钟,他状若无意道:“气象台那边说,这场雨大概会断断续续下足两天。”
施慈分成一部分注意力,小声地“喔”了下,突然想起来,一双闪亮亮的鹿眼就这样扭回了他的视野范围,夹杂着恶作剧一般的狡黠。
“顾倚霜。”她脆生生地喊了声。
“嗯?”男人没有张嘴,短促的一个字几乎全靠喉腔挤出来。
独被夜晚弦月青睐的灯景透过车窗影射在上,就这样明晃晃地在他肩后铺开,绚烂非凡。
施慈不敢承认,在这一刻,居然在他那张清俊面庞上,瞧见丁点儿俗尘的艳色景。
他又问:“怎么了?”
偷偷遏制唇角,她装起淡定信手拈来,甚至配了抹坏小孩的笑:“没事呀,就是突然想起来你之前说我可以喊你大名,我担心你忽悠我,想喊声试试。”
清甜语气听着好入耳,顾倚霜也笑了:“那现在还觉得我忽悠你吗?”
施慈转了下眼睛,故意道:“暂时不觉得。”
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算满意,顾倚霜微拧眉心:“这还有暂时?怎么,打算设置个考核期,看看我有没有转正的资格?”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能赖到我头上。”
她一本正经地纠正,生怕平白无故背上一口黑锅。
将这副乖巧机灵的模样尽收眼底,很难让人继续摆端正。
“嗯,不赖你。”他沉声,如是道。
扫了眼车身周围,轻易就能判断出快到她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子了。
大概因为是在半市半郊的地带,夜生活远没有黄浦静安来的生猛,入夜时分,只显得单薄。
依旧是那盏昏暗不清的路灯,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在自己的位置上坚守阵地。
临下车前,施慈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让那件大衣派上用场,毕竟如果它淋湿了,大概都赶上自己几十次发烧感冒的药钱了。
还没做出决定,身后便又传来声音:“伞拿上,衣服也拿上。”
嗯,这下子倒是不用纠结了。
她这样想着,忍住不笑。
一回头,见他盯着那盏要灭不灭的路灯看了半分钟,施慈解释:“听说街道办的人已经在着手装新的了,应该很快就能到位。”
他扬眉,落字:“可能吧。”
后来施慈才知道,顾二公子一句“可能”,让原本计划在明年才有机会斩头露角的新路灯在第二天就被排上日程。
等第三天她下班再回家经过时,已经变样了。
连带整条街一整排。
因为她后来随口讲的那句玩笑话——
“这灯亮度不够,之前有次我回来,还差点被没看清的石头绊倒,二十多岁,怪丢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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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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