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周一。
万恶的工作日源头。
这天的施慈实在是分不出热情认真打扮,随便套了件高领针织衫就要出门,可临了走到玄关又觉得风实在是刺骨,只好又折回来把外套换成风衣。
她怕冷,除非是盛夏,不然手脚时常是冰凉的,所以总是常备着热水袋和暖手宝,杯子里的水也是温烫口。
本来上班就烦,没想到到了工作室才发现,真正烦的还在后面。
佳佳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两张海报,气成了河豚:“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抄袭吗!还大公司呢,真恶心!”
看着那两张构图和光影色彩完全一致,甚至连主人公视角相似度都高达九十的宣传海报,施慈拧着眉心,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被抄袭。
原作海报是一年前《城隍》的宣传图,拿红嫁衣和纸铜钱作为主要元素,因为游戏的主线剧情大多是中式恐怖,她还在角落加了很多民俗巧思。
可现在看着自己当初废寝忘食画出来的图居然被盗用甚至冠上了另一家公司游戏的LOGO,说不生气就假的。
小公司是第一次遇着这种事,也没什么处理侵权抄袭的经验,无奈之下,作为大老板的柳俞安只好把电话打给自己在做律师的“前女友”。
具体来说,是冷战期,正在聊分手的准未婚妻。
虽然职业符合,但专业不对口,对方是做刑事诉讼的,也给不出太有参考性的意见,只说帮着问问事务所的同事。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结束,施慈的心沉了沉。
从办公室出来后,有别的同事问施慈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施慈不想吃哑巴亏,只说先保留证据接下来再看,走一步看一步嘛。
可接下来走的究竟是哪一步,她也不知所措。
漫长的周一熬过去,施慈刚想去坐地铁,就收到外公的消息,说今天中医馆里忙的厉害,让她去给哥哥帮忙打个下手。
她没法拒绝。
可没想到刚推开中医馆的门,不等她数请顾客究竟是个位数里的八还是九,余光就比她先一步认出仿清瓷坛旁坐着的那人。
而在他对面的正切脉的郎中,是外公。
两人旁边还站了个年轻男人,顺着五官捋了遍,她有点印象,好像是上次在公司来找他的那位季家公子。
因为隔得有点距离,她没听清外公讲的几个业内名词,反倒是那位季家公子的玩笑话一字不漏。
“得亏是个好脉象,这要是给我们倚霜弟弟摸出来个五脏亏空,岂不得可怜死。”
这话讲得吊儿郎当,饶是施慈听了都不自觉弯起唇角,正好奇他得是个什么反应时,就瞧见他缓缓侧头,薄唇掠着起伏,似乎是要反击回去。
但不等开口,两人的视线在意外触在一处,顿时间声色全无。
顾倚霜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她穿着雾霾蓝的风衣,一头微卷的发被绑成了丸子,脖颈纤细白皙,似莹玉无瑕,就这样形单影只地立在白炽灯下,触目惊心。
有些意外她的出现,家教使然,他小幅度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她显然也是错愕的,后知后觉地学着他点头,但似乎并不熟练这种打招呼的方式,显得有些措不及防,甚至憨态可掬。
男人面上笑意更浓,和前一秒却是截然不同的原因。
察觉到发小的动作,季成羡也顺着看过来,漫不经心地挑眉:“有点眼熟?”
顾倚霜淡定解释:“山海工作室的游戏策划,《镜像空间》手游的设计提案就是她出的。”
《镜像空间》就是两家公司的合作内容,由当年火爆全国的网游IP改编。
季成羡笑了下:“难怪,之前那次应该是远远见过。”
施慈看着他的表情浮动,有点不好意思点破。
好像狐狸喔。
这时候外公也看过来:“慈慈来了,正好,你带小顾他们到处逛逛吧,他外公还在内室针灸,得过一会才能结束。”
说着,老人家收拾器具起身,显然是要回到内室。
突然被派了这么个活计,施慈也说不了什么,余光佯装不经意地停在那人面庞几秒,随即才捎带地看了眼那位季家公子。
季成羡显然是个热络的,主动来打招呼:“季成羡,禾子季,成人之美的成,艳羡的羡;施小姐怎么称呼?”
这话讲得可太有水平了。
施慈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也是头一回听到这种问法,顺着道:“施慈,布施的施,恩慈的慈。”
听到这熟悉的八个字时,顾倚霜正在整理衬衣袖口。
不自觉掀起眼睫,浓密鸦羽轻颤,仿佛是思考什么,几秒后又恢复平静。
这时,季成羡因为一通电话离开,方寸一隅便只留下两人。
枝叶正郁葱的绿萝连着摆了五盆,一横排的方式罗列在墙边,更衬得旁边那幅挂画风韵雅存。
独处时面对他,施慈不清楚应该怎么开口才不显得突兀,也不确定自己百般纠结下的结果,能不能在他那里博得一个好印象。
打措辞的功夫呆呆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地捏起手指。
“不是要带我们逛逛吗?”
忽得,年轻男人的声音顺着耳蜗撞进。
沉金冷玉般的吐息,似暗蕴笑意,抬头一望,却不曾看见太多温煦:“还是说,他一走,看只剩我一个人就没什么做向导的兴致了?”
“怎么会,”施慈下意识接,又朝他走进一步,心尖泛着不真实的虚浮感,逐字道:“向导还是很有责任心的。”
顾倚霜没忍住,翘起唇边:“嗯,看出来了,那请问施向导,我们先从哪里开始?”
话落,施向导被问得轻微一卡壳。
余光顺着周遭陈设一扫,随即拍板:“这里之前接待过一批来研学的小学生,他们看的是药材标本室,我带你去逛逛?”
被问的人微耸肩,摆出很好说话的样子:“听向导的。”
转瞬即逝的四个字眼,却仿若滚烫的石子一般坠入心底风月海。
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施慈忙不迭转身,假装整理鬓边碎发似的拢了拢,试图遮住已经隐隐发烫的耳垂。
药材标本室离得不远,十几步就到了。
虽然平时不大有人来,但日日打理清扫,几净窗明之外,四四方方的大理石被窗外煦色灌满,连隔着药材的玻璃柜都被折出光影。
空气中混着淡淡药气,半苦半香,嗅起来甘中不乏涩。
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待的久了,顾倚霜难得来这样的地方,自然心觉稀罕。
走了两步路,指着一味不认识的标本和旁边用来解析做释的图册,他问:“为什么只有它光贴了图片,连名字都没写?”
施慈停下脚步,看清他问的是哪个顿时无奈叹气:“原本是写了的,但上次不是有小朋友来嘛,有手欠不听管的,直接把人家名字给撕下来了,这不,成了断头将军。”
半苦恼半童趣的牢骚话,连形容词都捡起最有画面的那个。
顾倚霜扬眉,又投过去一眼:“那向导给介绍介绍?”
被这个称呼打得适应不来,施慈还真端起博学老教授的架势,指着那份标本道:“这是萱草花,药用的话有健脑明目的功效,当养颜方子也是好使的,可以做萱草花粥。”
说完,又半开玩笑地提及萱草花的另一个名字:“武侠小说里不经常提到一个名字嘛,‘忘忧草’,说的就是萱草花。”
“不过我也是外行,说的不是很准确,这些你听听就好。”
顾倚霜扬眉,薄唇微起,自然光下的深棕瞳孔呈现玲珑色泽,笃定而徐徐:“哪里是外行人,分明满是内行架子。”
这下倒好,施慈的耳朵更热了。
又围着摆着标本的玻璃柜逛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托了“忘忧草”的福,施慈不再像先前那么拘谨,每每看到比较了解的药材时,更认真地做起优秀向导。
终于逛到最后一味,施慈望了眼图册上“白苏”,状若无意:“对了,你怎么想起来号脉了?”
顾倚霜瞧着比她更松弛,视线看的是同一株白苏:“来都来了,我很少进中医馆,也算是图个稀罕和吉利。”
被他一本正经的口吻逗笑,施慈腼腆遮唇:“第一次看见有找郎中图吉利的。”
顾倚霜也笑了,学着她刚刚的介绍词:“不你说的吗,忘忧,这还不够吉利?”
有成柱的光落在玻璃柜上,几番折射下,微不可查的细小飞尘飘荡其中,得肉眼很仔细才能一览无余他们的活泼好动。
施慈驻足去看他,霎时间,一高一矮的目色于静谧的空气中巧遇。
他生了双很妙的眼睛。
形状有点像桃花,占了熏暖多情之象,尤其是在笑时,不算浓烈的眸色简直是为天光加缀的璎珞琉璃。
不过最让人那以忘怀的还在后面。
明明是最柔温泛滥的桃花眼,可在那份波光之外,幽暗深邃,又不乏鹰眼的锐利。
这样的面相,俊美之外直击人心,印象深刻得不得了。
施慈很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不然也不会惦念这么多年。
鬼使神差地跟了句,她含糊不清得亲昵起调调:“嗯,吉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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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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