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变起

“并无。”明月摇头,“锡尔馨家不过是寻常人家,怎敢与果毅公府攀亲?”

“那你们还真是有缘,长得一模一样。”真有趣,明月头一次发现,皇帝说话也会夹枪带棒的。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就让明月收了玩笑的心思:“——不过,你只是被锡尔馨家收养,又非亲女,你的身世,谁说得清?”

——好一计釜底抽薪!

明月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只余下苍白。

兆惠顶着皇帝近乎杀人的目光,冷静地说道:“锡尔馨氏的身世,当初在盛京奴才让人记录在档,皇上即可派人阅看。”

“朕说的不是她被收留的身世,兆惠,你应该很清楚。”皇帝冷冷地瞥了兆惠一眼。

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换概念。

“在被收养之前,锡尔馨家如何发现和收留她的,盛京也一并存了档。”兆惠不卑不亢地答道。

按说兆惠彼时只是盛京刑部侍郎,对于这些人户关系,是不用那么清楚的,不过当时额洛图案发后,为了保险起见,兆惠还是帮着明月把她的户口档案完善了。

“朕已着人去盛京查明情况。”皇帝依旧冷冷的,“但你被收留前又是什么情况,只怕没人能说清了。”

这就是要穷究到底了。

明月心底升起一阵阵的无力,事实上,哪怕是以为自己成了先夫人的替身,被兆惠关在府上时,她都没有这么无助过。

——因为她笃定,兆惠不敢也不舍得伤害她。而皇帝嘛……呵呵,他不把自己当妖孽架起来烧了,自己回去就得烧高香了。

毕竟,他没说,兆惠和明月却心知肚明:皇帝很怀疑明月的来历,甚至,就差挑明了说,明月就是韶屿的转世,就是妖孽。

其实这事仔细想想也并不复杂。一旁的兆惠冷静下来细细思索,很快就有了想法,只要咬紧了她失忆了这一点不放,皇帝哪怕再怀疑,没有实证,除非把盛京从头到尾翻个遍,把过去十年的事重新调查一遍,不然,终究拿她没办法。

“回皇上的话,”明月却在此时开口了,声音和皇帝一样冷冷的,兆惠不知为何,竟没由来地有些心慌,“奴才的确记不得了,也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皇上问奴才从前之事如何,奴才也确实无可奉告。”

明月忽然发现,自己没由来的心中多了几分怨毒:虽然她知道自己就是韶屿,也痛恨别人认为她是自己的替身,可真到了这种时刻,别人认为她就是韶屿的时候,自己反而要拼命为自己开脱了。

凭什么?为什么?

——简而言之,这个狗皇帝,吃饱了撑的,干什么打听这么多呢?

“奴才不愿意治好痼疾,也是奴才觉得,这痼疾治与不治并无干碍。”明月觉得自己此刻真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说话了,“如果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又何必再次想起,再次让自己痛苦。”

“你觉得那些事很让你痛苦?”皇帝说着话,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所向,却是兆惠。

??……皇后也会觉得那些回忆很痛苦吗?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是天子,能给他的爱妻带来天下最好的东西。

“不知道。”明月还是那三个字,“但,一并忘了,就是最稳妥的。”

“当然,如果万岁爷尚存疑虑,奴才亦可证明自己确是忠于皇上,绝无危害社稷之心。”

皇帝不屑嗤笑:“如何证明?”

??

??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证明?

不经皇帝允许,明月缓缓起身,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模样倒神气起来了,很有几分从前韶屿的神韵。她看看前,又看看后,很平静地开口:

“以死明志。”

说完,便快步朝着离她最近的盘龙柱撞去。

皇帝虽然逼问她,到底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绕着绕着几乎绕回自己的书案去了;而兆惠久在朝堂,宦海浮沉,也早已习惯在御前时适时沉默,明哲保身。

因而变故乍起时,两个加起来能有八十岁的成年男子,竟然谁也没抓住明月。

兆惠第一次在御前大胆抬头,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让他几乎目眦尽裂、心肝俱碎的场景:

沿着盘龙柱上鲜红的血迹,少女缓缓倒在地上,毫无声息,鲜红色的血顺着额角流下,淌在地上,点点滴滴聚成一处血泊。

“奴才失仪了。”又磕了一个头,告了罪,也顾不得膝盖又冷又痛,兆惠连忙起身,前去查看明月的伤情。

皇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喊李玉进来:“李玉?李玉!快去叫御医!快去叫御医!”

一直候在殿外的李玉其实也没拿准殿内的情况,直到刚才一道碰撞声,才把他也吓了一跳。

“嗻。”他一面应承,一面吩咐两个御前伺候的宫女进去伺候着。自己则拔腿往外头跑。

亲娘嘞,怎么还闹到要叫御医了?!

御前的宫女太监们,几个人帮着把明月抬到偏殿休息,几个人负责把养心殿收拾干净,不一会儿,殿内再次恢复了一片死寂。

“……她是奴才要带回北京的。她从前并不知晓自己容貌酷似奴才妻子,人如白纸一般。奴才为了一己私心,这才哄骗她……还望皇上明鉴,降罪奴才一人即可。”兆惠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都在发颤,还在告罪。

皇帝长叹一声:他原本只想弄明白,韶屿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变年轻的。现在好了,没弄明白不说,人还差点没了。

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锡尔馨氏也是人,也会受伤,也会死,不是妖孽。

……虽然,他也觉得锡尔馨氏就是韶屿。

“朕,不会再追究此事了。”都差点闹出人命了,她又那么刚烈,就是皇帝再有疑心,也只得悻悻作罢,“只有一点——你应该知道,她是谁。”

“她是奴才的妻子,与果毅公府无关。”兆惠垂眸,面无表情,语气坚定。

这就是皇帝想要的答案:“朕让人把她送到舒妃宫里去了,你去看看她吧。”

到底皇帝的寝宫让外臣妻子住着不合适,明月情况稳定后,皇帝叫人连夜小心翼翼地把人连同御医送到舒妃的宫里去了。

说来好笑,虽然他们嘴上都拒绝承认明月是韶屿,然而皇帝在给明月挑临时的住所时,还是挑中了和傅家关系匪浅的舒妃。

——舒妃的亲姐姐,忠勇公夫人玉凝,当年因为嫁入傅家,成为傅恒的妻子,和韶屿关系不错,因而韶屿和舒妃也有过交情。

按说后宫众妃以皇贵妃为首,自该送到皇贵妃那儿去才是。但闹了这么一通,皇帝也想起了一开始自己是怎么得到明月就是韶屿的消息,更不可能把明月送到皇贵妃处,让她照顾。

舒妃的寝宫里,舒妃接到皇帝那儿传来的消息,连忙让人打扫了空置的侧殿,把明月妥当安置。

幸而闹腾这大半宿,天还没亮,承乾宫里的妃嫔们还没起身,舒妃也省了不少功夫。

不然,兆惠探望明月一次,她就要费老大的功夫才能把人带进来。

之前在养心殿时,御医就到了。他来得及时,在稳定了明月的情况后,才不无庆幸地说:“幸好没伤及要害,悉心救治,总可以痊愈的。只是,姑娘还需很长时间静养。”

好好的婚礼差点变葬礼,皇帝自己都有些心虚,自然不会拦着兆惠去后宫探望明月。

望着床上脸色苍白、毫无声息还多了一块伤口的人儿,兆惠总忍不住想起她之前被自己关在府上,忽而头疼昏迷之症。

……好像,自从再次遇见他,她总是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虽曰明月,可她实是开心果,是所有人的小太阳。待在她身边,自己总觉得有无限的放松与愉快。

而自己给她带来了什么呢?

是皇帝的猜疑、别人的不屑与好奇,是想平静却平静不了的日子。

就连洗刷清白,也要她以命相证。

“对不起……”

一声沙哑的轻叹。有泪滴落在明月的眼角,顺着她的脸滑落,浑然像是她落下的泪。

——对不起,如果乾隆九年我就放你离开,不因私心从鄂容安手中抢走你,或许,你另嫁他人,会有着平安快乐,又普普通通的生活。

被舒妃拨来伺候明月的宫女端着药进来,体贴道:“兆大人,我们娘娘说了,您可以在这里多陪陪明月姑娘,她已约束了承乾宫上下的主子。”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岂敢因奴才家事影响了宫中娘娘的走动。”兆惠摇头,“天一亮,奴才就回前朝议事,不敢误了皇上所派差事。”

宫女面上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头跟舒妃汇报时,则不免惋惜道:“到底是男子多薄情。那位明月姑娘躺在屋里不生不死的,兆大人还能神色如常地去上朝。”

但舒妃不这么认为:“这位兆大人倒是定力过人,要换作旁人,只怕也得失魂落魄一阵。再说了,他留在这儿也无济于事,他又不是御医,又不能治好明月。”

现在回去接着干活,皇帝说不定还高看他一眼。

——公是公,私是私。他既为朝廷命官,自当好好办差,给皇帝卖命。岂能因为自己的家事,而误了公家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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