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月作为主讲，坐在了离屏幕最近的位置，何时坐在对面离屏幕最远的位置，这个位置在最后，从这个角度去看明月，很自然，不会被人发现，在他进会议室的时候，就专门挑的。

等大家坐定之后，韩弛就先发言了，她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介绍了何时，他是技术经理。

明月知道，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里，自己将会有很多的机会和他接触，而且是避无可避的接触。

韩弛介绍完之后，就由明月做介绍，明月先介绍了张晓白，然后介绍自己，在说话时，明月似乎能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在颤抖。

韩弛笑说：“明月，何时，明月何时有？你们两个的名字还挺搭的。”

明月尴尬地笑了，瞥见了何时正看着自己露出了不明显的笑，赶紧把目光移到了电脑上，慌忙地把电脑打开，慌忙地输入密码，何时则从对面用他的长手把投影仪的接线递了过来。

明月用蚊子的声音说：“谢谢。”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接过了线头。

毕竟是工作，明月很快就专心地讲解方案了，每个人都认真地听着。

讲到升级后的架构时，何时问：“这里只有升级后的架构图和微服务列表，你把升级前的也补一下吧。”

这点明月早就想到了，但是找了公司的共享服务器上并没有相关的资料，问了之前一期经手的同事也说没有，张晓白则说所有的资料都是在甲方的内部网络上存储的，有安全限制，资料不能外发，没办法，明月于是就没有把这一块的内容放上去，况且也不是特别重要的内容，如果客户又提出再解释补充。

现在既然何时提了出来，明月就解释说：“因为你们公司的保密要求，我们公司没有留存升级前的资料，所以就没法补了。”

何时还是要让明月补上去，说：“既然是升级，前后的对比应该要有的。我后面整理一下，发你之后，你补充上去吧。”

“好。”明月在方案中插入了一个批注：技术经理提供后，补充升级前架构图、微服务。

明月第一反应输入的拼音是“heshi”，但刚打完，就看到了输入法的候选词栏中有“何时”一词，脸上不觉一热，马上快速地把拼音删掉，重新输入了“技术经理”的拼音。

在其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奇怪，毕竟，明月打字还是很快的，所有的操作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

但在何时看来，她是在刻意地回避，不但在回避他这个人，连自己的名字，她也在回避，何时用幽沉的目光看着明月：你就如此躲避我吗？

何时飘忽的神情，很快就被明月的声音拉了回来，又重新认真地听讲。

讲到升级策略时，何时又问：“为什么要采用一套全新的环境，而不是在原有的旧系统上直接升级呢？”

到了这个时候，明月已经习惯了这种氛围，完全没有了其他的想法，只想把方案讲解完，解答好客户提出的问题和疑问。

明月扭头看向了何时，平静地说：“这是我们提供的最优方案，因为这种升级最安全，业务中断时间最短，风险最低。升级过程失败，不影响旧系统的运行，即使升级后出现了问题，我们只需要把访问地址切回旧系统，就可以快速地提供服务。”

同样，何时也专注、专业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这种方式需要额外的服务器资源。”

每一种方案都有优缺点，明月和公司内部沟通的结果是选择了一个更安全、业务中断最少的方案：“对，升级期间需要多申请一套服务器，但这是短暂的，等升级完成之后，旧的服务器就可以释放出来了。”

何时又说：“我们公司申请服务器很严格，你把在原有旧系统直接升级和这种新系统的方式都列出来，做一个优劣势的比较，我们需要向公司汇报，也需要做一个内部决策的。”

“嗯，我晚点补上。”何时提出的要求一点毛病也没有，明月赞同地答应着，又添加了一个批准。

讲到回滚方案时，何时又提出：“你这个回滚方案还是不够细致，每一个步骤出现问题之后，我们的业务部门需要怎么配合，需要细化一下。”

明月回复说：“我们不清楚有哪些外部系统调用了我们的系统，所以没有办法细化。如果要细化的话，需要你们把系统给出，调用了哪些功能也要给出，我们才好分析。”

“这个没有问题，我找业务部门收集一下就可以给你。”何时又主动地配合着明月。

一个会议下来，基本就是何时问，明月答，偶尔一些技术细节则由张晓白答复。

何时提了不少的意见和建议，明月听了就脑袋疼，要改动和补充的地方老多了，最后，他还说要在明天前给出第二版，要不是当着大家的面，明月真想冲上去揍他。

唉，人家是甲方大爷，自己只有点头的份了。

2

大家都没有疑问之后，会议就结束了。

何时看了一下时间，刚好到了午饭时间，于是看了孙晓白，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明月身上说：“到饭点了，一起吃个饭吧。”

明月不自在地抢先说：“你们吃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张晓白也说：“这次不了，下次吧。”

何时拿起了自己的电脑说：“那下次吧。”

明月拔掉了投影数据线，正在关闭打开的软件，眼角看到何时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了自己的对面，赶紧把电脑一合。

而实际上，何时只是拿遥控器关投影仪。

明月暗嘲自己，他又不是猫，自己也不是老鼠，在怕什么呢？

于是挺了挺身子，从容地转身去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电脑包。

韩弛已经出去了，张晓白也边走出去边说：“等我一下，我先去趟卫生间。”

明月不想单独和何时在一起，马上说：“等我，一起去。”

张晓白和何时都看向明月，她连忙改口说：“我马上好了，我和你一起出去。”然后快速地把电脑塞进了包里，“唰”地一拉，把拉链拉好的同时，人也已经站起来走了。

“等一下！”

何时走到了明月的位置上，拿起她忘了拿的本子和笔，走到了她的面前递给了她。

明月被何时叫住时，就转身一直看向他，直到听到他说“给”的时候，她才火烧脸地说了声“谢谢”。

太丢人了！月亮你也太没出息了！明月边骂自己，边逃也似的走出了会议室。

还是这样丢三落四的！何时看着明月的背影，嘴角向上翘了起来。

下午，明月就开始修订方案，但很多的内容都需要等何时提供信息才可以补充，可是她又不想主动联系他。

等到了快下班时，其他能补的也差不多了，还是没有收到任何何时的消息。

没办法，如果再拖，明天不一定来得及修改完成，于是就找张晓白，让他拉一个群，然后明月直接在圈里@何时，列出来了需要他提供的内容。

可是对方没有任何的回音，直到下班后一个小时，才回复了一条信息：“不好意思，今天一直在忙，明天再给吧。”

终于肯联系自己了！还以为你不急了！何时看到终于等到了明月的消息，但他没打算马上理她，而是拖到了下班之后。

看了消息，明月隔着屏幕，骂了一句：“小屁孩，挟私报复了！”然后给他回复了一个极度违背自己心意的“好”字。

第二天，明月一直等到11:30的时候，何时才发了其中的一项内容过来，还“贴心”地说：“其他的内容还在快马加鞭地收集中，一收集完，马上就给你发过来”。

如果此时她在自己的面前，会怎么样呢？踹自己一脚？敲自己的脑袋？还是凶巴巴地骂自己呢？何时有种使坏得逞的感觉。

面对滴水不漏的话语，在这么多人的群里，明月回复了感激万分的话：“辛苦了，感谢！”接着就气恼地把屏幕当成了何时，敲了它一下：“你这家伙，故意的吧！”

一直到接近下班的时候，何时才陆陆续续地把要提供的所有信息都给到了明月。

每收到一项内容，明月都会违心地发一个感谢消息回去，以表达自己对何时的“感激”之情。

哎，只能加班了！明月认栽，加班时，有几个细节的地方需要问何时。

明月想着，如果他不回复，该怎么办呢？今天先不交稿？还是直接按照自己的理解写上去呢？

正在思考的时候，何时就回消息了。

明月舒了一口气，这人总算靠谱了一回。

于是，死赶死赶地，花了1个小时的时间，明月终于修订完成了，在下班前，把第二版的升级方案发到了群里。

然后关机，下班，走人！

3

把方案修订完，早上的明月轻松了不少，悠闲地上着班，但这种悠闲没有持续到两个小时。

因为，何时在群里@她，说他们的业务部门的几个应用系统也建了相同的数据库表，用来存储从明月公司系统同步过去的表，需要明月提供升级前后数据表结构的差异对比。

明月看了差点要气吐血了：开会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改好了才说，简直是不让人活了。

但是回复的时候，明月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同样@何时，让他提供一下引用了哪些表，并把表结构导出来。

一个小时后，何时就把信息发给了明月，并问她什么时候能给出。

明月回复说，升级还有一段时间，这个不着急的，在本周或者下周再给出。

何时又问，升级之后，会不会存在删表，或者修改表名、字段名称的情况。

明月回复说，极少有这种情况，因为在系统设计的时候，就考虑了这种情况，只会增加表、增加字段的情况。

然后，何时又说，方案优劣对比哪里没有给出业务的具体中断时间，说服力不强。

明月回复说，具体时间给不出，只能给个估算时间。

何时说，估算的也行，也需要给出。

明月回复说，好的。

何时又说了几个小问题，然后@韩弛，看是咨询，实则是指出升级开始时间太晚了，建议提前开始。

韩弛考虑了下，采纳了何时的建议。

最后，何时又@韩弛@黄总@明月@孙晓白，说现在微信上打字交流太费劲了，效果又不好，又建议韩弛和黄总让明月他们早点入场，韩弛和黄总都同意了。

就这样，明月在下周一的时候，就需要驻场办公了。

入场后，何时每天都会来找明月，第一天提的意见是：少了兼容性测试。

明月说在出厂前，在公司内部已经做过了这个专项测试了，如果需要可以提供测试报告给他的。

但何时却说，他们公司的电脑型号、屏幕尺寸、显示器分辨率、所用的浏览器版本都不一样，需要在现场测试才行。

明月无奈，让他提供兼容测试的范围，何时乐意极了，没一会就发了过来，于是明月又改了一版方案。

第二天，何时又提了意见：公司要求提供现场的性能测试报告。

明月解释说，公司内部都测试过的，而且系统在其他有更大性能要求的公司运行了多年也是没有问题的。

何时却说，服务器不同、组网不同、主体业务不同，需要实测结果，否则公司通过不了。

明月又说，如果加入性能测试，工期会延长很久的。

何时却说，所以要求你们早点入场，早点启动项目啊！如果进度赶不及，该加人就加人，该加班就加班啊！

明月又说，这样成本就变高啊！

何时却说，这些公司管理层会有决策的，我们把自己该负责的事项做好就行了。

明月无奈，让他列出了性能测试需求。

明月又改了一版方案。

至此，明月万分的后悔，当初他实习的时候，自己就不该倾囊相授，真的是教会了徒弟，累死了师父。

此后的每天，何时都会过来一下，说需要在测试环境做一次升级演练，等等，等等。

啊！改改改！加加加！

明月看了一眼方案的版本编号，已经从V1变成了V11，于是她有充分的理由地得出一个结论：这人绝对是来打击报复的！

明月暗暗“自责”：唉，给公司惹事了，本来一个月多一点能搞定的项目，活生生地被某人逼成了两个月，罪过罪过！

没办法啊，人家是甲方大爷，除了偶尔能争取到少改动点、少干点事之外，其他的，都是大爷说了算，而且，你还得笑着同意。

最后，方案的名称定在了V13。

三十六计，明月不熟，只记得走为上计。

于是在后面的人员安排时，明月把测试人员换成了其他人，反正项目经理也到位了，还是躲吧，逃命要紧。

结果，被大爷拒掉了，回复的内容大致如此：前期是明月主导的，对项目熟悉，临时换人有风险，而且彼此沟通也顺畅了，再换人又要重新适应，不同意换人。

原来走为上计，前提是你得有路可走！

就这样，明月只能又出现在了何时的眼皮底下。

记仇，这人绝对的记仇！

反正就两个月，忍吧，忍吧，就当修身养性了。

4

上班时，如果需要找何时时，明月都尽量让张晓白去找，而何时有一点屁大点事都来找明月，不管是不是她的事。

除工作外，明月不会问他任何的事情，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的联系。

如果看到他在前面走，她绝对把脚步放慢到踩蚂蚁的速度，或者直接折回。

吃饭的时候，也是提前几分钟和张晓白下去吃，反正能避开坚决避开。

明月的给自己列了警戒事项：1、不主动找他；2、只谈工作之事；3、不和他吃饭；4、不单独和他在一起。

然而一天到晚都在公司，时间那么长，还经常要加班的，怎么能碰不到到呢？

某天明月在茶水间喝水，然后顺便在旁边的零食间拿拿这个零食，又看看那个零食，权做休息一下。

“你还好吗？”明月不用转身，都知道背后人的是谁。

明月以为经过了时间的冲刷，自己已经练就了从容，但何时的一句关心，已经把她扰乱得六神无主了。

“还行吧。”明月人没回头，而是直接走了。

“为什么要躲我？”何时望着熟悉的背影，如同心被挖走了一块似的。

没有任何回音，背影也消失在了墙角处。

没多久之后，何时提拿了不少的零食放在了明月和张晓白的座位中间，说请他们吃。

明月看了一下，都是她刚刚看过的零食，他刚才居然一直在看着自己了！明月怪自己大意了，于是给自己的警戒事项又添加了一条：5、不到处乱晃！

孙晓白则笑呵呵地跟何时说：“你小子可以啊！今天有事？”

孙晓白是那种自来熟的人，比何时大一岁，而且在一期项目维护期间，跟何时有过多次接触，还过来了好几次现场，都是何时接待的。

“没事你就不敢吃了？不敢吃我都给月亮。”明月在第一次会议解释的时候，就让大家叫她月亮。何时一边说，一边身上把零食拨到了明月这一侧，孙晓白已经快速地拿起了一个零食就开吃。

明月只好说：“我不吃，谢谢。”

何时迟疑了一下，收回了手。

孙晓白伸出了手，把零食挪回来自己这里，说：“我吃！谢谢。”

明月已经在工作了，何时也无趣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了。

某晚，明月又在加班，孙晓白有事就先撤了。

自从明月来了公司办公之后，何时的眼神总会在有意地去寻找她的身影。无论是上下班、接水、上卫生间还是开会，出去和回来时都会往她的座位看一下。而背对着他而坐的明月自然一点都不知道。

“晓白呢？”何时在明月旁边问。

这个小区域就只有明月和孙晓白坐在这里，而现在他下班了，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来人是在问自己。

“他有事先下班了。”明月头也没回，但手上操作鼠标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了。

“哦。”

明月在心里不断地祈祷，希望他早点离开，但他纹丝未动。

明月又说：“你如果有急事找他的话，可以给他打电话，不急的话，明天再找他吧。”

“嗯。”

人仍然没有动。

明月没理他，想专心地工作，但内心已经已经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般，让她始终无法看到屏幕显示的是什么。

何时把孙晓白的椅子拉了过来，坐着了她的身边，低声地问：“为什么在躲我？”

“没有。”

“吃饭从来没有答应过，跟你说话也爱理不理的，遇见我掉头就跑，给你私信从来不回，这些是什么？”

“忙而已，你看现在不是还在加班嘛，哪有空啊！”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他对你好吗？怎么瘦了那么多？”

“都好，都好。”明月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屏幕。

“小孩上幼儿园了吧？男孩还是女孩？”

明月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看向何时说：“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干活了。”

何时看着明月一副赶紧让自己离开的表情，心情沉重了起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想向自己透露关于她的一切，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她大概真的不想自己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吧。

何时闷闷地走了。

明月也没有了加班的心情，也收拾了一下，就下班了。

然后又在自己的警戒事项中添加了一条：6、不独自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