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色

文会堂内,窗外的春光洒进堂内,映得堂中书案上的笔墨透出一抹温润的光泽。柳泽临早已在堂中等候,见顾远晟推门而入,连忙起身相迎。

“顾大人。”柳泽临微微拱手,脸上带着几分书生特有的温雅笑意,“早就听闻您今日会莅临书院,本是想亲自迎接,奈何事务缠身,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顾远晟略一颔首,抬手示意无妨。他目光淡然,环顾堂中布置一番后,语气平静:“柳山长言重了,顾某今日前来,实是为书院事务而来。”

柳泽临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请坐。”

待两人分宾主坐定,柳泽临提起书院的近况,语气中不无自豪:“此次新生入院,书院增添了不少人才。苏映雪、吴若锦等人皆是书院的翘楚,她们的成长关系着书院的声誉。”

顾远晟端起茶盏,低头轻抿一口,并未立即回应。他的目光微微一凝,像是若有所思,随后淡淡问道:“山长以为,书院现今的声誉如何?”

柳泽临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深思,随即笑道:“顾大人过问此事,可见对书院颇为关心。书院虽名声在外,但仍需日积月累,学子们的学问与品行,最终才是书院最好的名片。”

顾远晟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转移话题:“听闻沈先生也颇受学子敬重,不知山长如何评价?”

柳泽临眉宇间的笑意微微一顿,答道:“沈先生才学过人,又极有耐心,学生中有不少人对她推崇备至。”

顾远晟意味深长,语气平淡,“但也听说,书院内部似乎也有人对沈先生多有议论。”

柳泽临一怔,随即笑了笑,“人言虽难免,但沈先生品性端方、才学出众,她的能力有目共睹。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他停顿一下,“只是沈先生行事清冷,不喜与人过多亲近,顾大人若有机会与她多接触,或许会有别样的认识。”

顾远晟闻言,眼神微动,放下茶盏,唇边浮现出一抹浅笑:“确实,沈先生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柳泽临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划过一丝探究,却掩饰得极好。

顾远晟听得出柳泽临语气中的维护,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庭院,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

夜已深,沈清言仍坐在书房内,一盏青铜灯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映照在堆叠整齐的书卷。

她将最后一份新生资料放回桌案,手中的笔微微一顿,眉心轻蹙。今日课堂上的表现,新生之间的互动,以及课后隐约传来的风语,都在她脑中盘旋不去。

她缓缓站起,推开窗子,凉凉的夜风携着桃花的清香扑面而来。院中的桃花树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静谧,枝头尚未凋谢的几簇花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像是浮在夜色中的霞光。

沈清言目光凝在树影间,脑海却越发清晰地浮现出几位新生的面孔。

苏映雪坐在书堂前排,举止从容大方,谈吐清晰明了,显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她不仅才情引人注目,更重要的是,她对课堂讨论的独到见解让人耳目一新。

沈清言固然欣赏苏映雪,但她心里明白,若非苏家的家世背景,她也不会主动对其多加留意。

苏映雪的父亲苏怀远早年曾为礼部侍郎,虽已辞官归乡多年,却仍在士林中颇有盛誉。沈清言探查到,父亲沈怀章生前与苏怀远颇有交情。

苏怀远推崇沈怀章为人正直,数次在士大夫圈中为其辩驳。苏家这样的背景,看似远离朝堂,但在她的计划中,或许隐藏着有用的线索。

至于吴若锦,虽也出身书香门第,却性格张扬爱慕虚荣,上课时多次表现得浮夸矫饰。课后她的口无遮拦也引来了不少议论,甚至有人在私下传言沈清言的身份背景。

沈清言心里清楚,这样的议论一旦传入顾远晟耳中,恐怕只会让他更加关注自己。

沈清言合上窗扇,转身在书房中踱步。目光落到桌案上的一封密信。

这是刚刚收到的,竹筒封口的蜡还未完全凝固,显然是刚从远方送来的急件。沈清言取出信笺,展开细读,眉头渐渐皱紧。

信中简短提到,太后党羽近期在江南活动频繁,某些江南世家的学子与太后势力关系密切,其中包括女子书院内的新生。这条消息令沈清言心中一震。

她不由得重新梳理多年来的探查线索。从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到这些年追寻到的蛛丝马迹,无一不将矛头指向顾家。

然而,她越是接近真相,就越发现事情并非单纯的家族倾轧。背后那只无形之手,盘根错节,指向的是朝堂更高的权力中心。

“太后。”沈清言低声呢喃,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隐隐的寒意。

顾家,太后。多年来,这两个名字交织在沈家冤案的暗流中。她隐约意识到,顾家或许并非那只手的唯一执行者。但是她并不能确定。

而今,这片局势的余波似乎已扩散到江南——这片她精心选择为计划展开的地方。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新生资料上。苏映雪的家族背景与沈家旧事是否有关?雅集几日后便要举行,太后党羽的动向是否会从这些与权贵相关的学子中流露?她不得不谨慎应对。

沈清言将密信置于烛台上,火焰跃动间将信纸迅速吞噬,化为灰烬落入铜盘。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转身取出一方略有磨损的布卷,展开后是一张简明的江南权贵世家关系图。她的手指划过几条标记着红线的名字,最终落在苏家之上。

“这一次,”她低声喃喃,“希望能有些收获。”

夜风轻拂窗棂,书房中燃烧的烛火跳动着,将她清冷而坚定的神情映在墙上。

窗外的月色看起来平静,却多了一份潜藏的波澜。

同一片夜空下。

顾远晟也夜不成寐,他站在书案旁,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映得格外深沉。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封刚刚打开的信件,眉心微蹙,眼底隐隐透着一丝凝重。

这是秦衡送来的最新探查报告,内容详尽地记录了江南几大权贵家族的近况,以及他们与朝廷的微妙关联。信中提到的某些动向,似乎与京城中一场未了的棋局遥相呼应。

江南,表面平和,实则暗潮涌动。顾远晟的此次赴任,虽挂着按察使的名头,实则肩负重任:探查太后遗留势力的动向,为新皇的即将继位巩固朝局。

秦衡正站在一旁,手中持着刚整理好的另一份卷宗。他瞥了一眼沉思中的顾远晟,低声问道:“主子,这些世家看似波澜不惊,但若真要追查起来,恐怕牵连甚广。您觉得,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顾远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目光落在窗外寂静的夜色中。烛火的光辉掠过他的脸庞,映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太后的势力能延续至今,必然深埋得极深。江南是她的旧地,许多线索要从这里开始梳理。”他的声音低沉,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但这些世家的动向,只是表象。要找到更深的真相,就必须抓住关键。”

“关键?”秦衡微微一愣,随即试探着问:“主子是指沈先生?”

顾远晟闻言,转身看向秦衡,眸色微深,许久不言。

秦衡见状,心中暗自揣测,却又不敢轻易打破这沉默:“恕属下冒昧,主子,属下未曾见过您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

顾远晟微微一愣,仿佛被这句话拉回了某个遥远的时刻。他缓缓转身,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窗外那轮冷冽的明月上,神色渐渐柔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情。

“你可知,”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我曾有过未婚妻。”

“属下略有耳闻。”秦衡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却也有些好奇。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顾远晟的目光逐渐远离窗外的景象,似乎陷入了记忆的漩涡。“你跟了我八年,没见过我如此……”

他的话未说完,突然停了下来,话语在空气中凝固,仿佛有些不愿触碰的伤痕。顾远晟默然片刻,眉头微皱,沉默中掩藏着复杂的情感。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沈清言……从第一次见到她起,我就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他的语气越来越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思索着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秦衡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震,开始仔细琢磨顾远晟的话,他谨慎地开口道:“您是觉得沈清言像您的未婚妻?沈先生的身世确实成谜,属下查到她不过是书院山长举荐而来,背景简单得很。”他话语稍作停顿,眉头微皱,“但……”

顾远晟轻轻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太过简单的背景,往往才最值得怀疑。”

说到这里,他的手指轻轻点着信件的封边,低声自语道:“沈清言……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蜡烛微光摇曳,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信件上,目光幽深。

“继续查,”他抬起眼,看向秦衡,语气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江南权贵世家的动向,还有书院学子的背景,尤其是与太后有关的那几家,必须查清。”

“属下明白。”秦衡拱手退下,脚步轻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待秦衡离去,书房再次归于寂静。顾远晟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冷夜的风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气息。他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在夜色中幽深不见底。

夜风轻拂,吹着院中的竹叶飒飒作响,也吹乱了他的心绪。他站立许久,终于合上窗扇,重新走回书案,点燃了另一盏灯,继续翻阅信件,手中的动作却稍显用力,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

这一夜,他的心中泛起的波澜,比任何案卷中的线索都更难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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