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见状,一把将萧钰抓过来,用手狠狠掐住萧钰的脖颈,对萧祁放声喊道:“让他们放下箭,不然我杀了他。”
萧钰被挟持,面不改色,倒是石碓之后,萧昭几欲冲出去,却被陆离死死钳制住,此刻,陆离脸色与萧祁同样冷淡。
萧祁不为所动,漫不经心地抬手,很快,身后传来抽抽搭搭啜泣的女声,“父亲,收手吧,女儿什么都不要了。”
红石比照着周中的手势,亦是将手掐在周沅脖颈间,缓缓走了出来。周沅一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是哭得梨花带雨,泪流满面。
迟迟赶来的周夫人一袭素衣,手捻佛珠,声音凄厉,绝望喊道:“将军,我们已经落入了死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十余年偷来的荣华富贵,足够了。”
短短几句话,却足以让素日里征战沙场、伏尸百万的大将军破防。他无助地望向四周,两壁是高崖,前后有弓箭手,他早已没了退路。终了,他将视线落回眼前的年轻太子身上。
他最后不死心问:“你今日杀我,就不怕周家军反吗?”
萧祁面不改色,一切早已在他运筹帷幄之间,那与南帝七八分似的眉宇间,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场,他背光站立,宛如一座山峰,压得周中喘不过气,只听他淡然开口道:“周中,你夫人都知道你这十几年的富贵是偷来的,你怎么又会觉得,那支偷来的精锐,会为了你反?”
那支除了影子卫之外南国最强的兵力黑骑,本属陆风麾下,陆风出事以后方才被周中收编。南帝治军有方,本就没有完全信任周中,黑骑之中,早就有一半影子卫渗透,与其说他们是周家兵,倒不如说是皇帝养在周中身边的一支暗卫。
一双,时刻监视着周中的眼睛。
只要周中敢起异心,南帝随时可以收回给予周中的一切,让狂妄如周中这样的武将,防不胜防。
他的兵权在握,他的位高权重,都是假象。
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他的报应。
周中注视着红石用力勒在周沅脖颈处的手,红石是萧祁亲信,只要稍一使力,周沅便会命丧此地,萧祁不会念半分旧情。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旧情可念,记忆里,全是周中瞧不起小太子而张狂不知收敛的模样。
周中缓缓闭上眼睛,脑中一闪而过少时的南帝,与眼前萧祁不谋而合。沉寂片刻,周中终于松手,放开萧钰,缴械投降,不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来卸他的盔甲。
待上木枷时,周中隔着人群,看见石碓之后,萧昭同一男子走了出来,诧异于萧昭活着的同时,周中对眼前男子有恍然大悟之感。
这个挑衅过他的男子,自称东梁陆离。
萧昭分明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怎么会惹得萧祁如此生气?
方才萧钰说,太子失踪的是胞妹?
萧旭如今在何处?
周中心头有太多的疑惑无法得到回答,只在心底期盼那个人能出手。
萧祁看着自石碓之后走出的萧昭,处变不惊的一张脸上终于有了几份情绪,他蹙眉问道:“怎么是你?”
萧钰亦随之抬眼,向萧昭看去,声音中亦带疑惑,
“阿昭?”
自从在红菱处得到萧旭失踪的消息,萧钰一直在外奔波,算起来,是有好几日没有看到过萧昭了。
如果在这里的是萧昭,那萧旭又在何处?
萧祁快步上前,攥起周中的领子,冷声问道:“萧旭呢?”
周中抬眸,先是不解,而后晦涩一笑,“原来你也并非算无遗策,萧祁,你真是越来越像你父皇,当心最后,成了同他一样的孤家寡人!连你最亲近的人,都不敢同你说实话。”说完,周中更是止不住地放声大笑。
萧昭错愕抬眼,多日的奔波本已让她倦怠不堪,可如今众人的失常,更是让她雪上加霜,身心俱疲。她不敢想,倘若太子知道失踪的是她,还会不会让萧钰前来与周中谈判周旋一番。她恐怕已经成为周升刀下冤魂。
以及刚才萧钰的拥抱。
他失礼了。
虽然蒙着眼睛,萧昭都能感知到萧钰的失态,他的声音本该如空谷幽兰般清朗,可面对她时却晦涩暗哑,声音低到只有她们二人听得到,他说的是,
“我来迟了,你受苦了。”
没有谦称,没有尊称,甚至没有一个称谓,像是干涸沙漠里偶遇了绿洲,顾不得体统尊卑,只有自己本能的**。她先是奋不顾身紧紧抱着他,而后他才小心地拥着她,力道越来越大。
这与她印象里举止有度的萧钰大相径庭。
她本以为这是因为萧钰在意她,担心她,可是他刚刚持疑的那句“阿昭”终于还是将她打入深渊,望不见光。
萧祁起身上马,萧钰正欲上马跟上,却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来嘱咐身后陆离道:“带阿昭先回去。”
说完后又转身对萧昭道:“先回去,我会给你解释。”
萧昭看了眼身旁陆离,慌忙摇头,上前紧紧拉住萧钰的衣摆,“带我一起走。”
陆离摆手,转身背对着他们,等待萧钰最终的决断。
萧钰凝视陆离背影片刻,方应下声来。
一行人在大皇子府前停了下来。
萧祁下马后,径直向府内走去,管事见萧祁气势汹汹,并不敢拦。
因为照顾萧昭,萧钰步子比萧祁稍慢了些,行至府门,便被管事拦了下来。管事心里只道今日不知道自家皇子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招来了两尊菩萨,脸上却带着笑,赔礼道:“侯爷稍安,大殿下入宫去了,并不在府内。”
萧钰止住步子,放眼向府内望去,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在此刻黯淡下来,他垂眼,“无妨,我在外面等等。”
此时已是酉时,夕阳的余晖打在萧钰失落的脸上,他眼神的明灭变化被萧昭尽收眼底,萧昭亦随他目光望去,心底莫名涌上一股似是要被撕裂的痛感。
萧昭问:“我们为什么不进去等?”
萧钰答:“有太子殿下在里面,就够了。”
萧祁进府以后,径直走到后院,也不避讳,挨个院落闯进去找,最后,终于在西边的最后一个院子里,看到了正在摆弄花草的萧旭。
夕阳之下,萧旭一袭月白长裙似是被镶嵌了一层金色的光,青丝仅用一支白玉簪简单挽起,一双纤手专心摆弄着一株浅粉木槿花,听到有人破门而入,本能抬眼望去。
萧祁脸色阴沉,眼神凌厉,对看门的小厮吼道:“滚出去。”
小厮并不识太子萧祁。大皇子临走前嘱咐,要好生照顾西院贵人,也没有交代贵人是什么身份。如今有一陌生男子莽撞闯入,气势咄咄逼人,小厮吓得直哆嗦,却不敢退,小心开口询问道:“不知贵人是……”
话还未说完,那人便抽刀要向他砍去,眼见刀锋就快落在他的头顶,他匍匐跪下,一个劲儿赔罪。却也不知自己为何赔罪。
萧旭快步迎上前去,抬手止住萧祁执刀的手,厉声道:“哥哥!”
萧旭力道当然不可能拦得下来萧祁,只是触及萧旭和软手心,萧祁不再动作。萧旭方提醒道:“这里是萧顺府邸!”
萧祁的神色稍缓,声音却还是充满戾气,“以后不准拿这种事情骗孤。”
小厮慌忙自萧祁刀下逃离,待院子里只余祁旭二人时,萧祁将手中刀一丢,一双眸子陡然由怒转悲,道:“我都要急疯了!”
这么多年来,这是萧旭第一次有事骗他。
萧旭原本如月光般清冷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撒娇似的讨好道:“我若不这样做,哥哥怎么会顾忌阿昭的性命?”
萧祁方才舒缓的眉头又微微皱起,“那个女人的女儿,有什么好在意的……”
尚未待萧祁说完,萧旭将手指比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摇头,“她也是我们的妹妹。我们经历的苦难,并不是她带来的。哥哥今日这般莽撞,倘若父皇知道了,又要怪罪了。”
年轻太子神色如常,语气平和,叫人听来却是胆战心惊,“谁敢告诉父皇,我就杀了谁。”
萧钰萧昭在府外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方才出来。
萧祁一袭玄衣走在前面,自二人身边径直走过,萧旭一袭月白长裙紧随其后,经过他们时,停下了步子,微微福了福身,声音如山间清泉般冷冽,“劳侯爷和妹妹挂心了。”
萧钰亦是回了个礼,“公主无碍就好。”
两人行为有止,举止有度,未见异常。
萧昭出神地望着萧旭片刻,听到萧旭对自己说话,方才回过神来。
萧旭倾身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此番经历,难免会引来些闲言碎语,清者自清,不必在意,给我些时间,我会还你一片安宁。”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木槿花香,绽放在萧昭的眼底、心里。
萧昭尚在回味萧旭此话用意,一抬眼,萧旭却已经乘马车离去。
夕阳余晖,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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