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萧钰拒婚

次日,建康城洋洋洒洒了数日的细雨总算是停歇,天气大好。

萧昭是被桃夭唤醒的。

彼时已是午后,桃夭兴冲冲地跑进屋子里来,将窗子全都大打开,满屋子的药味慢慢散开,取而代之的是和煦三月的暖意。

桃夭摸了摸萧昭的额头,又比对了下自己的,见自家公主脸上红晕已然褪去,满意点头道:“想来是大好了。”

说完便为萧昭理好鞋子,催促着萧昭起来,一面整理床榻,一面兴奋地说道:“今儿一早得到的消息,见公主还在睡,青棠姐姐也不叨扰,早早地熨烫好了衣裙,用香熏着,虽不见侯爷回来,周姑娘却已经到了,公主可不能落在她后面。”

桃夭口中的周姑娘是已逝淮安王妃的弟弟周中的女儿周沅,是萧钰名义上的表妹,自小便喜欢粘着萧钰,因为父亲是大将军,也从来不把萧昭这个公主放在眼里。想来,应该是从哪儿得到了萧钰回朝的消息,一早便来淮安候府候着。

“听闻你病了几日,今日,可别再过了病气给表哥才是。”

正待桃夭为萧昭整理床铺的功夫,院子外传来一女声,声音软软糯糯的,气势却是不弱。

闻言,萧昭终于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只见一个穿着藕色莲花长裙,外套粉色夹袄上衣的女孩捂着鼻子站在院门口,见萧昭出来,她嗔怪道:“一院子的药味,你居然还没死?”

原本,院子里的味道是没有那么重的。只是昨日青棠领了药罐子和药包,萧昭便顺势为那不速之客煎了些药喝下,药渣子却不晓得往哪里放,便都倒在了树底下。所幸方才桃夭将屋子里的窗户都大打开来,屋子里的药味也都四散开来,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院子里的味道还是屋子里散出来的味道。

萧昭站在屋檐底下,冷语道:“你来我这院子做什么?”语毕,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也恢复了七八分。

萧昭只着了件单衣站在门口,青丝松散,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天生的一双狐狸眼睥睨间自带冷漠。周沅见状,心里暗叹,我见犹怜我见犹怜,面上却鼓着小脸道:“来警告你,表哥今日归家,别过了病气给他。”

重复的话,周沅不厌其烦。萧昭摆手,转身往屋内走去。

周沅见萧昭不为所动,忙跟上前,小声补充道:“其实,我是来告诉你,表哥开罪陛下,昨夜至今,都跪在大殿外,你看,老天开眼,落了数日的雨都为表哥停了……”

萧昭停下来,抬眼望向周沅,眸底似结了层冰霜,打断道:“你从哪里听说的?侯爷北上,长途跋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何缘故会开罪陛下?况且……”

况且陛下对他一向宽容,总是好过她这个被人遗忘的皇女。

周沅将整理床榻的桃夭从屋子里赶了出去,俯身萧昭耳侧,继续压低声音,神秘道:“因为……”

“陛下赐婚。”

萧昭脚步倏地慢下来,周沅紧跟在她身后,差点撞上去,只听她低喃,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周沅:“赐婚?是谁?”

周沅绕过萧昭,坐下来,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道:“是二殿下。”

二公主萧旭,帝后唯一的女儿,南国除了皇后以外最尊贵的女人。虽为天之骄女,但自小被废妃郑氏所害,与太子两人于北汉经历了几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境遇,因此更得帝后怜惜,回来后便一直养在椒房殿皇后身边。得帝后亲自教养,知书识礼,有巾帼奇才,富风华绝代之美名。萧昭也曾想过,倘若这世间,需要有人与萧钰相配,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是萧旭。

只是如果那样的话,她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个依靠,也会被萧旭占据。同为公主,她所珍视的一切,萧旭都唾手可得。

萧昭失了神,许久,方缓过神来,淡然开口道:“这不是好事?”

周沅摇头,“都以为是天作之合,表哥却拒婚了。”

承明殿外,骄阳当空,男子身着竹青长袍,腰系和田羊脂白玉,琼林玉树,风姿绰约,身形笔挺地跪等于殿外。

殿内,南帝执笔批阅完最后一沓奏章,终于抬头望向殿外。

殿外,是一双清澈且坚毅的眼睛,眸底,总是盛满和煦如三月的柔情,纵使圣恩再隆,也看不见任何波澜的情绪。

南帝起身走到殿外,俯视着跪等在殿外的萧钰,声音平静:“你可想清楚了,这一拒,是你的一辈子,亦是我儿的一辈子。”

萧钰俯首,向南帝行了个大礼,“感念圣恩,臣,至死不悔。”

南帝望着俯身在他身下的萧钰,突然感到皇位于他而言,带来的没来由的孤独,而恰好又是这份孤独,将他送到了权力的顶峰,把握底下所有人的悲欢喜乐,人生大事。

以至于萧钰眼底的朗月清风,他从未体验过。

他转身,摆手道:“回去吧。”

顿了顿,南帝又补充道:“你将行冠礼,以后,就别再住在椒房殿了。”

一直等到戌时,天色渐暗,周沅也已告别。

萧昭坐在前厅,却时不时起身往府门口探去,终于看见乘着夜色归来的萧钰。

跪了许久,萧钰下马车时,腿有些不稳,险些摔倒,萧昭忙上前,赶在小厮之前扶住萧钰的手,却发觉萧钰的手,竟比她一个染病数日的人的手 还要冰凉。

她皱眉,却一路不语。

回到萧钰的院子,只听萧钰笑着问她:“怎么不说话?”

萧昭抬眼,几月不见,萧钰又比萧昭高出不少,不变的是,他依旧气质清明,和润如白玉,脸上永远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似乎这世间就没有让他不快的事情。

怎么会没有呢?

萧昭试探着问:“听闻,陛下,为你赐婚了?”

萧钰点头,并不打算瞒她,“我将行冠礼,也该成家了。”

“那你为何抗旨都要拒绝这桩婚事?更何况,那个人,是萧旭。”萧昭不解,于萧钰而言,这本该是最好的婚事。

萧钰在院子里坐下来,环视一圈,三月花盛,树叶新绿,院子里已添了淡淡花香,离开前,这里分明还是枯木等待逢春的寂寥。

“阿昭,三月雨来,万木回春,事事都在变化。”

萧昭望着依旧一脸平和的萧钰,却感觉到没来由的悲伤,“陛下既然放你回来,想必,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对不对?”

萧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不必替我担心。”

萧昭颔首,知道萧钰并不想与自己透露更多的细节,一瞬间感到有些失落。在萧钰心底,她是公主,是妹妹,唯独却不是可以知心相交的朋友。

见萧昭沉默,萧钰又道:“回府前,我去未央宫拜见娘娘,娘娘许我今年与你一同举办生辰礼。”

今年,是萧钰行冠礼的年纪,也是萧昭及笄的年纪。

萧钰不提,想来宫中无人会记得,也无人会在意她这个早已被遗弃了的公主今年已是及笄之年,更不会有所谓的仪式。

南国民风开化,自大长公主始,即使未有婚配,女子也可行笄礼。而笄礼于女子而言,也并不单单意味着到了婚配之年,更多赋予女子的是成人立家之权。

冠礼于萧钰而言其实算不上大事,未行冠礼,陛下却早已安排萧钰参与朝事,对他颇为重视。

于萧昭而言却大为不同,萧昭期盼着及笄之年。身为公主,即使是不受宠的公主,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没有自主选择婚嫁的权利,但是笄礼之后,她便可以作为一名成年女子,而不是以一个孩子的身份,站在萧钰身边。身居宫外,她更可以简装出行,随萧钰去看外面广阔的天地,去品萧钰描述的百态人间。

她期待着这一天很久了。

前年,萧旭行笄礼时,南帝曾大赦天下,广设粥棚,更是前所未有地带着公主亲临南城楼,为百姓撒放银钱,百姓叩谢圣恩,亦是对这位嫡皇女的生辰心怀感念。

如此盛大的笄礼,只有萧旭才配得上。

萧昭原本以为自己的笄礼,会在无比平淡的一天中度过。可是萧钰却为她求来了一场笄礼,在那一天,她会和萧钰同时完成一场成人的仪式,届时,陛下和娘娘也会亲临。她会在家人的见证和祝福下到达她生命新的一个阶段。

对这一天,她将更加期待。

见萧昭愣神,萧钰又道:“只是有些委屈了你。”

他的眼眸如明月般清亮,句句都是在为她打算。甚至这句“委屈了你”也是在顾及她女儿家的面子,谁又想承认自己是被父母遗弃了的孩子呢。

萧昭自嘲的笑笑:“阿钰,此处并无旁人,你我皆知陛下心意。倘若不是你收留我,我早已无处可去。”刹那的怅然后,她又抬眼,含笑面对萧钰,不幸中的万幸,有萧钰在。

她在对那一天的美好畅想中沉沉睡去,半夜,却被横在脖颈处的冰刀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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