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姨娘皮笑肉不笑:“自然是要给的,不过今夜晚了,姑娘这时候来也太不合宜,少不得我要说你两句了。”
姜殷忍着一个白眼没翻上天,趁着吕姨娘话音未落,扬眉打断道:“免了。”
她并不乐意惯着她,生怕这“说两句”变成“说半晚上”,届时再把姜子敬拖过来,今夜的计划便不好办了。
这话对长辈说属实是不敬,吕姨娘没料到姜殷虽平素早于她不和,竟真会在明面上不敬,怒火上头,双眉一竖,就要开口斥责。
姜殷不理会她,只自顾自道:“姨娘别怪我出口便要东西,我也是有个礼物带给文哥哥和荣妹妹的。前些日子逛颍川的庙会,给哥哥带了一方上好的含章圆墨,又选了两颗成色上好的明珠,给妹妹做一副耳坠子。”
这两样东西她揣在珠囊里,此刻呼来青罗,便从中掏出了包好的两样礼物。
见了礼吕姨娘也不好再绷着脸,开口道:“你有心了,承文的我替他收了,沛荣的叫她自己来拿罢。”
她给婢子使了个眼色,婢子便往旁屋去叫姜沛荣。沛荣是吕姨娘所出的庶妹,只比姜殷小了半岁。
姜沛荣眼见是尚没睡的模样,走进屋里来时衣衫齐整,一身莲花纹路素群,外罩着藕荷色袄子,胸口带着金项圈。她肤色白净,一张清俊的鹅蛋脸,细长双目,气质隽秀出尘。
她盈盈道:“殷姐姐回来了,颍川可玩得好么?接了姐姐家信,我曾按着来址去了信,不知姐姐收到没有?”
姜殷作遗憾态道:“你来了信?可惜我们换了地方,没收到。”
“妹妹怎么瞧着瘦了的模样,近些日子天冷,身子有不舒服么?”她又问。
沛荣答:“没有,姐姐安心,想是入了冬衣服穿得多显的罢。”
姜沛荣和她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沛荣一向安分守礼,素有文才,和吕姨娘其实大不相同。
姜殷同她虽然相处得少些,平素却并无龃龉,见她模样依稀如旧,忽然想起前世。当年姜氏被灭族后,姜沛荣一人带着幼妹宛南南下逃难,为躲避官兵沉水而死,这事是她嫁入东宫后才知晓的,听完默默良久。
姜殷此次前来,除了恶心一番吕姨娘外,其实等的其实就是沛荣,她拿出包起的礼物放在沛荣手中,亲亲热热牵着她手,问道:“荣妹妹瞧着还没睡下,可愿意和我到院里逛逛?可以同我细说说年节里趣事,也好让姨娘早歇息。”
沛荣没有拒绝的理由,缓缓点点头,吕姨娘却又不乐意了:“大晚上的有什么可逛,早些安歇是正经。”
姜殷搪塞道:“我与妹妹多日未见,姨娘便允准了罢,”拉着她就往门外踏出去,飞快出了东厢房。
“姐姐怎么这般着急,母亲不让我出来,一会儿我回去,可该说我了。”沛荣垂眼,略委屈道。
“她一向不喜欢我,且都是冲我呢,你是她的宝贝女儿,有什么好说你的。”姜殷拍了拍她手背,拉着她乱逛。
月色如瀑,影影绰绰洒下来,姜沛荣任由姜殷给拉着看似闲逛,扯着些年节的琐碎家事,不料竟逛到了宜文斋——这院子是姜承文在住。
姜殷抬手便要叩门,意料之中被姜沛荣拉住了。
“哥哥嫂嫂恐怕歇下了,咱们不便叨扰了,姐姐若想坐,不如我去你屋中?”沛荣和母亲住在一间屋子里,不便前往。
“我拉你来,就是为了一同来看哥哥的,嫂嫂在又有什么要紧,若咱们凑足了四个人还可打一盘牌。”姜殷看着兴奋,沛荣一时不忍拂逆。
姜殷当然知道姜承文在做什么,她特地带着他同母妹妹来,可不就是为了拉个人作证,别让她的话成了一面之词。
姜沛荣耳根子软,拉不下面子来,正中了她下怀,于是她喊了青罗去叩门,嘴里还说:“就说二小姐来了,别说我回来,好给哥哥个惊喜。”
此时沛荣手里不住绞着秀帕,可见心里已然不宁了。她祈祷着姜承文当真歇下了,不来应门。
谁知门敲了片刻,一个婢子来开了门,只开一条缝,眼珠子还在往里间看没转过来,口中已低声道:“荣姑娘怎么这会子来了……”
谁知她定睛一看叩门的是青罗,双目圆睁,仿佛给惊着了,张着嘴说不出话,过了会喃喃道:“怎么是……”
姜殷走上前去拉住门,笑道:“是我,绿衣,我和荣妹妹来找哥哥说说话。”
绿衣见了姜殷,还没来得及出口叫小姐,就想要抬手去拉门。姜殷却只无视她的出手阻拦,貌作不经意般往里闯,还不忘回首对着沛荣招手。
正是这脚步一顿,她就被绿衣拉住。“文哥儿和少奶奶在里头呢,小姐不便进去了,不如在侧间坐坐,喝两口茶?”
阿勉方才一直静静跟在姜殷身后的,此刻见姜殷被拉住,装作没听见绿衣所言一般,快步跑过去拉开了屋门,登时路出了屋里景色。
绿衣再阻拦也无益处了,于是只得继续拉着姜殷的手,说道:“小姐饶恕婢子罪,小姐见着便见着了,可万万不能同老爷说哪。”
只见阿勉拉开屋门,露出屋内腾腾浓雾。
姜承文带着他的夫人尹氏半躺在榻上,此刻手中执着卸下来的烟斗,在桌上大力磕着里边的灰,还高声吩咐着:“白云,替我再装一筒——”
姜沛荣在身后已经是拿帕子掩住口鼻,步子软了,堪堪被婢子扶住,往前去拉姜殷:“殷姐姐,哥哥他是……”
她仿佛想辩解两句,却无话可说,只得连连摇头。
大齐高门世家中,最忌讳的就是抽大-烟,若有子弟敢行此事必然是家族之耻。
姜殷冷眼瞧了半晌,身侧的人都以为她气懵了,绿衣牵扯住姜殷衣裙,道:“大小姐别生气,此事万万不可传到老爷耳中哪,我们文哥儿已经在戒了!”
姜殷心里痛快,面上却显出气急了的模样,道:“这是在戒的模样么?我瞧着他可是抽上头了,还连带着嫂嫂一道!”
“你们也太糊涂了,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姜殷一个语气没控制住,骂得狠了,周遭呼啦啦跪了一片,绿衣声音已然开始发颤:“也就是……去年的事……”
姜殷又仿佛没主意似的,去拉沛荣的手:“妹妹,这可怎么办?妹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哪还有媒人会上门?不告诉爹爹怎么成?”
沛荣也是万分纠结,她其实早知道此事,不过是顾着眼前的是自己一母所生的亲哥哥,再加之母亲要她瞒着。
她冰雪聪慧,姜殷所说她又怎么会没想到?此刻事情已经败露,她也不再存了瞒着的心,只轻轻道:“告诉了爹爹,又能如何呢?不如今日给他个教训也就罢了,日后悄悄戒了,不必动一顿家法。”
她所说不可谓不对,但姜殷知道,若是这事情捅到了姜子敬面前,所有的绝不会只是打一顿。
姜承文这恶习,必然是阙京那些纨绔子弟带领着的,姜子敬眼里揉不得沙子、又注重声名家风,是以这事情捅出去第一件,必然是将他带离姜府,轻则是送到郊外的宅子去,若再狠些说不定送去祖宅避风头。
宝贝儿子落了难,吕姨娘不可能不出手,届时再略施手段,把那些乌七八糟事一捅出来,母子两颗毒瘤连根拔起,不可谓不痛快。
只是今日之事,必然要快,绝不能允许事情出了什么岔子,于是姜殷立即道:“妹妹,咱们说了这么好些话,你可见文哥哥起身同咱们辩解一句么?你瞧瞧他如今的样子,可是能戒得成的模样么?所以这事,非告诉父亲不可。”
说着她便踏进屋去,对着吞云吐雾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哥哥嫂嫂道了声安,接着抄手便是夺来他手中未熄烟枪,夺门而去,直往姜子敬房门走去。
姜承文连道“哎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去,姜殷身后跟着妹妹、阿勉,更连带着乌压压一群婢子,半个姜府这时都被惊扰了。
想必方才在耽搁的那一阵,已经有人通报了吕姨娘屋中,此刻方才“歇息”的吕姨娘扭着屁股远远赶来,口中还咿咿呀呀的不知骂着什么,想是不敢出声又怕姜殷听不见,于是说得含含糊糊,姜殷压根儿没搭理她。
姜殷年轻力足,此刻又着意快步走,岂是几个深闺夫人和小脚婢子能比得上的,转瞬就到了姜子敬屋前。
她因担心着给吕姨娘追上,敲起门来又好一阵子没人应答,于是提脚便是一踹。
只见她破门而入,直直行至父亲房前,掀起衣裙便是利落一跪,大声道:“父亲,阿殷求见!”
她这一大动作,牵扯到腹部伤口,已感觉到鲜血涌出,然而声线却依旧中气十足。
“都城阙京、天子脚下,堂堂姜氏府门下出了这等丑事,不知父亲是知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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