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和沈子昂赶到洛州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负手悬于道陵海面之上的元汐。

再见是如此地猝不及防。

元汐正面对着空荡荡的海面沉思，原本洛州就是九州之外由一位神秘高人开辟出来的第十州，如睡莲一般悬浮于道陵海之上。

而此刻，偌大的一整座陆地就这样消失不见，连点渣子也没剩下。

她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微微侧身回头，余光瞥见两人正乘云而来，正是祈安和沈子昂。

元汐别开目光，只当是未见，面无表情地收了身后的赤羽双翼，一个俯冲便扎进了海里。

道陵海水湛蓝，波光粼粼，海浪偶尔翻卷起几朵浪花，好似碧空中漂浮的朵朵云彩。

“她想冬泳了？我可绝不冬泳！”沈子昂转头看祈安，来了一个先下手为强。

祈安的脸色尚有些苍白，垂眸看了看宝石一般的海面，声音轻但坚定：“我水性不好，你下去。”

此时，驮着石像的嘉运谷遥二鬼才姗姗来迟，满身怨念。

若是换做你来背着这比真人还重的石像来来回回的，你也会怨气滔天。

邵欣妍撑着一把烟罗伞，缓缓跟在他们身后，一派神清气爽。

沈子昂于是灵机一动，一个闪身就将那尊月神像给推了下去。

“扑通”一声，神像落入海中，惊起万朵浪花，仿佛是神女立于莲花之上缓缓下坠，场面颇有些唯美。

祈安见状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视死如归一般往海面坠去。

三鬼皆被沈子昂这一顿操作震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沈子昂仪态万千地在空中旋了几个漂亮的圈儿，跟只花蝴蝶似的依次飘到他们跟前，帮他们把大开的下巴给合上。

“你看，我又帮你们解决了负担，又给他们创造了机会，一举两得，多好。”

沈子昂话音刚落，便有一水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爆开，恰好如一阵急雨将沈子昂淋成了落汤鸡。

“我怎么感觉气氛不太对劲？”邵欣妍皱眉道，这段时间她已经火速将漏掉的八卦给补上了。

沈子昂干笑两声：“打是情骂是爱，死不了人就行。”

一个水球冲天而起，堪堪从沈子昂肩头擦过，水球带起的水又兜头浇了沈子昂一脸。

“哇哦，好刺激！”谷遥不禁拍手叫好，被一脸淡定的严嘉运一把捂住了嘴巴。

沈子昂潇洒地摸了一把脸，将一边看戏的邵欣妍的伞夺了过来：“今日太阳怪毒辣的，不如……”

话还没说完，海里窜出一条水龙，张开大嘴精准地将沈子昂吞了进去，然后迅速落回海中。

邵欣妍眼疾手快地接住飞起的伞，再向下看去时，海面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浮光跃金，岁月静好。

“谷遥，下面有好戏看，去不去看看？”邵欣妍收回视线问道。

两人一拍即合，严嘉运叹息一声，也跟了下去。

海面下，元汐似乎是已经和祈安战了几个回合，不然怎么会又是水柱又是水球的呢，沈子昂如是猜测着，并且担忧自己要如何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从中斡旋。

这样想着，沈子昂落入海里的时候，只来得及调整个稍显帅气的姿势，忘了掐个避水诀，于是被呛了好几口齁咸齁咸的海水，一张白嫩的妖艳小脸涨得通红。

恰好元汐又一个水球飞过来，直击沈子昂臀部，虽然一点也不疼，但他捂着大腚嗷地叫了一声，于是就又吞了一大口海水。

祈安“客场作战”，原本就自顾不暇了，而且就算他能从容应对，他也乐得欣赏一会“落汤鸡”的倾世风姿，左右是死不了的。

最后是元汐好心地送了一个泡泡过来，将沈子昂罩在其中。

沈子昂倚靠在泡泡泛着五彩光的内壁，大口大口地喘了几个呼吸．惊魂甫定，耳边又传来元汐的“魔音”：“听说就是你把我的石像踹下来的？”

此时此地，沈子昂的脚有些发软，他瞧着元汐石像和自己一样被护在泡泡之中，幽幽地荡了过来，像是索命的冤魂。

恐惧压弯了沈大孔雀原本挺直的脊梁，他顺着泡泡光滑的内壁跌坐下了下来。

听说？听谁说的？还能是听谁说的！

我真是欠你们的！

沈子昂腹诽：谁让我干了缺德事呢？现在沦为你们统一战线的活靶子，我也认了，我功德无量了！

一瞬间，沈子昂又自己光芒万丈起来，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我可太光辉伟大了！

沈子昂于是又重新挺直腰杆子站了起来，自信道：“是我！”

“为了赔罪，你得把这尊大神送归原位。”元汐见沈子昂不以为羞反以为荣，微微觉得诧异，但还是这么说了。

“大神就在眼前了，你这么宝贝她自己揣兜里不就行了”

元汐这次没有再说话，只是祭出长戟，帅气而轻松地挽了个花儿。

沈子昂刚挺直的脊背又弯了，掏出个缩小符贴在神像上，刚想把神像小心翼翼地放进虚海中，念头一转，又将迷你版的小神像双手奉到一旁凉凉看戏的祈安面前。

这石头这么重放他这里他不是要累死了，他这种逍遥贵公子才干不来这种体力活呢，要让那坑爹的小兔子崽子来，左右也死不了，正好给他个堂堂正正跟着他们的理由，我可真是太光辉伟大了！

祈安也不客气，伸手便接了。

“如此，下一步便要找到失踪的洛州。”他声音泠泠，显得理性而克制。

“那边看戏的三位，可以过来了。”祈安虽说一直目视前方，看着元汐的方向，但余光早就瞥见那三鬼躲在一条大鱼后头鬼鬼祟祟地往这边瞧。

而且，那鱼跟智商不太灵光似的在原地来来回回，真的很突兀很非同寻常好吗！

于是邵欣妍一行悻悻地飘了过来，而那鱼摆脱了操控，一溜烟儿地朝远离人的地方游走了。

说实话，邵欣妍他们出来的时候，洛州还只是连日暴雨，几乎要将整座城池淹没，连新建的相思月神观也不例外，所以他们三个一合计，便索性将神像背了出来。

出来才发现，不止月坤，洛州的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

没办法，继续迁徙呗。

元汐面上无甚表情，淡淡说了句：“走吧。”

与冷漠的元汐的形成鲜明对比，沈子昂却是惊得花容失色。

“这就和好了？这就和好了？停战了？不是吧？”

祈安钻进沈子昂的泡泡里，顺手揭了贴在衣襟上的避水符，拍拍沈子昂的右肩：“是的，多亏了老兄你啊！”

原来当时神像从海面落入海中，激起的泡泡随着神像的下坠反而不断往上，此情此景，就如仙女下海一般，当然也吸引了元汐的注意。

元汐驻足，瞧着那缓缓下落的仙女，随着距离拉近，神像的五官也渐渐能够看了个明晰。

没想到“仙女”竟是她自己。

于是元汐想起小年夜那晚，醉醺醺的之淮同她说的那一番话。

这便是他亲手雕刻的神像了吧。

她悬停在一片阴影里，却忽地感觉有一道光照进了自己的灵台，往事如细碎的尘埃悬浮在这一束光中。

然后，她便见祈安一身月白长袍，追随那神像而来，银冠高束，一头青丝随着雪色的发带在湛蓝的海水里飞舞，漂亮得像一幅水墨画。

记忆的光化作那日城门前他刺向自己心口的那把匕首，她强忍着痛苦仔细回忆他的眼神，然后光炸开了。

天地一片苍茫。

墨玺裂缝又开了一些，有光透了进来。

下一刻，祈安注意到了阴影里的元汐，稍稍一怔愣，原本要捞住的神像便再次离开了他的控制范围。

涌动的海水将他宽大的袍子带得翩跹飘舞，似一只白色的蝴蝶在慢慢下落，他向上打了一掌，借力让自己落得更快一些。

这也就是淋湿沈子昂的第一掌。

眼见着就要捞到了，下一刻，那神像便被罩进一个泡泡里，一晃，到了突然闪现的元汐手里。

那日岁绝一别，他便再没有离她这般近，心底又缓缓蔓延开一种酸涩的，渐渐灼烧的痛感来。

“雕得很像我。”元汐也没看祈安，仔细端详了一下那神像，语气平淡道。

听内容是在肯定祈安的手艺无疑，但结合着语气和表情来看，也可能是敷衍或者讽刺？

祈安眨了眨狐狸眼，没有说话。

元汐突然将神像转了过来，正面对着祈安，道：“当着神像的面，你老实回答我，洛州的舌灿莲花，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祈安将视线从神像脸上转到元汐这里，盯着她的眼睛，一派坦荡：“没有关系。”

“月都城门前将匕首刺进我心口的是不是你？”

祈安的心口的疼痛又剧烈上了一分，好在有羽渡神光和云霁神力双重保障，才不至于再次疼到晕厥。

“不是我。”

祈安如实回答。

不管她信不信，他还是要照实回答。

“我相信。”元汐亦盯着他眼神的变化，定定道。

这一刻，祈安忽觉鼻子一酸，眼眶温热。

“但你还是要把真相揭示给我看，我要知道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元汐冷漠道。

祈安自是万般愿意。

“那便跟着我继续往下。”说着，元汐便带着那神像又要继续往下潜去。

如今的元汐当真是不拖泥带水一心只想把目标完成。

“那，你不问……你不问……”祈安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便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冰冷的那一箭。

元汐回头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道：“是的，我不问，败了就是败了，甚至从上清九天的立场来看，你是一个优秀的战士。”

凭借一己之力重创伤魂军，挽救己方万千将士的性命，可不是大功一件嘛。

只是她不会再留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祈安咂摸着元汐客观表达的这一句话，意思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喽？什么叫枯木逢春，死灰复燃，这一刻，没有人比祈安更懂了。

就在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元汐冷不丁来了一句：“谁把我神像扔下来的？”

“沈子昂。”兄弟如衣服，老婆如手足，更何况祈安一贯都是一个诚实守信的好宝宝。

退一万步讲，左右也死不了，沈子昂不会因为推了一下神像就挂了的。

元汐眯着眼睛瞧了瞧海面上空飘着的几个小点点，瞅准一个绿色的，一个水球砸了过去。

这便是淋湿沈子昂的第二掌。

“可惜了，没打中。”元汐面无表情道，正活动手腕准备再来一次投掷运动时，祈安身先士卒，打出一条水龙直接将落汤鸡拉了下来。

元汐点头表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