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漫灌让很多豆腐渣工程尽数毁于一旦。

但显然，伫立在二人眼前的这一座月神观不在其列。

祈安自豪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原本他打算等到除夕之夜牵着念汐的手来到这里的，那时候一定是烟火满天，处处喜气洋洋，他手指一动便将观中的长明灯尽数燃起，而他们二人便在这幢幢的灯火里互望一眼，眼里尽是彼此。

现在他还是牵着元汐来到了这里，虽然是秽气满天，处处鬼气森森长明灯幽暗，但他们依旧可以对望一眼，眼里……

好吧，元汐完全忽视了独自忘我回忆的祈安，视线穿过洞开的大门落在观内。

月神观里头布置得简约低调，但可以看得出来，布置者颇费了一番功夫，布置者本人如是想着。

元汐的视线最后定格在神台上眯眼卧着的那只小狐狸身上。

那雪白的小狐狸同样用月光石雕刻而成，因为雕刻者的技艺实在是出神入化，玉石的质感竟也能看出几分毛茸茸的感觉来。

神像已经自觉回到了原位，神态端庄慈悲，嘴角略带笑意，敛目而立，视线就好像是落在了那一只小狐狸身上一般。

无汐很快便移开了视线，转身往南而去

“神像你不带走吗？难道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黑漆漆的海里”祈安问。

元汐驻足回身：“为什么要带走？你不嫌重吗？”

此言一出，她便看到，祈安眼中显出几分沮丧和伤情来，海底无风，但他立在那空荡荡的街道上，似乎是自带了一种秋风卷落叶的萧瑟、凄凉之感。

她觉得按照常理来说，她刚刚讲话该是太直接了些，于是开口想缓和一下气氛：“那只小狐狸你想带便带上吧……”。

祈安嘴唇动了动，神情并没有因为元汐补充的这一句话而有所缓和，最后，只留下两个字“算了”和一串长长的叹息。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啊！要多笑笑！

元汐如是想着，脸上却没有显出半分其他表情来，淡漠地转身继续往南走。

化出鱼尾全速前进比较耗法力，更何况她还借出去那么多．还托着这么个大汉跑了这么远，现在手臂还隐隐地泛着酸，想让她再带上块大石头，绝无可能！

她现在只想一步一步走去自己原本的公主府，顺便稍微休息一下。

刚才她也亲眼看到了，秽气对祈安沈子昂之流非但无益处反而有害，而他们作为上清九天风光无限的神仙，也根本没有动机费这么大力气去养黑莲聚秽气。

但另一个人似乎很有嫌疑这样做，所以她决定先去一趟公主府。

“你是要去公主府吗？”祈安跟了上来，牵住了无汐的衣袖，神色已恢复如初。

“是。”元汐回答地简短而利落，她一点也不惊讶祈安能猜到，自己能想到的，他一定也能想到。

当然，元善或许也能想到。

祈安拉着元汐的袖子立在公主府前的时候，心中就有了这般不祥的预感。

洛州陷落深海时间并不长，但他们一路走来，见各处都已经积了一层尘土，将月都的繁华浅浅地遮盖，原本艳丽夺目的色彩也变得灰蒙蒙、脏脏兮兮。

但元汐的公主府是个例外，金字牌匾锃亮如新，朱漆大门颜色依旧，不见一丝的体驳或黯淡，仿佛在陷落的这些日子里，日日都有人擦拭维护。

朱漆大门敞开看，无汐便也抬脚迈了进去。

上次如来得匆忙，再美的景也抵不过心里的重担，这些她信步而来，目光很轻易地便被照壁后的两三支清荷吸引住了。

这是灰蒙蒙的世界里，难得的嫩粉色的荷花．

前厅还是上次来见过的模样，元汐环顾了一圈，想要穿过前厅去到后院。

祈安提着那盏灯，站在原地扯着元汐的袖子没动，他心里有强烈的不安，这是一场鸿门宴，而自己在此地法力受到压制，难保不出意外。

“你不会让我的死的，对吗？”

元汐没有回头：“至少现在是这样。”

“啪啪啪。”寂静的前厅突然传来一阵鼓掌之声，不多时，元善便从前厅的绣金莲花纹屏风后转了出来。

府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元善便隐在这一片黑暗中。

“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牵到汐汐的衣袖，我以为再见面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这些都是你干的？”元汐没有理会元善的阴阳怪气，开门见山道。

“是我。”元善也大大方方承认，“我不这样做，你现在还被哄骗着替上清九天卖命呢！汐汐，杀了他，夺回长泽，重振我伤魂军雄风！”

和语气激动的元善相比，神态自若的元汐稳定的就像是一口无波的古井：“姐姐呢？”

元善热烈的，不停比划着的双手微微一滞，然后慢慢落下背到身后，语气也冷了下来。

“这个你得问他们了，是他们害得姐姐神魂碎裂，消散于天地之间的。”

这个，对此，上清九天很难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元善的声音萦绕耳畔

元汐冷冷地转头去看祈安的神情。

“不是这样的！”

元善自然不能让祈安把话说完，他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下一刻，祈安、元汐便觉四周秽气暴涨，照壁后那两三朵荷花的粉嫩之色“刷”地瞬间便消散在了眼前。

不止那三朵荷花，整个公主府，整个月都的色彩都在快速消散，以公主府为圆心，很快便扩散到了整个洛州。

整个洛州，倏忽黑白。

元善原本清明的眸子此刻像是打翻了砚台，眼珠子里的墨色尽数倾泻染黑了眼白，数不尽的秽气往他体内钻去，他敞开怀抱，系数接纳。

“你还是下不了手杀他，即使他杀过你！”元善愤怒的，暴着青筋的脸忽地凑了过来。

元汐在感知到周围变化的瞬间便祭出了月芙蓉，此刻利刃堪堪指在了元善的喉咙。

祈安一手提着那盏越烧越旺的灯，一手紧紧攥着元汐的袖子，皱着眉看着面目逐渐狰狞的元善。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却拿长戟指着我？”元善的脖子诡异地一扭，一改往日乖顺的形象，放肆地大笑起来。

“他还不能死，还要靠他找回姐姐！”元汐眼神锁住元善一团漆黑的眼眶，语气冷静。

“姐姐？”元善似乎是回想了一会儿，“我也可以帮你找姐姐。”

元汐察觉到元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缓和的迹象，明白了元善暴走的动机就是自己身后的祈安，于是抬手利落地甩开祈安攥着她袖子的手。

元汐使了很大的力气，祈安也使了很大的力气，结果就是那袖子硬生生便扯了个稀碎。

“现在杀了他，上清九天必然不会放过我们，伤魂军刚归位不久，我们挡不住他们的千军万马。”元汐继续安抚元善的情绪。

元善闻言，突然笑了：“无妨，我可以抵挡。”

元汐和祈安听闻此言，皆是大惊，若元善所言非虚，他将整个洛州作为祭坛，以全州生灵作引修炼魔功，若是大成，难保不推翻上清九天，贻害苍生。

元善又歪了一下头：“汐汐怎么不说话了？难道刚刚说的都是骗我的吗？你其实根本不想杀他！”

话到此处，元善漆黑的眼眶里瞬间燃起两堆火苗来，他一把抓住了元汐的长戟，而名器月芙蓉竟因他这一抓，隐隐震颤，发出悲鸣来，登时便失去了周身的戾气，变得黯淡无光。

祈安似有所感，抬眼望了下上方，似是有乌云层层涌来，在原本就漆黑一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行动。

“别看了。”元善的声音喑哑，“花朵合上，你永远都出不去了。”

洛州原就是悬浮于道陵海上的一朵巨莲，他竟能够让这朵巨莲合上。

元善此刻倒是彻底平静了下来，眼里两团幽蓝色的火苗慢条斯理地燃着，施施然整理了一下刚刚因为情绪暴走而弄乱的衣摆，带着胜券在握的从容继续开口：“汐汐不杀你是因为她心口的墨玺还未完全修复完成，不过很快就能修好了，她只会恨你……”

“别想耍什么花招，狡猾的狐狸精，我的纯良的汐汐就是被你带坏了的！”

“当然，量你在此处也刷不出来什么花招，大不了最坏的结果就是你们同我一起葬在这里，这对我来说，也算是极好的结局了。”

元善一张乖巧正气的脸显出几分癫狂和邪恶来，无数地黑莲花从四面八方探了过来，软而长的根茎将两人团团绕住。

元汐刚开始还能挣扎一番，以手为刃，将黑莲花斩个七零八落，但涌过来的黑莲花越来越多，元汐周身的金光渐渐被黑莲花所淹没，整个人没包进一个黑莲花编织而成的茧房中。

她还有很多未尽之事，她不能将那些情绪都忘记，变回那个漠视一切的元汐。

元汐一只手不安分地伸出了茧房之外，朝着天空的地方挣扎着。

她不能认输，越是危急的时候，越是要保持冷静。

当日元善琉璃瓶里装着的根本不是梅鸿雪身上留下的姐姐的一道神力，那是原本留在她本人灵台的，翎华的神力。

正是这一道神力封印了她的记忆和法力，让自己的灵魂在镜湖涤荡百年，最后化作一条普通的锦鲤，托身镜湖，隐姓埋名。

那么，属于梅鸿雪的那一道神力，一定还在洛州！

而墨玺原本是属于翎华的法宝，在当年千钧一发之时才被用来给她续命。

法宝与主人总是会有感应的。

元汐另一只手轻轻捂在心口：“姐姐，你在哪里？我很想念你。”

忽地有银白色的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像是明月出云，照亮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