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坤仪

玉京,钟鼓楼数声响起,天色已暮。坤宁宫外,半人高的庭燎被宫人一一点亮,整座殿宇更显恢弘端重。

“陛下驾到——”

殿外黄门高声唱报,宫人齐齐俯首跪迎。皇后关氏从内殿出来,对着大步而来的男人屈膝。

“妾身参见陛下。”关皇后低首请安,姿态端庄恭谨。

虞帝只在她面前停了一下,道声“起来”后径直入殿。关皇后面上闪过暗色,随即从善如流,跟在皇帝身后走了进去。

坐在软榻边,关皇后捧出早已备好的参茶,不忘柔声道:“陛下政务繁忙,还抽出时间来探望妾身,妾身很高兴。”

虞帝接过啜了一口:“既是早派人来传过话,朕自然不会失信。”

他面色平淡,关皇后也不灰心,含笑道:“前段时日听父亲说起,南江战火将熄,我大齐边疆也能安定下来。如此,想来继淮很快便能回京复命了。”

提起萧绍,虞帝神情柔和几分,却仍不肯松口:“死心眼的浑小子,跑去消磨躲懒数月,回来只怕都懈怠了。”

“陛下言重,边疆艰苦,继淮又惯是个稳重的,这一番历练下来,想必心性更加沉稳。”关后笑着回。

圣旨已然下达,第一时间传到了坤宁宫,关氏不会不知情。虞帝不信她今晚费心邀自己过来只为说这些,不动声色用着参茶,等待她的下文。

果不其然,闲谈片刻后,关皇后开口了:“三公主不日将要回京,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朕已下令重新修葺公主府,等到央儿回京,就如旧在府上安置。”虞帝脸色如常,仿佛那道圣旨并非什么事关社稷的重大决策,只是单纯召自家女儿回家,连称呼都是亲昵的小名。

关皇后感慨:“当年三公主执意远嫁南江,看那南江王子一表人才,本以为是良配,不成想所托非人。南江王室冷血寡情,让三公主受苦了。”

关氏碧玉年华嫁与虞帝,现今年近四十,面上已生了细纹,忧虑关切的模样好像真是一位慈母。

虞帝拍了拍她手,顺着她的话道:“皇后一腔爱子之心,朕心中明白。”

“只要陛下知晓,妾身便安心了。”

关皇后柔婉一笑,忧思忡忡道:“可三公主到底已经为南江妇,就这样一直在玉京住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若过段时日南江催促,为免伤及两国情谊,我大齐也难以强留。”

虞帝不会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依皇后的意思,朕似乎应该直接送央儿回南江。”

“妾身不敢!”关皇后忙请罪,咬牙冒险道:“妾身是三公主的嫡母,何尝不希望她过得顺心?只是陛下,到底要考虑如何应付南江那边啊。”

虞帝迟迟未作回应,过了许久,才喜怒莫辨地发话:“皇后一心为社稷考虑,何错之有?起来吧。”

“谢陛下。”

关皇后这才扶着侍女起身,然而下一秒耳边的话就像惊雷炸开:“五年前老二和老四中毒一案,当真是老三做的么?”

她身子骤然僵住。

虞帝望了关氏一眼。当年的事他心中尚有疑虑,奈何遍查不获,找不出虞静央清白的证据,后来她以此罪名自请和亲,他最终应允,可心中怀疑的种子就此种下,便难以铲除。

老三像她母亲,性情倔强又刚烈,却心有傲气,并非歹毒没有分寸的人。说她主动对亲生手足下手,虞帝心里是不信的。

关皇后压下心中骇然,镇定道:“陛下这是何意?当时是三公主主动认下的罪名,莫非还有人能逼迫她?”

“朕也只是随口一问,皇后不必着急。”虞帝收回目光,“都是过去的事了。央儿回京在即,朕相信皇后定会不计前嫌,善待于她。”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关氏自然听得懂,陛下这是敲打她呢。有了今日的承诺,若虞静央在京出了任何事,都是她这个皇后的失职。

关皇后屈膝:“这是自然。陛下不必担心,妾身定会悉心照拂三公主,不出任何岔子。”

“你做事,朕一向放心。”

虞帝扶起她,温和道:“此次治水的有功之臣刘运乃是关氏门生,待其回朝复命时,朕会为他加封爵位。”

关皇后噙笑:“能为陛下分忧,是关家的幸事。”

帝后两人寒暄一阵,快到就寝时分时,虞帝起了身。关皇后一急:“天色已晚,陛下还要走吗?”

“朕还有政务需处理,皇后早些安寝。”

虞帝没再停留,在宫人簇拥下跨出殿门。关皇后蹲身恭送,待人离开方站起,面上添了一抹不甘。

身为中宫皇后,皇长子却非她所出,本就是个不小的威胁,可她却不能抱怨一句。只因天子微末时所娶之人早逝,虞帝又对其念念不忘,缅怀至今。

姜氏死得早,却留下了虞静延和虞静央,还有一个处处与他们关家作对的亲族。

想起那个死了却似活着的女人,关皇后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怨毒,更加深了对其女的恨。

虞静央啊虞静央,你还真是命大。明明都被扔在了战火堆里,竟还能大难不死逃回来。

以为自己平安回到大齐,就能留下一辈子吗?

关皇后冷冷想着,可想起虞帝方才的话,心头不由一紧。陛下那样问,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这些年虞帝厚待关氏一族,但一旦触碰底线也不会姑息。

关皇后忍着一团乱麻的心,吩咐身边的心腹:“告诉父亲一定谨慎处理,凡是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人,一个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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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着车轮辘辘向前,被军队浩浩荡荡簇拥着行进,车轮碾过地面融化的冰碴雪泥。

巡边任务顺利完成,边疆形势见稳,一行人踏上返回玉京的路。为保公主凤驾安全,随行军中最精锐的士兵紧跟在马车周围。

正值正午时分,途经地方又不太平坦,坐在马车里颇为颠簸。虞静央被晃得头晕胸闷,本想透一透气,不料刚掀开帘子,就正正对上萧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

虞静央看了一眼,默默地放下了车帘。

萧绍移开目光,没有和她交谈一句。好在没过多久,虞静央就听见了队伍前面传来的休整命令。

晚棠在周围探了一圈,拿回来一个水囊:“天冷,殿下喝点热水吧。”

“哪里来的?”虞静央诧异。赶路途中可没有烧水的灶台,她们事先准备的热水过了太久,明明早就凉了。

晚棠笑着答:“是霍侯听闻殿下身子不适,特意吩咐随从生火为殿下烧的。”

原来是这样。

长辈的一番心意,虞静央接了过来,道:“替我向霍侯道谢。”

“哎。”晚棠应下,又去队伍最前面。

五步远坐着身穿大齐铠甲的将士,虞静央心中犹为安定,独自在树下休息。片刻后,萧绍走了过来。

那天的争执还历历在目,虞静央压了压飘动的裙角,暗中祈祷他只是路过。然而,萧绍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就在虞静央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开了口:“山野间寒凉,殿下身子弱,还是早些回马车中休息。”

虞静央只看得到他的一角衣袍和军靴,低低道:“这里很好,本宫没有觉得冷。”

现在开春不久,风吹过来都是刺骨的。萧绍蹙眉,沉声道:“殿下凤体金贵,还是多注意爱惜为好。”

自从上次玉佩的事过去,二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很微妙。许是舟车劳顿太久的缘故,虞静央莫名感到一阵躁郁,加之他现在说话不顺耳,便更不想看到他在自己眼前了。

于是,虞静央放任自己的负面情绪宣泄,语气依然柔柔弱弱的,偏偏说的话能气死人:“将军既知是本宫自己的身子,就不必再多言。难不成还想再打自己二十军棍吗?”

那日萧绍情绪失控和她不欢而散,虞静央以为过去便过去了,却不成想这人死心眼,之后一连几日都没有再出现。她找了个人打听,才知他所说的“自去领罚”是认真的,硬是逼着下属打了自己二十军棍。

打了便要长教训,这是还没打醒吗?

萧绍果然语塞,一时说不出反驳她的话。虞静央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反应过来,暗怪自己沉不住气,正斟酌着该如何补救,却听他冷笑一声。

“殿下心性固执,臣本不该多话,却也不得不提醒一句。眼下将至玉京,若回去的是一个病倒的公主,便是将士们的责任。殿下是君,君希望臣受罚,臣等自然只有受着。”

“你——”

他话音一落,很快有很多周围的将士看了过来。虞静央被气得七窍生烟,怪不得他一反常态过来关切她,原来只是不愿自己担责任!

不过,他说的确实也有道理。其他将士与她非亲非故,万一她又生病,岂不是平白给他们添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忍了。

“萧将军言重了。”

虞静央咬牙说完,恰好这时候晚棠回来,她柳眉轻蹙,适时打了个喷嚏:“起风了,晚棠,陪我回去吧。”

萧绍:人在对抗路,勿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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