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的两个多小时内,将生坐立不安间又经历了后悔、迟疑、想逃的常态化流程,还是贺蔷一句语音信息让她稍稍安心,“没事啊,不要怕。我安顿好家里就来。”
本着对债务人的信任,决定不怕的将生在酒店里看电视剧,又折腾了碗泡面吃完,再泡两袋劣质茶后和潘文秋扯拉了几句,解释自己没有外出胡搞,就是一个人看电影散散心,下大雨就在外面住下。
潘文秋说你骗谁呢?你从小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究竟和谁?
“哦,你不信我就说实话吧。我也不知道是谁呢?网上约的行了吧?我搞一夜情你满意了吧?我要睡她个七顿八顿的,不给你丢脸吧?”将生一旦说出这种坚决的反话,她妈妈才会放心,说我管不了你。
贺蔷提着一袋衣服和啤酒回酒店时已经在雨歇后两小时,一进门她看着将生就“咯咯”笑,“不好意思,你半天没回复,我以为你打定主意回家了。”又解释柏柏和她外婆等着她开车接回家,一来一去耽误了。贺蔷好像还回家洗了个澡,并且换下那条紫色睡裙,套了件老实的长袖衬衫和九分裤,一如她在“蔷味”中。
看到桌上为自己泡的茶已经凉了,而将生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水泡皱又被蒸干,凑上前的贺蔷用手招了招气味,莞尔一笑,“你洗澡了,可这身衣服不舒服吧?我给你带了外套裤子。”
将生穿着贺蔷带来的灰色卫衣和棉运动裤,整个人清爽起来,在卫生间镜子前照了又照,确定自己除了那双肿眼泡以外,浑身上下都精神奕奕。出来时贺蔷已经踢了鞋坐床头喝啤酒,又拍拍床边,“你来这坐嘛。”
嗲中嗲的语气一下子激走了将生的精神,骨头在衣服下被泡得一软。她扭扭捏捏,拉了椅子坐在床前和贺蔷面对面,说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吓人的。
贺蔷给将生递啤酒,“这就吓到了?舒窈说你胆子其实很大,还好打抱不平,有侠义心肠。”
“八百年前的小事了,她还记着。”将生摇头微笑,对上贺蔷的眼睛后愣住,因为贺蔷此时神色非常认真,“有些事虽然是小事,但够人记很久,因为那些小事真的与众不同,也是大部分人不会做的。”喝了一大口冰啤酒,贺蔷呼出口气,“在家我可不敢喝,我家一个老祖宗一个小祖宗,两个人一起瞪我,小祖宗还会说,‘贺蔷,就你这体格你还敢酗酒?’”
将生听了也笑,讲柏柏不是普通孩子,看着就独立,有自己的想法。
她们就聊孩子,聊舒窈,聊“东茂”的八卦,聊完了两罐啤酒,将生已经有点头晕,贺蔷这才悠悠地以逸待劳,“你为什么叫‘将生’?”
将生一个激灵,捏着啤酒罐局促不安起来,“这……父母取的名,我们也没提反对意见的权力。”
贺蔷坐起,伸手帮将生翻卫衣帽子,指尖轻刮过将生脖子,又爬上她耳朵,拧提起伊耳朵尖,“你没说实话吧?”
将生的肿眼泡终于翻到极致,眼睛瞪大盯着贺蔷,酒气上头,而眼前人的笑容也上了她的头,于是将从小家里教育的话抛到了脑后,她说,我本来叫将养。
“我爸被人算过命,说上辈子是个骑马带兵的将军。别人不信,我爷爷信的,于是他叫陈将军,其实他是杀猪的。”将生要说下面的话时,胸口因为紧张起伏剧烈起来,因为贺蔷的手还没离开她耳朵,而且还在等着听下文。
“陈将军有了一对龙凤胎,所以男孩叫将生,女孩叫将养。”将生的耳尖在贺蔷的刮碰下更加痒麻,忍住想躲开的心情,她惋惜地笑,“明明是我妈生的,倒成了陈将军的功劳。”
贺蔷点头,表示也看不惯这种破事,问将生:“为什么换名?”
将生说,因为我哥身体不好,发育明显比我迟缓,还有癫痫。看了好多医生,说遗传原因的居多,总而言之就是难治。癫痫发作越多,他脑子发育就越跟不上,但他脾气还不好,在学校在家里都老惹事闯祸。后来就剩下我上学,他在家由我妈带。
因为北上广的大医院都治不好,陈家人和潘文秋就寄希望于玄学,瞎子算命、神婆附体这些天南海北的奇人异士都找过,钞票撒得不眨眼,却只一个算命先生说动了她父母,“你这对儿女,命格颠倒了。”将生抓下贺蔷的手放回床上,“我不太懂什么意思,隐约听说过,我哥本该是女孩,我本该是男孩。”她不信这套,架不住陈将军和将军夫人信,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让算命的帮忙改命。
“怎么改?就是把名换过来。他是将养,我是将生。”将生说算命的骗子也知道给自己留后路,说这一改,我不能保证你儿子长命百岁,平平安安活到成年还是可以的。
骗子骗钱还有讲究,什么生辰八字包,什么老君堂前申请,什么阎王那里打报告,将生说这就算了,还神神叨叨,嘱咐不要对陌生人说起原委,我看他是怕我父母砸他招牌。
贺蔷听得笑不直腰,“那你还不是对我说了?”她瞧将生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欲言又止,顿时懂了,说谢谢你哦。此时她平放的腿大约不舒服,索性盘腿坐起来,再拉将生,“那椅子也不舒服,你也上床坐。”
将生坐下,打坐一样,屁股还偷偷向床尾挪了挪。她说我从将养变将生就是这样的过程,后来我读高中了,又听家里人说到这事,讲我哥哥病情也没怎么大好,是不是再去找那个算命先生给巩固下效果?
“我当时好奇,你说他一个算命的,一会儿掐算一会儿作法,太上老君地藏王菩萨太上老君他都要去打交道,他冥界联合国秘书长啊?”将生说这不明摆着骗人嘛?而且我琢磨了下不对劲,觉得换了名字就是换了命格,那本意不是让我得癫痫,把我的健康换给我哥?我问出来后,我爸发了通大火,我妈指责我不该这么想家里人……反正后来没来得及问骗子,我哥就死了,没能活过成年。
将生的妈妈潘文秋从那以后就越发离不开玄学安慰,还找到通灵的人去看看儿子在下面过得怎么样。结果人家说先交两千块,才透露了孟婆的意思:不该换名,将生才是好名字。说到底,陈将生就是那个得了便宜的人。
喝完手里的啤酒,将生装着伸懒腰,“你看看,孟婆她不卖汤,还来管我哥的闲事,不要扣工资啊。不说这些咯,人死都死了。”她鼻子又有点酸,因为她实在不愿提这事,每次都让她不得不想到:自己像是个不该存活于世的人,在家人眼里,她偷了哥哥的人生。
贺蔷看着将生思索着什么,最后点点头,“睡吧。”
排队去过洗手间,将生和贺蔷同盖一张被子,人还拼命往一侧移。屁股都挪到床沿外,被贺蔷一只瘦胳膊环住腰往中间拉,“都说了别怕。”黑暗中的贺蔷带着笑音说。
将生不敢说话,觉得开的这第二间838号房只有一开始四目相对时的小小暧昧,从交谈开始后,她和贺蔷之间的那点子钱色交易的遐想瞎想就没了氛围。如她所愿,又有一点点的惋惜——好歹这是419乘以2的房间号,天时地利都具备,人却不行了。
贺蔷也没睡着,双手枕在头下睁眼想事中。也许想的是欠豆腐乳的四十万,也许是前夫的高利贷,可能还有她那个聪明得紧的女儿,或者想到舒窈。将生的头不知不觉已经微微偏过,她在黑夜里寻找贺蔷的脸部轮廓。可惜太暗了,贺蔷的脸和她的心一样,都看不透。
似乎察觉到将生的眼神,贺蔷扭头看她,“你想问什么?”
将生被她的敏锐吓到,嘴巴一哆嗦,不能说自己想发生点什么又觉得不该发生的矛盾心思,于是灵机一动,说有次我在外面吃饭其实看到你和那个豆腐乳,不,王志和。我怎么听你喊他“陈总”?
“我哪里是喊他?我那是喊你啊。”贺蔷拍了下将生在被窝里的手,像迟来的惩罚,“那时我想喊你帮我打个掩护一起回去。喊你小陈,不够份量。喊你将生,也不够熟。就喊‘陈总’,结果你没答应。转头吃上那老板娘送上的鱼,还喝水喝呛了不是?”
将生也笑,说那你喊错了,我这长相就不是挂了“总”的,不怪我不理。
“那我喊你什么啊?”嗲中嗲已经凑近,身体的热度烘得将生脚趾头都绷起来。
“就……就小陈,或者……舒窈有时喊我将生,你也这么喊吧。”将生建议道,脚趾头的绷劲儿已经从窜到了屁股和腰间。
贺蔷轻嘁了声,说你看起来老实,打听起人真是一点都不多费劲。在她看来,几句话就带出王志和和舒窈的将生是假戆真精,此刻又乖巧地不动如山。贺蔷想着想着就笑出声,喊“将生”?
舒窈喊和贺蔷喊差别还是很大的,舒窈咬字带斯文气,贺蔷就爱发嗲,语气像撒娇又蘸了些宠溺。将生身体一颤,说“嗯”。
“你说,我们怎么躺到了一张床上?”贺蔷说明明我之前想,办完了事最多两小时就回家睡。现在却什么也不办,要和你睡一夜。
将生臊得脸红,说不是和我睡一夜。我们是……是啊?她们怎么躺到了一张床上?
两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会儿,贺蔷说晚安,将生顿了顿,终于放心地回她“晚安”。眼睛沉重了,身体发出了需要休息的信号。将脑子里那些沸腾的坏念头滑念头小算盘放到一边,将生和贺蔷齐齐坠入梦乡。
一觉醒来,将生发现贺蔷已经离开,而她的微信里多了一笔代收款,估计是开房费用。将生说你不要这么客气。
贺蔷回复得快,说不是客气,应该的。昨晚我睡得很舒服,难得的深睡眠,谢谢你。
将生坐在床头发了会儿呆,心说我天天习惯早起,你比我起得还早,还叫深睡眠?此时外面天没全亮,她要赶紧洗漱赶到菜市场,饭馆要的鱼还等着她杀好送去。
走到洗手间,将生脑子里还不时冒出贺蔷的话,“我们怎么躺到了一张床上?”还有她喊“将生”时的嗲劲。怪不得李欢欢中了招,李欢欢就嫌弃过将生不会嗲,从骨头到眼神都是绷绷硬。
一次性牙刷毛有点硬,牙刷头还一丢丢大,将生眉头一拧,更轻柔地搓刷着齿面。黄色灯光下,镜子上出现了一抹红,将生定住,睁大眼看清那是自己的左边脸颊上的一道口红,虽然糊了部分,但有唇纹的印记。很快,那口红被脸下毛细的红色包围,将生咬着牙刷抓手机问贺蔷,“我脸上怎么回事?”
贺蔷发了个红唇的表情,这次没糊,还回了句语音,“三百二十块的房费,总得发生点什么。”又说,早上如果扛得住饿,七点半来我店里吃早点,我包了鲜肉小馄饨。
将生呆了足足两分钟,吐了泡沫问贺蔷,“那你也太吃亏了。”谁睡了谁呢这是,还要吃早点,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路上的贺蔷看着手机明媚地笑了,东边日出线下有抹鱼肚白,贺蔷觉得这颜色有意思,像陈将生那煞白惊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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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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