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6味道
改正液刺鼻的味道熏得我神经疼,像极了8|4消|毒|液......初二一前桌女生,特喜欢用改正液,每次做错题,白茫茫涂一片,根本不顾后桌的我眉毛已拧巴成麻花。最匪夷所思的,是她每次涂完后,并不是像一般人“呼呼”吹几口加速干化,然后火速将正确答案写上去。她每次都是闻花香闻肉香的表情,凑近那一片雪白陶醉忘我,干了都还眯着眼。我甚至觉得,她是故意写错题,好用这白色液体。然后再写错,再补上一层,厚厚的凸出一层白墙才罢休。
就像有人喜欢闻汽油味柴油味油漆味,她喜欢闻改正液,也许她们体内真缺乏某种元素,或者据传的体内有某种寄生物。
不管怎样,我就是不喜欢我前排女生,那味道,和她那表情。
白色液体很惹眼,在晚习的灯管下愈发刺目。我像只警犬凑近鼻子,有声有息闻了闻,呛死人,心想她闻了这么多年没死掉真是命大。
潘明淮呵地傻笑一声,悄声说,“没病吧你?”
“你喜欢这个味道嘛?”
“没谁喜欢吧......也不对,咱们初中班(不要套近乎)那个刘玲玲(我不认识她好嘛)好像很喜欢这味道,但化学老师说这玩意有毒,禁止大家用,后来就没人用了,改用了胶带,偶尔有人会用钢笔更改液,那东西没味道老师就没说什么,但后来大家都慢慢改用胶带,像我,直接一笔划掉,再不济撕了重做,用这些劳什子东西作甚。”
我哦了声,缓半天才说,“我也不喜欢这味道,非常不喜欢。”
“那你干嘛买啊?”
“我也不知道”,我恍恍惚惚半天,不再说话,揭了改正液帽子,又在空白页涂下一坨。
潘明淮看了半天说,“潘星月,你是不不开心啊?今天一天你状态就不对,数学课也不撅起屁股抄例题,语文课也不和亮亮眼神四射,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我心底一声。
有什么没什么,你知道也没用。
四年级SARS肆虐全国,人心惶惶我们一度停学半月,寒意退消复了学,口罩耳罩满大街感觉像世界末日。走进教室刺鼻的84消毒液熏得我眼泪直流,我妈慌了以为我不舒服,跑去跟老师告假,要带我去检查。在她去找老师的时候,我偷偷跑去旱厕,准备大哭一场,我不明白那会的小我为什么非要选到旱厕去哭,到现在都没整明白。但我没哭成,因为臭,因为冷,因为那刺鼻的味道,漫天漫地的84消毒液连旱厕都不放过。
爸妈在人心惶惶的**期间,去了民政局。他们连灾难都不愿一起扛,怕万一死了就永远成了一家人。
待后来我再没哭出来,因为到我意识到该大哭的时候,已经初中了,姥姥口中十三四的大姑娘了,不兴哭。所以我讨厌84消毒液的味道,很讨厌,讨厌和它很像的修正液。它们让我想起那段人心惶惶的岁月,似世界末日的暗黑无光。有段时间我一度讨厌初中用改正液的同学,不管是谁,只要在我眼皮底扩散这味道,我就横眉冷对,甚至出言相阻,这东西能毒死人,改用胶带吧。
但我再怎么讨厌,一点用没有,爸爸再婚,妈妈再婚,爸爸给我添了个弟弟,妈妈也想给我添个弟弟。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都要干什么,为什么让我接受了一件又一件,逼我上梁山。
潘明淮放下笔,从我手里夺走改正液,“这么讨厌就扔了,你不扔我替你扔,别回头毒死了让我有嫌疑。”他将改正液装裤兜里,拿起笔继续做题。
讨厌了扔掉确实好,但有些东西扔不掉,又不能扔,舍不得扔。
总不能将我妈扔了,那我就什么都不剩了。
No.97这是为你好
昨晚妈妈到我房间,母性光辉笼头顶,“月月,妈妈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啊?”我颇不在意,翻着“王后雄”。
“那个”,我妈吞吐,在我跟前含羞带怯,我刚想嘲笑她重返18岁,她慢吞吞扔来一句:
“妈妈怀孕了......”
翻页的手停在半空,以为自己是幻听,“啥?”我抬头怔怔盯着我妈,盯地她直发虚。
我妈局促不安,嗯嗯啊啊一会才说,“那个......妈妈怀孕了。”
我呼地站起,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悲鸣声,“您开什么玩笑?我都15了,您都40了,怀个什么劲?!”
自动铅笔芯被压断,我的书在抖,整个人在抖。
“月月,你听妈妈说,妈妈这也是为你们好,我和你叔叔觉得......”
我厉声打断我妈,“别什么都为我好,我受不起,别觉得什么都是为我好,我受够了。”我推门出去,没敢摔门,毕竟不是自己家。
我踏踏顺着楼梯跑到楼底,躲在了屋后小凉亭。
哭啊哭,一星路灯被泪水分离成好多个灯盏,我看不清哪里是白夜,哪里是黑夜。就是哭啊哭,哭啊哭。还不敢出声,只能一个劲呜咽,像只久经饥寒的流浪猫,得不到现世半分怜悯。
人果然不能太快乐,乐极生悲,兴冲冲和朋友作别,从城墙回来,觉得闹市尽头浑浊的夕阳都是一幅画,觉得堵车和等红灯都是美妙的停靠。
幸福还没来得及过夜,悲哀就**裸刮脸上一巴掌。
接近11点,我妈自然跑出来找我,她自然知道我在哪,半夜三更,我也就敢往这里跑,我连离家出走的勇气都没有,我觉得自己懦弱地很懂事,好像明天卷铺盖回家看后娘脸色由我爸抚养,我都不会太伤心,我看上去就特别会想得开。
然而只我明白,我的“特别会想得开”,是羽毛未丰满,是希冀每天朝阳东升时就坐到学校,见到潘明淮,和方言苗千朵互挑盘子里的肉,听亮亮侃侃而谈,看同学猫抓狗戏。
我很早说过,生有可恋,就不想死,就不想放弃现有的幸福,哪怕不多,那也好过放掉时的一穷二白。
妈妈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待我呜咽结束,坐近些摩挲我,我反感离开,走几步停下来,背对着她说,“妈,你变了,我也变了。”
邱铁胜站在楼门外,见我走来示意门卫开门,我气质特高冷地飘过邱铁胜旁边,门卫大叔故意笑眯眯说,“咋了,女子,被哪个二毛子男娃欺负了,嫑(bao)急 ,告诉叔,后儿个叔给你揍去。”
我的高冷被热心的大叔纯正的老陕话拆地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No.98透明胶
漆黑的夜晚,正是流泪好时间,看不到泪痕,就不会觉得难堪。
清晨眼睛微肿,起床洗漱背了书包就离开,我妈端着牛奶看我冷冽离开的背影,眼泪都要出来,强忍回去,转身柔柔说句,“你们吃,不管她”。
邱孟姗看眼邱铁胜,想问发生了什么,邱铁胜咳嗽一声,拿起报纸不说话。邱孟姗眼里闪过一抹冷嘲,我的犯病在她看来很爽,总之就是她不高兴我高兴,我不高兴她高兴。上次虞士郎轻戳我脑门,让她彻底恨上我。
在青涩的心上人面前,处理好后妈和异父异母的妹妹之间的关系已不是重要,情敌才关键。
虽子虚乌有,但她爱误会就误会吧,她不高兴我高兴,不是嘛?!
我趴桌上做作业,姿势被手边昂扬端正的少年衬得像个生活不能自理,幸好我早已习惯。化学方程式未成功配平,写错了生成物,我向潘明淮讨要改正液,他扔来一坨胶带,“明明讨厌为什么还要用?搞不懂。”
“我想寻死。”我闷声闷气回。
潘明淮特鄙视我一眼,“昨儿个城墙上你不是蹦得挺欢嘛,回家你妈骂你了?”
我沉默,用胶带粘着写错的方程,扯起的时候将作业扯了个窟窿,难堪丑陋,潘明淮看着我即将写完的一页作业,嘴角抽搐,这已经跟智商不沾边了,已关乎人品。
我长出口气,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我剜眼潘明淮,潘明淮吓得一哆嗦,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改正液双手奉上。我撇撇嘴,“算了,扔了吧,我还没活够。”
“对啊,怎么能活够呢,这么帅的男生坐你左手边,你有什么理由轻生!”
“切”,我哽咽下,“人生若能用改正液或透明胶就好了,哪写错了,哪写得不如意,涂掉重新来过,就好了。”
就不会在原本苍白的日子里,还要背负一个大红叉,像极了午后问斩的死刑犯背着的犯由牌上那个大红叉。
好像我们有多罪孽深重。
“撕掉重写吧,干干净净重写一遍。”潘明淮看着我特深沉一句。
“才不,我妈又不能回炉重造我,掩耳盗铃给谁看。既然幸福不能是一整块布,那生活就缝缝补补吧,看我的。”我矫情一句,手底生风。
“啧啧啧,想不到你是个哲学家。”
“才知道,”我一边回他,一边将作业纸翻到背面,撮平撕烂的地方,用胶带粘严实,窟窿便被补助,又翻回来,在错误处厚厚涂了层改正液,抹腻子一样。
大功告成后,看到潘明淮石化的表情,得意一笑:
“年轻人,这世界,是留给千方百计生存下去的人的,懂否?!”我将改正液又扔回给他,食指转着透明胶,“那扔了吧,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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