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得像是被浸透的墨,凛冽的寒风卷着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生疼,奢华的韩家别墅灯火通明,暖黄色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出来,将雨水都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粉。

周明月站在厚重的雕花大门外。她没有钥匙,没有指纹权限,甚至连门铃都不会按,或者说,是不知道在哪里按。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她单薄的旧卫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清瘦的轮廓,头发被打湿,几缕沾在苍白的脸颊和右耳那道狰狞的疤痕旁,使她看起来更加脆弱狼狈。寒意针扎一般刺透骨头,她微微打着冷颤,牙齿在口腔里磕碰出细微的声响。

她韩家的目的就是钱,为了病第1章床上奄奄一息的夏朗,这座奢华的、散发着陌生气息的冰冷宫殿,是她唯一的、也是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抬起手,带着犹豫和一丝生涩,轻轻敲击着那扇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硬木大门。

声音在风雨声里显得那样微不可闻。

等待的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是在抽走她身上最后一点热气,终于,伴随着里面轻微的开锁声响,大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

明亮温暖的光线和暖气混着浓郁的晚宴香气扑面而来,与门外的凄风冷雨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佣人略显惊讶和审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淋湿了的廉价垃圾该不该放进来。

周明月几乎是瞬间切换了状态,腰微微躬起,头压得更低,脸上的所有倔强、冰冷和急迫都被瞬间收敛干净,换上了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怯懦和茫然,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加倍可怜兮兮的感觉。她小声地、带着不安地嗫嚅了一声:“对……对不起……”声音干涩发颤。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韩嘉略微提高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和对佣人磨蹭的不满。

佣人这才彻底拉开了门。

周明月像是得到特赦的囚徒,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韩松云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似乎对门口的动静漠不关心,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抬手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赵凌萱靠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正看着一本时装杂志,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眉头微微蹙着。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中央的场面,韩晴正亲密地依偎在一个年轻男子身边,那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岁,面容俊朗,五官深邃,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清贵气质,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带着探究、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穿过空间的距离,直直落在门口这个浑身湿透、衣着寒酸得与周围环境彻底割裂的女孩身上,他叫沈杰希。

韩嘉就大大咧咧地坐在沈杰希对面的沙发上,翘着腿,脸上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他冲着周明月扬了扬下巴:“回来了?快去楼上把你这身湿透的破布换了!”

“去哪了?弄成这副鬼样子!”赵凌萱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杂志,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居高临下的质问,“像个没家的野孩子一样!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她的目光扫过周明月脚底在地毯上留下的一小滩水渍和泥点,眉头皱得更深,她抬手,指了指沙发旁边放着的一个大纸袋,动作带着施舍般的轻飘,“给你买了几身像样的衣服,赶紧去换上!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穿得跟个乞丐似的,算怎么回事!”她甚至不去提周明月浑身湿透是否会感冒生病。

周明月的头垂得更低,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对…对不起……”湿漉漉的黑发遮住了她瞬间变得冰冷的眼神。

韩嘉显然对亲妈这种态度很是不满,尤其是在沈杰希这个外人面前,觉得更丢面子,他皱着眉,冲着周明月不耐烦地挥手:“听见没明月,赶紧去换!磨蹭什么!一会儿给你介绍个人!”

他这话一出,依偎在沈杰希臂弯里的韩晴,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她那双一直温柔望着沈杰希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了巨大的恐慌,沈杰希……沈家……那是她从小就知道的婚约,是她未来板上钉钉的归宿,是她韩晴这个韩家小姐身份最重要的光环和最有力的保障,可周明月,她才是……

韩晴的手,那只原本轻轻搭在沈杰希小臂上的柔荑,瞬间收紧,细长的手指用力地掐进了沈杰希的布料里,她不敢抬头看沈杰希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只能将脸埋得更低,靠着沈杰希的肩膀,借此遮掩住自己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和惊惶的眼神。

韩松云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移开,缓缓扫视了一圈客厅里各怀心思的众人,最后落在那个像落汤鸡一样站在门口、低眉顺眼沉默无声的周明月身上,他已经查清了真相:赵凌萱当年的盛气凌人,她对周同那种底层小工人的鄙夷和不屑,他甚至记得妻子当年随口抱怨过不想和一个看工地的老婆住一个病房,觉得晦气,像毒刺一样埋进了周同心底,最终演变成了这恶毒的调包报复,责任在妻子,在对方,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韩晴养了十几年,感情深厚;周明月……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那酷似妻子的脸和凄惨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家里不差钱,养着就养着吧。

他没有对赵凌萱的刻薄斥责提出异议,也没有对沈杰希突然的造访表示疑问,沈家的儿子找韩嘉打球顺便过来,再正常不过,他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文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吧。”是对周明月说的,却也只说了两个字,不咸不淡。

周明月得到了这句含糊的许可,立刻像是得到了逃离命令,微微鞠了一躬,用极快的、却又小心翼翼不发出太大动静的脚步,抱着那个大纸袋,低着头,像一道灰色的影子,飞快地穿过了奢华明亮得让她眩晕的客厅,消失在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深处。

沈杰希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楼梯尽头、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灰鸟般单薄可怜的身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他端起佣人奉上的骨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氤氲的热气似乎也没能驱散他眼中的那点探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新奇趣味。

“这个周明月……”沈杰希放下茶杯,低沉悦耳的嗓音带着点玩味,“倒真是挺特别的。”他回想刚才惊鸿一瞥:虽然穿着破旧湿透得不像话,但那张洗尽疲惫后露出来的小脸,是真真正正的巴掌脸,苍白得几近透明,灯光下能看到皮肤下纤细的青色血管,下巴尖得惹人怜。五官轮廓精致得过分,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使隔着距离和低垂的睫羽,也能窥见其形状的清冽秀美,酷似赵阿姨,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空寂感,就是太瘦了,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是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依偎在自己身边的韩晴,晴晴自然也是漂亮的,从小被精心呵护长大的鲜花,皮肤白皙,气色红润,举手投足间是浸染在富贵里的得体教养和娇贵,只是沈杰希脑中不自觉对比了一下:周明月像一捧清冷易碎的琉璃,带着山野风雨的倔强和破碎感;晴晴则是暖房里培育出的、盛开得饱满而骄矜的名品牡丹。

各有各的美,只是此刻的牡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就是瘦了点,”韩嘉懒洋洋地开口,瘫在沙发里接话,“看着一阵风都能刮跑了。”他话语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偏向,纯粹陈述事实。

韩立和韩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韩立一眼看到了沈杰希,脸上立刻堆起热情却又不失矜持的笑容:“杰希来了!稀客啊!”

“大哥,二哥。”沈杰希礼貌地站起身,分别向韩立和韩宇颔首致意,世家子弟的教养展露无遗,韩宇只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径直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显得心不在焉,目光扫过韩晴紧挨着沈杰希的姿态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

韩晴的心,此刻正像被无数只小爪子在狠狠抓挠,沈杰希那句挺特别的评价,还有他看向楼梯方向若有所思的眼神,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沈杰希是她唯一的,必须是她的,绝不能让这个该死的周明月有任何染指的可能!

就在这汹涌的嫉妒和恐慌快要将她淹没时,韩晴的指尖,在她那昂贵光滑的丝绒裙摆上,极其轻微地、得意地捻了一下,就在刚才,在周明月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她悄悄进了周明月的房间,没有人会发现的。

嘴角,极快、极深地勾起一丝冰冷的、狠毒的弧度,周明月,我看你还能特别多久!

周明月关紧了门,隔绝了楼下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香水味、暖气和压抑目光的空气,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风雨声被隔绝了大半,只有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她将那沉甸甸的大纸袋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没有半分欣喜,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她拉开纸袋封口,将里面几件崭新的衣服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柔软的羊绒衫、做工精细的连衣裙、设计感的卫衣、保暖的羽绒马甲每一件都崭新、精致,带着昂贵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她面无表情地,一件件拿起来,第一件事,不是试穿,而是极其熟练地翻找衣服内侧的吊牌!

手指摸索着,借着昏暗的光线辨认上面的数字:‘2,500’‘1,700’‘800’‘1,600’‘700’...

一个接一个冰凉的数字映入眼底。周明月的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丝毫变化,她迅速把所有衣服的吊牌价格在心里加了一遍,总数并不算少。

她不死心地在纸袋里反复翻找,甚至在倒衣服的地方仔细查看地毯,最终,她直起身子,眼神沉静如水,没有发票,一丝预料之中的失望掠过心头,但很快被更深的冷静取代,退不了钱。

她需要钱,立刻,马上,夏朗还在医院等着救命钱,这些华美的衣服,在她眼里和一堆印刷精美的钞票没有本质区别,只是兑换的方式麻烦了些。

她拿起那件标价两千五的羊绒衫,柔软的触感像是在提醒它的价值,她将它随手丢在床上,又拿起那件一千七的连衣裙,同样丢开,手指最后停留在那件最不起眼的、标价七百块的普通加绒卫衣上,深灰色,没有任何花哨装饰,是这堆奢侈品里最便宜也最实用的一件。

就它了。

她脱下自己湿透冰冷的、价值不超过几十块的旧卫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她没有丝毫犹豫,飞快地将那件崭新的、七百块的灰色加绒卫衣套上,布料柔软的触感包裹着身体,带来了迟来的、短暂的暖意,但这点暖意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心脏,她没有去穿那些更体面的新裤子,而是弯腰从自己带来的破帆布包里,翻出一条同样廉价、但干净厚实一点的旧牛仔裤穿上。

她轻轻地、清晰地、像是在确认某种不可更改的信念,对自己低语:“我没有选错地方。”

回到这里,是她唯一的选择,她没有退路,她没有夏朗那样的力气去下苦力,没有合法的手段快速获得大笔金钱,她只有这一身的伤痕、这一副伪装出来的可怜相,以及韩家出于最后一丝血缘或者仅仅是面子考虑而施舍出来的、可能带有愧疚标签的东西。

“只要他们觉得有愧,愿意给东西,愿意给钱我都要。”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碰触着身上新卫衣柔软的料子,眼神没有半分欣赏,只有评估价值般的冰冷,“不管是什么。”

她回到这里,不是为了亲情,不是为了温暖。她是来猎取生存资源的猎人,利用他们的冷漠,利用他们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愧疚,甚至利用他们对她的厌恶,只要这种厌恶能转化为补偿性物质,榨取她能榨取到的一切价值。

楼下那个沈杰希?她透过门板缝隙捕捉到几句大哥、杰希的称呼,与她何干?他看她的目光是好奇还是轻蔑,是赞赏还是探究,韩晴的紧张嫉妒,所有这些浮夸的感情游戏,在她眼中轻如尘埃。

她的亲人,从来就不在韩家这些冰冷的摆设和富丽堂皇的框架里。

在她心中,在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息的医院病房里,在那个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用生命为她抵挡过黑暗风暴的少年身上。

夏朗,唇齿无声地碾过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和誓言的坚硬,在这个华丽冰冷的囚笼里,她只为自己和夏朗而活。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一些,敲打着玻璃窗。周明月缓缓抬手,手指落在右耳那道狰狞的伤疤上,冰冷的指尖感受到疤痕粗糙丑陋的凸起,以及疤痕之下的血管传来心脏沉重而缓慢、但无比坚定的搏动。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