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王府祠堂。
肃穆压抑,高悬的祖先牌位在长明灯映照下泛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线香和烛火气息。祠堂中央设一主位,林王爷端坐其上,面容沉凝如水,不怒自威。下首座椅,苏大娘子由沛儿搀扶坐下,脸色依旧苍白,裹着厚厚的披风,但眼神却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病态的亢奋。
李姨娘被两个粗壮的仆妇反剪双手押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她钗横鬓乱,素日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和汗水糊花,昂贵的衣裙沾满尘土,狼狈不堪。璇儿作为“受害者”,被允许站在稍靠后、光线略暗的柱子旁,看似害怕,实则眼神锐利地扫视全场。
林王爷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祠堂:“李氏,佛堂行刺主母,勾结外贼,祸乱家宅,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他开门见山,强大的威压让祠堂内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凝滞。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李姨娘猛地抬头,脸上泪痕交错,眼中充满了绝望、恐惧和不甘。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冰冷的青砖透过薄薄的衣料刺激着她的膝盖,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末路的寒意。
她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身体剧烈挣扎,试图扑向王爷脚边,却被仆妇死死按住:“老爷!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妾身是清白的!是汪璇儿!都是那个小贱人设的局害我!”
她手指颤抖地指向阴影中的璇儿,眼神怨毒如淬毒的针,“她恨我!恨我当年…(她猛地意识到差点说漏林王府秘辛之事,硬生生咽回去,喉头滚动)恨我处处针对她!佛堂那晚,是我...我只是在旁边远远的看着,没有任何举动。那匕首,那丝帕,都是她派人放我屋里的!她才是勾结外贼的妖女...不,也许他就是那天的女刺客!老爷明鉴啊!”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至于那簪子…簪子是我丢的没错!” 她急促地喘息着,“可…可谁知道是不是她捡了故意扔在墙根陷害我?当铺的人?哼!”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些下九流的话也能信?谁知道是不是被她收买了来污蔑我?老爷,这都是圈套啊!是汪璇儿精心布置的圈套!” 她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身体却因为仆妇的钳制而无法移动分毫。
李姨娘突然放软了声音,泪水汹涌而出,试图唤起王爷的怜惜,“王爷!妾身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妾身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您,还为王爷生下了靖旭和舒婉!妾身就算再不懂事,再跟姐姐有些口角拌嘴,也万万不敢做出这等弑主谋逆的大逆不道之事啊!这…这是要诛九族的啊王爷!您想想孩子们,他们可是您的亲骨肉啊!” 提到孩子,她的哭声更显凄惨,身体也软了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看到气氛有所缓和,开始攀扯苏大娘子:“姐姐!姐姐!” 她猛地转向苏大娘子,声音带着哀求,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威胁,“我知道你一直容不下我!你克扣我的用度,当众羞辱我,我都忍了!可你不能因为璇儿那小贱人挑拨几句,就用这等毒计置我于死地啊!那诅咒的符纸…我…我承认是我一时糊涂写的!可那都是气话!是女人家受了委屈的牢骚!我绝没有害姐姐的心啊!姐姐你说话啊!你摸着良心说,我真会杀你吗?”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苏大娘子,带着一种“你敢说没有苛待我”的质问。
苏大娘子在李姨娘攀咬璇儿时,嘴角就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手指用力地绞着披风的边缘。当听到她质疑证据、打感情牌甚至攀扯自己时,苏大娘子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虚弱也消失了,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狠厉。她深吸一口气,在沛儿的搀扶下,缓缓站起,尽管身形微晃,气势却凌厉逼人。
苏大娘子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沙哑,却字字如刀,清晰无比地回荡在祠堂:“住口!毒妇!” 她厉声呵斥,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死到临头还敢攀诬璇儿姑娘?佛堂那夜,众目睽睽!那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鬼魅的杀手(璇儿),招招致命,直取心口!若非王爷亲卫如神兵天降,来得及时,我早已命丧黄泉,做了你阴谋下的冤魂!” 她猛地指向璇儿,“璇儿姑娘后来找我,天天梦魇缠身,精神恍惚,弱不经风,担惊受怕,诸位都亲眼所见!她岂会是那个女刺客?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李姨娘,语速加快,充满指控:“倒是你!李安瑶!你因我削减用度,怀恨在心!又嫉妒璇儿姑娘救了澜儿,得我青睐!你心胸狭隘,蛇蝎心肠!才勾结外贼,设下这佛堂杀局!意图一石二鸟!既想杀我夺权,执掌中馈!又想借那杀手之刀,除掉眼中钉璇儿!其心可诛!天地不容!”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将李姨娘的“动机”描绘得淋漓尽致。
苏大娘子左手一挥,沛儿立刻上前一步,双手高捧起一个红木托盘,如同献上最有力的武器。托盘上覆盖的红绸被猛地掀开,露出里面的物件,在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那支只有李姨娘才有赤金累丝镶红宝石发簪,沾染了少量佛堂地砖特有青苔和香灰的匕首,与海棠阁里李姨娘特有的一方绣着折枝梅的帕子,几张写着“苏氏速死”、“家宅不宁”等恶毒诅咒、刻意模仿李姨娘笔迹但关键笔画刻意扭曲的符纸。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沾有暗褐色干涸血迹、且被利器划破一个三角口子的黑色夜行衣,一角破口边缘还沾染着些许佛堂地砖特有青苔的碎片。
苏大娘子,声音拔高,带着揭露真相的激动:“老爷请看!这便是从这毒妇房中隐秘暗格、妆奁夹层中搜出的罪证!铁证如山!”
她拿起锦囊:“此物乃李姨娘院中专有之物,针脚纹样,府中绣娘皆可作证!人人都认为她最厌折枝梅,怎会以为是她之物,若不是我在佛堂附近发现,岂被蒙蔽,她抵赖不得!”
指向匕首:“此等淬毒凶器,阴狠毒辣,与那佛堂杀手所用如出一辙!若非同源,岂能如此相似?”
拿起符纸:“此等恶毒诅咒,笔迹虽刻意扭曲,然其起笔之顿挫,落势之勾连,与李姨娘平日记账之字迹,暗合神似!请王爷明察笔迹!”
最后,她重重拿起那带血的破布,仿佛拿着最有力的武器:“最要紧的是此物!这块带血的夜行衣碎片!”
她将破布对着烛光,让上面的青苔和香灰更加清晰,“府中老花匠已验看,此青苔色泽形态,乃佛堂外墙背阴处独有!佛堂管事亦确认,此香灰气味质地,正是佛堂供奉所用沉水香焚烧后之灰烬!而这块布…”
她指着破口和血迹,“分明是那杀手行凶时,被护卫拼死反击所伤,仓皇逃窜海棠阁后,被这毒妇匆忙藏匿时,不慎遗落的铁证!若非做贼心虚,此等沾染血迹、沾有佛堂之物、且形迹可疑的破布,怎会藏于她闺房深处?!” 她的质问掷地有声,逻辑严密,将证据链完美闭合。
“老爷若对此还有疑虑,人证俱在!” 苏大娘子眼神凌厉,“可即刻传唤后街‘兴隆当’的吴掌柜!他亲口承认,前日有一形迹可疑之人,持此等匕首和丝帕,言明是‘海棠阁李主子’之物,因‘惹了祸事’急需脱手!若非李姨娘心腹,岂会持有她的贴身丝帕?岂会提及‘海棠阁李主子’?岂会言及‘祸事’?此其一!”
“其二,府中负责西苑洒扫的仆役张婆子,亲耳于当铺门外听到内里争执,清晰听闻‘李主子’、‘惹祸’、‘锦囊’等语!老爷,若非心中有鬼,何须如此鬼祟销赃灭迹?!这桩桩件件,环环相扣,指向唯一真凶——李安瑶!”她最后指向瘫软在地的李姨娘,声音斩钉截铁。
璇儿一直安静地站在阴影里,扮演着惊魂未定、心有余悸的受害者。
当苏大娘子提到她“精神恍惚,弱不经风”时,她适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用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
当李姨娘再次疯狂指向她时,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恐”和“无助”,微微后退半步,后背轻轻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柱身,显得更加柔弱可怜,仿佛承受不住这污蔑的重压。
眼看苏大娘子抛出“铁证”,李姨娘百口莫辩,璇儿知道时机到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从阴影中走出几步,来到光线稍亮处,对着林老爷盈盈下拜,姿态恭敬而卑微。
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和恰到好处的哽咽,眼圈微红:“林老爷…苏大娘子…璇儿自知身份卑微,本不该在此多言,扰了王府清净,扰了祖宗安宁。” 她声音带着惶恐,先伏低姿态。
“只是…只是那夜佛堂惊魂,杀手凶残…璇儿至今午夜梦回,犹自胆寒心悸,冷汗涔涔。” 她身体配合地微微瑟缩了一下,眼中适时泛起真实的泪光,更显情真意切。“如今…李姨娘口口声声说是璇儿陷害…璇儿…璇儿实在惶恐不安,百口莫辩。此等污名,如同悬顶利剑,令璇儿寝食难安。”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林老爷,眼神充满了后怕、无尽的委屈和对“真相”的渴望。
“恳请王爷、娘娘、大娘子,开恩…容璇儿在此旁听…璇儿别无所求,只想…只想亲耳听听这前因后果,求一个明白,求一个心安…也免得日后…再有人以此污蔑璇儿清誉,让璇儿在这府中…再无立锥之地…” 她最后一句带着哽咽,将一个饱受惊吓、渴望洗刷污名、又害怕日后被流言所伤的小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理由合情合理,姿态卑微至极,令人动容。
林老爷深邃地看了璇儿一眼,那目光有种捉摸不透的意味,同情、怜惜、怀疑,他沉默片刻,手指停止了敲击扶手,祠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准。你受惊不小,一旁听着吧。”
他的准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也蕴含着一丝深意。留下璇儿,既是安抚“受害者”,也是观察。他或许对璇儿有所怀疑,但此刻李姨娘的“罪证”如山,且璇儿表现出的受害者姿态无懈可击。
苏大娘子 ,虽然对璇儿不喜和怀疑,但此刻璇儿是她钉死李姨娘的重要“人证”,她留下的请求,反而更坐实了李姨娘攀咬的“恶毒”与“丧心病狂”。她冷哼一声,没反对,算是默认。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如何让王爷立刻严惩李姨娘上,只要璇儿不妨碍她报仇,暂时可以忽略。她甚至觉得璇儿在场,更能反衬李姨娘的恶毒。
李姨娘看到连璇儿都被苏大娘子默认的留下来,而最宠爱自己的林老爷对她的辩解置若罔闻,苏大娘子更是将“铁证”砸得她体无完肤,她彻底绝望了。她不再哭喊,不再挣扎,只是瘫软在地,身体微微抽搐,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笑声,眼神空洞地望向祠堂高高的房梁,嘴里喃喃念叨着“报应…报应…”,不知是指自己,还是指苏大娘子,亦或是…那更深处让她无法言说的恐惧。
林王爷看着状若疯癫、再无言语的李姨娘,又扫过苏大娘子呈上的“铁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裁决之意。
他沉声宣布,声音如同最终判决,回荡在肃穆的祠堂:“李氏安瑶,谋害主母,勾结外贼,祸乱家宅,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念其生育靖旭,舒婉有功,免其死罪。即日起,褫夺一切位份,贬为贱奴,囚于府中北角寒院,非死不得出!其子林靖旭,女林舒婉,交由苏大娘子严加管教,非令不得探视其母!一应涉案仆役,严查严办!家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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