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弗洛伊德与梁一禾

夏知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学校的心理健康老师?

一番交流,她才勉强想起来根源是几个月前的一份心理测试题。

收到测试题的时候夏知时正在食堂,准备找个人少的窗口解决午餐。

她那个时候有点晕,有点没有防备,或者是这个测试题出现的方式以及题目本身都有点随便,所以她没设防地按照自己真实的心理状态填写而不是政治正确的答案填写。

怎么真有人找来了?

有点出乎意料,她以为是没人看的走流程,毕竟大学里这种形式流程太多了。

没想到居然有老师找来,她觉得有点烦有点后悔,万一告诉辅导员和家里人怎么办?

想起来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大麻烦。

爸爸妈妈不会管她,最多轮流骂一顿她,让她别多想。

爷爷奶奶大概不懂,但会很关心她,然后家里开始鸡飞狗跳。他们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因为学校的告知,又会坚决地相信她有问题,于是陷入没头绪的关心和焦虑,然后就会开始相互指责……虽然关心,但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产生问题,如果不是非说不可,夏知时有事能不告诉就不告诉他们。

辅导员也是个很麻烦的中年妇女。

她之前和她交流过一次,半分钟能够说明白的简单的事情翻来覆去给她讲了好几遍听不明白,个人素质看起来甚至比不上她农村小学的老师。

她重复了两遍之后就很想翻白眼,遇见她之前那种莫名的期待变成浓烈的对蠢人的厌恶,她当时立马后退走开让别的有耐心的能者和她沟通。

不过,糟糕的想象并没有发生,至少在当时的她看来没有告诉她的家人也没有告诉她的辅导员。

到心理健康老师那里又做了一份题,这次的题目很专业也很多,至少她没办法看出所谓的正确的答案。

结束的时候她被邀请参加老师的心理团体活动,每周一次,一次大概一个小时。

简而言之,就是一群人坐成一个圈互相交流,实时反馈,表达自我,然后老师会录音记录并且整理成文字邮件发给成员。

夏知时没有办法相信这个老师,因为在她试图开口表达自我之前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冷漠。

这种冷漠让她想到了她的母亲。

在她考上所在地区最好高中重点班的时候,她没有迎来任何物质上的奖励以及口头上的称赞,甚至没有人提,好像只是从小学升到初中,反而因为把生活费放忘了迎来一顿毒打。

她靠在墙角抱着头,没有哭,余光看见她妈妈站在不远处叉着腰,表情刻薄,眼神冷漠,说必须让她长点教训。

可是她本来就不想提前拿着生活费,反复拒绝,是他们非要给她,她害怕弄丢忐忑地藏了起来,他们又来严厉地问她,她当时根本想不起来。他们根本不找,就迫不及待行使父母的权力。

最后是奶奶着急地找到了钱上楼结束了这场教育活动。

夏知时对于当时的疼痛毫无记忆,只剩下如石雕一般父亲的拳头、母亲的冷漠,还有隔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庆祝他们的儿子考上了高中,那个男生比她低快200分,但是有书读,于是他的爸爸骄傲地要放鞭炮。

老师的冷漠如此熟悉,尘封的记忆和感觉滚滚而来,她无法信任。

逻辑上,她可以理解老师说心理咨询必须交钱毕竟钱确实很少算是形式,必须保持疏离和观察。

但她的内心深处感觉到了熟悉的冷漠,所以她无法相信。

相对于有些成员的讨好,夏知时大部分时候在观察,既观察自己也观察老师。

也许她是想要通过观察来找到老师可以信任的部分,但她没有实现这个愿景这个活动就以糟糕的方式中断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感激的,她学会了停下来,在情绪异常的时候,停下来问自己为什么,分析藏在情绪背后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她走进了比较专业的心理学的大门。

高中的时候,其实就发现自己心理状况大概出了问题,找不到人求助,于是她习惯性地问书。

可是教科书里不会教这些,她偶尔能在某些小说的片段里找到一些。

可是,不够,根本不够。太少了。她有些感同身受求贤若渴的意思了,他们为了解决国家的问题,而她是为了解决自己问题。

后来她渐渐模糊地意识到,这也许是心理学?于是她盯上了旧书摊上的书,什么厚黑学,九型人格,微表情读心术之类的。

但是仍然不够,根本不够。

太浅了。

她想要一些,科学的,有理有据的,深度的,终极的东西来解答她的困惑,疏解她的痛苦。

经过这件事,她成功地摸到了寻找的方向。

首先,当然是弗洛伊德。

稍微进入专业的心理学学科领域就会知道他。

于是遇见他的第一本专业著作——《梦的解析》。

重点不是了解了梦境如何满足**,提及这些,要概括起来她恐怕还得重新去翻翻书。

重点是。

她一边看书一边模仿着开始观察、记录梦境,也把自己作为例子试图分析解释梦境。

她一边参加团体活动,一边观察记录分析着自己的愤怒、羞愧、内疚、无助……

后来她知道,原来这个过程就是所谓的精神分析。

精神分析,可以举个很典型的大家熟悉的例子——恼羞成怒。

愤怒是表现,羞愧是真相。

羞愧是自我攻击,而且出人意料的是自我消耗几乎最大的一种情绪,过度的羞愧使人无法承受,于是立即开启自我防御系统,于是几乎无法控制地开始愤怒开始对外攻击。

它是一种掩饰和转化亦是一种自我保护,使人不必直接面对无法承受的巨大羞愧进而达到避免系统崩溃的目的。

当停下来,理智回归大半,这个时候直面残血的羞愧boss,哦,不,直面一个现象。

某件事使你产生过度的羞愧。

这,才是问题所在。

知耻而后勇。一般来说,适度的正常的羞愧羞耻使人记住教训,弥补不足,奋发向上。

但到了恼羞成怒这种过度的程度,就是有问题了,也许是童年阴影,也许是认知错误,也许是情绪积累,因人而异。

探究到情绪的起源并面对它的时候,会发现许多无理无名的情绪瞬间变得可以控制,发现它的来源经常很简单并且没有逻辑。

大多数时候分析到最后,夏知时都会感慨原来自己早已经长大并且强大到可以轻而易举解决它们的程度了。

原来根本不用害怕。

不必害怕。

不怕。

躲在角落里的小朋友呀,你早已经长大。

——

夏知时第一次遇见梁一禾的场景她完全不记得,但她推理可得。

他是模拟沙盘协会的部长,她是成员。

夏知时面试的时候他就坐在对面。

当然,夏知时那个时候还没有学会睁开眼睛看世界,很难注意身边的任何人,这是后面进入协会知道的安排,所以说,推理可得。

夏知时自己记忆里第一次遇见梁一禾的场景是上课的路上。

那个时候她已经进入协会大半年了,除了一个室友兼同学的女生,依旧记不住谁的脸。

那天中午,她照例臭着脸耷拉着脑袋,一个人去上课,突然听见有谁叫她的名字,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不是听错了要不要转身看看,那个声音就到了跟前。

夏知时一转头,就看见一张无比真诚的、喜悦的笑脸由远及近,好像遇见她是多么令人惊喜的事情。

她反应过来似乎是协会的人,但是她依然没给什么反应眼神依旧冷漠,只顿了一下就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了。

但是梁一禾却似乎认为她没有瞧见他,大踏步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待到她回头再看见他,便又用那种真挚又惊喜的眼神看着她说:“夏知时,好巧呀!你也去上课吗?”

夏知时避无可避,只能被迫抬头看着他大大的笑容,然后礼貌性地扯了扯嘴角,说是。

得到了回复,梁一禾很满意地又笑了,好像这是一场完美的遇见似的,说了句:“我们下午得到南区上课,好远嘞,我先走啦!”,便背着书包大踏步地跑了。

夏知时不理解梁一禾这种专门停下来打招呼还非要她给回应的行为有什么意义,但她确实是记住他了。

也许是因为课程时间路线实在是很相似,他们又如此遇见两三次,梁一禾每次都像第一次一样惊喜、非得等她回应然后打招呼。

夏知时不理解,就算第一次以为她没看见,难道后来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吗?可是看着那么真诚温暖的笑容,她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无比纯粹的善意。

这种感性上体会到的温暖善意像一团柔软的包容万物的气体,在她理性上的疑问、不理解犹如利剑一样冲向夏知时的时候,这气体一出现,它们便通通失去了攻击性、瞬间柔软下来,即便她的疑问依然没有得到答案,但她居然觉得不重要了。

这好像是头一次,或者说是她有意识的头一次,她没有因为一个问题没有答案感到焦虑和暴躁,反而柔和地毫无内耗地放下了它们。

原来不止弗洛伊德有强大的使她平静的力量,梁一禾也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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