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还是微凉的,吹得乾元殿外的大臣们生了一阵又一阵寒战。其中有两个并肩而立的朝臣悄悄地讲起了小话,是于这次行刺案主犯卫冶。
“听说了吗?那个卫冶今天就要被处死了。”
“听说了,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就是那个卫冶在狱中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好像是裕王授意的。”
两人在窃窃私语时,大殿中传来文殊的高呼声把两人吓了一跳,连忙闭上了口。
没一会儿,两名锦衣卫就拖着一个人走上了殿,那是被打断了腿剜去了膝骨的卫冶,他被扔在了乾元殿冷冰冰的地上,神志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坐在龙椅上的永宜帝皱了下眉,隔着重重的珠帘看着地上的卫冶,就像看见春耕那日被吓着的自己,没有一点帝王该有的胆量和风范,真是令人难堪。
这时,大理寺卿乔益从朝臣的队列中站了出来,对着永宜帝行了礼,然后高声说:“启禀陛下,春耕行刺一案的主犯卫治昨日已在狱中认罪,还请陛下裁决。”
永宜帝没有回应乔益的请求,而是转向去问钱四:“钱大人,你是此案的主审人,你认为这案该结吗?”
乔益心中一跳,皇帝竟一改之前想快速结案的态度,而且按这意思是要彻查去。心惊胆战的那一刻,乔益鬼使神差丽往张济的方向看了眼,张济目视前方一副正直作派,却在自己看过去时似有所感地摇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几乎不易察觉。
被点到名的钱四走出队列,手持玉笏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此案尚有疑点,不能轻易结案。但陛下也看到了地上卫大人,卫大人在狱中不忍受刑,竟以头撞壁昏了过去,救回来时就成了这幅模样,是微臣看管不力,还请陛下恕罪。”
夏霁站在队列的最前方,抱臂看着眼前这一出的死无对证,想着背后的人这次及时出手,面上闪过一丝的嘲色。
“钱大人的意思是,卫冶现在就是个疯子。”永宜帝的脸色逐渐低沉下来,但却不是对钱回四而是对乔益的,似对其很不满:“可有证词,呈上来给朕瞧瞧。”
乔益立马从自己的衣袖中抽出一份奏折和一张血迹斑斑的供词,递给从高台上走下来的文殊,就这样放在了永宜帝的御案上,被他随手翻了几下就丢在地上,丢在了乔益的面前。
永宜帝面色铁青,他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大公无私的大理寺卿竟然真的和张济有些牵扯一本薄薄的奏折,一张简单的供词就想把自己打发掉,简直是蔑视天威。
“这案子既然有疑点,钱大人就放手去查。”永宜帝的语气仍旧是神秘莫测的:“朕昨日还听说乔大人身体不好,恐需卧床休养,那就回去待着罢,等这案子结束了,乔老也可以告老还乡了。行了,裕王留下,退朝。”
朝臣们如流水般退出大殿,也就只有夏霁逆着人流跟着永宜帝去了极泰殿的后花园。一路上永宜帝走得是稳稳当当,甚至还有心情去看沿途的花,如果不是掩在袖中那成了拳头的手,夏霁还真以为永宜帝对于张济犯上的行为有多包涵。
“裕王,坐。”永宜帝先在亭中的石凳处坐下,指了另一处给夏霁:“朕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还认为张济是什么赤胆忠心的纯臣,呵,没想到连朕手底下的老人都能拉拢去,当真是好手段。”
“皇兄息怒,那张大人怎么说也是三朝元老,他可是先帝钦点的直臣,这次想必也是无心之举。”夏霁和着稀泥,顺带煽风点火:“要臣弟来看这反倒是那个大理寺卿不懂事,贪心不足,既想要皇兄的信赖,又不满于如今的位子。”
夏霁说到这也就适时地闭嘴,给永宜帝空置的杯中添茶。因为乔益暗投张家的消息本就是他让人递上去的,永宜帝坐的地方太高,有些事隔着珠帘确实瞧不见,而那个递折子的正是永宜帝手底下的“老人”。
这般想着,夏霁又看了眼花园上空那层层的云雾,连带着园中的花儿也灰蒙蒙地败人兴致,正暗自烦恼时又听永宜帝说:“这次母后回宫竟不像当年那般着急回去了,总感觉她和以前有哪儿不一样了。”
永宜帝也发觉了太后的不对劲,但夏霁却是全然没感觉的样子,仍旧端着他那清风明月的架子:“母后是有些不一样了,竟会如同寻常人家的父母一般操心子女的家事了。”
这话让永宜帝的疑虑有了出处,也就不放在心上,反倒问起行刺时的那个护驾的王府侍卫是否出来了。夏霁也不紧不慢地告诉永宜帝人就在宫门外,如果想见他就让人去唤。
永宜帝自然是叫人去传唤了,他想看看能从这般凶恶的毒下活过来的人,而在等待的时间还心情很好的同夏霁讲了几件幼时在宫中的趣事,好拉近自己与这个玉人一般的皇弟的距离,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是在讨好夏霁。
顾寒在两个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后花园,远远地就看见中对谈的两人,夏霁还是平时芝兰玉树的闲散王爷,而那个略显老态的就是永宜帝了。
“草民看过陛下。”顾寒在永宜来面前跪下行礼,那一头的白发着实把永宜帝吓了一跳:“起,起来吧。梅卿这一头的白发可是那毒的后遗症?不过倒是配你这一双眼睛,显得你真的是个白巫族人了。”
顾寒站起身,头虽仍旧微低着,但腰背却挺得笔直,尤其他今日一身的劲装巧妙地将他的身姿勾勒出来,显得姿意潇洒,夏霁借由低头吹开茶面上热气的动作暗暗看了顾寒精练的腰。
“回陛下,这确类是毒造成的,草民曾询问过沈院判发色可否恢复,但这是不可逆的,故草民也无法。”顾寒答得认真,让永宜帝听了进去。
“其实联今日让你来,也是要赏赐于你。”永宜帝伸手在顾寒的臂膀上安挠地拍了拍,温声说:“你在春耕那日护驾有功,朕本是想给你些贵重之物但又恐伤忠良之心,如今锦衣卫中倒是空了一个副指挥使的位子,你可否愿意?”
永宜帝将话说得颠三倒四,但顾寒仍是面色不变地应答:“全凭陛下吩咐。”
永宜帝很满意,他想马上将这样的纯良悍将收入囊中,但又顾及夏霁的在场,象征性地询问了他的意见,得到了夏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那是他的福分。”
离宫的路上夏霁和顾寒隔着个不亲不近的距离,并排走着。突然间走到了一个拐弯处,夏霁将顾寒的手一拉就是一通乱跑,竟让他们跑进了一处假山中,夏霁将顾寒面朝自己恶狠狠地压在石壁上,还不忘用自己的手护着顾寒后脑。
“锦衣卫副指挥使,这个节目眼儿上给你也不怕给你添晦气。”夏霁胡乱地扯开顾寒的衣襟,露出那白皙的脖梗就咬了上去:“还想帮你牵那所谓的姻缘线他也配。”
顾寒平静地让他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尤其是那双一直在自己腰间徘徊的手。不时微微吐出一口气不让自己叫出来,这会儿才明白夏霁在气什么,而且还气成现在这幅不顾风雅的模样。
方才永宜帝瞧见了顾寒躲上的珠玉耳坠就随口问了一句可是有婚配,而在得知顾寒尚未婚配但已有心上人时眼中是失望的神色。
夏霁怎么会不清楚永宜帝打着什么样算盘,只要从自己人的家中许配一个女儿给顾寒,也算是将顾寒绑在了自己这条船上了。
“你想在这里吗?”顾寒将他的脸从自己的脖颈拽了出来,一脸坏笑的看着夏霁,拿定了夏霁对自己的占有欲:“我是不介意,但我听说宫中但凡是偷情者都会来假山,你不觉得脏吗?还是说你真的被皇帝的三言两语给刺激到了,这可不像你啊。”
顾寒的调笑声在夏霁的身边打转,让夏霁让住了动作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只能说真的在风月场上玩过的只有开过青楼的顾寒,无论是嘴上功夫还是手上功夫夏霁永远比不了,不到最后一步,游刃有余的就只有顾寒。
“你好像不在乎,小元宝。皇兄打算给你挑人家的时候你还是那么冷静。”这是夏霁另一个生气的理由,他现在冷静下来了,但又觉得委屈。
“夏云彻,我在大元的时候长治帝天无想给我的将军府找个女主人,我经常要应付他那些无聊的试探。”顾寒见夏霁没反应,就用两指捏着夏霁的下巴左右晃动:“你在气什么,别告诉我你昨天进宫没被提醒成家的事。”
顾寒一句话让夏霁心急变为心虚,眼神飘乱了一下,然后贴着顾寒小声问:“谁告诉你的?文殊吗?”
“差不多,传话的是一个自称墨书的小太监,在文殊公公手底下做事,长得眉清秀的笑起来还有个酒窝。”顾寒放开夏霁的下巴,去抱住他的腰:“别气啦,你得相信我,我应付指婚的手段有七八种,不会做负心汉的。”
夏霁不说话,半晌退后一步,抬手给顾寒整理被扯乱的衣襟,将脖颈间留的痕迹遮得一点不剩,整理好后顾寒收紧手臂将夏霁把紧,侧过脸贴在夏霁的肩膀,听夏霁小声地说着:“我相信你。”
“我知道,看来你最近真的被海德拉吓得不轻,你不要怕,他也就是吓吓你而已。”顾寒知道夏霁最近一直是患得患失的,就连昨晚的动作都变得轻柔起来。
顾寒能理解海德拉的好心,也知道用夏霁对自己的愧疚去拿捏住他,在他们两个的感情再上一道保险。但顾寒也明白今日的保险就是日后分道扬镳的导火线,顾寒不想看到那个场面,他也不想失去眼前人。顾寒有那个自信去面对日后反目成仇横刀相向的那一天,如果那天真的到来的话。
“云彻,我们之间会有那一天吗?”顾寒轻声问道。
“不会,我答应过你舅舅,会为你铺好一条富贵无忧的后路。”夏霁将自己的下巴放在顾寒的头顶:“都说帝王无情,但我既使坐上了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还是会为你心软,因为你是我的软肋,不是吗?”
“那我们,回去吧,我还有事要问海德拉。”
“嗯。”夏霁牵着顾寒从假山里走出,又在走上宫道时分开彼此的手,恢复平常人眼中正常的主仆。但他俩没有注意到的是假山旁的宫庭长廊的阴影处躲着两个人,将他俩的事看了个全。
“娘娘,这原来是真的。”其中一人开口,正是银珠,她站在李知淮身后弯着腰看似谦卑。但嘴上的胆子很大:“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有些事,还是要抓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李知淮原本是面无表情,站姿端庄,好像身上每一处细节都合乎礼制,但听到银珠的话时却微转过头,斜着眼去看银珠,如芒在背。她轻启红唇,淡淡地说:“不要去触那两个人的底线,尤其是梅公子。你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短短几年内成为父皇的眼中钉,那也该明白我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不要想着与他们为敌,我们斗不过他。”
银珠又适时地闭了嘴,跟着李知淮往极泰殿去。
时间得快,一不留神太阳就爬到人的头顶正中央,裕王府的饭厅今天难得有了三个人围着桌儿吃饭。
夏霁正往顾寒的碗里放下他刚刚夹的一块鱼肉,那头的海德拉实在看不下去开口打断道:“你们是想跟我打听黑巫那头的情况对吧,你想听什么部分。”
“冤有头,债有主,就说说黑巫的核心人物吧。”顾寒正把鱼刺挑干净的鱼肉往嘴里塞,随口就点了血蛊的拥有者。
海德拉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如今的黑巫族长叫耳未,算是黑巫里面仇视白巫那一派的头领,行事阴狠偏激,但我与他没见过面。听说耳未身体不好,他算是黑巫前任族长第十个儿子,他能爬上族长的位置,也是和狄族合作的结果。但现在耳末老了,而他的合作者的首领是个年轻有手段的,黑巫现在也不过是狄族手上的一条狗。”
顾寒边吃边听,心中也已有了考量,他将自己碗中的饭菜一扫而空,然后才问:“那这个耳未可有继承人,身体不好,不会是不会生吧。”
“八卦,”海德拉用筷子轻敲碗沿,“不过还真是,听说他娶了第一任妻子后十多年没有子嗣降生,是直到他娶了一个狄族的女子,她给耳未生了一个名为牙利的独子,但孩子诞生后没多久那个狄族女子就死了,至今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顾寒这会儿饭也用完了,他擦着嘴时听出了海德拉在提到牙利时明显的不对劲,正想跟海德拉打听这位少族长的事时都不好开口了,但好在海德拉自己不介意,又说起牙利的事。
“牙利,他其时比我的年岁还小一些,我们本来是在那些森林里遇见彼此的,我们曾经的关系很好,好到可以瞒着族人跑到森林里见面玩乐,”这段时光让海德拉的嘴角往上提了两度,但又很快压了下来,“我们一直玩得很好,直到我阿父的死亡,因为和牙利有关。”
“所以你们现在是反目成仇的状态?”顾寒接过夏霁递给他的茶,细细地喝起来。
“其实也不一定,毕竟世伯只是认为与牙利有关,但牙利不是主使者,只是世伯不懂怎么去面对他,去面对那段跨越了两族百年来的仇怨的时光。”
海德拉放下筷子,他现在真心觉得夏霁这个人太适合做皇帝了,能把人心看透成这样。
“确实是这样。”海德拉转了一个话题,绕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不过黑巫除了这两个人以外也没有什么人忌惮的了,不过你们还是要担心他们的毒和蛊。”
这是海德拉作为宿敌的角度给出的建议,顾寒不置可否,但顾寒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五年的人,他深知有些对手的风评只能听一半,就像他自己都会放假消息出去迷惑对方一样,在真正交手之前,什么都不能轻信。
“你有自己的看法也好,其实这些年我也没怎么见过他们了。”海德拉从顾寒的沉默中得到了他的意思,但他的语气没有不满,反而都是欣慰:“好了,日头都过午了,我知道你俩有小憩的习惯,快去吧。”
顾寒从善如流地带着夏霁离开了饭厅,独留海德拉和他的侍卫长阿利,海德拉安静地往两人离开的方向去看。
“小公子是个有主见的,族长这下可以放心了。”阿利突兀地开口。
海德拉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无奈道:“要是风戈有他的一半就好了。”
顾寒他们回去也没休息,因为顾寒下午就要去任职副指挥使一职,为了避嫌,他也不能在王府里住了。夏霁上午被压下去的气又开始往外冒了,要不是顾寒在他名下造了一个既靠近王府又靠近锦衣卫司的三进小院,不然顾寒觉得夏霁明天就要去弑君了。
顾寒没让夏霁安排马车,而是自己骑着马穿街而过,因为他喜欢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
“副指挥使,恭喜啊。”北镇府司同知汤束站在门口迎接顾寒,他看了顾寒一眼,觉得他的长相极为妖异,但笑起来时却摄人心魂。
顾寒下马与他抱拳回礼,同时将自己的马给了门使。然后自来熟地勾着汤束的脖颈进了锦衣卫的办事大厅,看里头的人们跑来跑去地忙碌或是刚下差正找个角落蹲着抽烟。
“梅副使,卑职先带您去见指挥使记个档。”汤束不动声色地挣开顾寒的手臂,他可不想被裕王盯上。汤束又往前走了几步为他带路,还跟顾寒聊了些有的没的:“梅副使您是不知道,指挥使早就盼着您来了,上午来的消息让他兴奋好久。”
汤束不明白钱四在兴奋什么但顾寒知道,他也就翻了个白眼笑了下,没应。
自觉找错了话题的汤束讪讪的笑了下,换了个话题;“梅副使,您同王爷真是那种关系?啊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只是八卦而已,对吧。”顾寒接过他的话,斜看了他一眼,黄金般色泽的瞳仁打了个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难怪你只是个同知。”说完就绕过站在原地的汤束,进了钱四的办公房。
顾寒往里头看了一眼,就发现钱四在自己的书案前来回转圈圈,嘴唇微动。看来汤束说的没错,钱四果然很激动。顾寒无奈地叹口气,抬脚迈了进去,钱四听到动静时转头一看,瞬间冲到顾寒面前,手扒拉住对方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
“你又变好看了。”
顾寒面无表情地拧开钱四的手,淡淡地说:“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以前不好看一样,还有别乱说,要是给裕王知道了,我可救不了你。”
钱四满脸的疑感,不理解道:“为什么殿下会生气?”
真是榆木脑袋,顾寒被钱四蠢笑了,他说::“去问汤束吧,或者你也可以去问王爷,就看你敢不敢了。”
顾寒无所谓的态度让钱四觉得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只好公事公办地说:“我先跟你说说你的主要工作,卫冶你先不用管,那案子已经死了,只是为了顺着陛下的意而不得已继续吊着,至于你嘛,暂时先管街上的巡防和人员调动,反正你也不会在这里久待。”
“嗯,其实我这会来是还有一件事。”顾寒对于钱四的安排没意见,而直接说出了他这次的目的:“我听王爷说,指挥使曾经与狄族交过手,就想着来问问你有关他们的消息。”
钱四先愣了一下,但又很快地给顾寒讲起狄族六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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