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跑到青楼门口,一个红衣女子伸手,多半条雪白的臂膀露出来,将她拦住,笑说:“这位小姐,里边可不是玩儿的地方,你是要找什么人吗?”
在这些人眼中,女子要进青楼,自然是她们的心上人或者夫君来了这里。
女子可不敢让明月进去坏了生意,只好笑着拦住明月。
明月抛出一锭银子,“我就是来玩儿的。”
她不敢在外边停留时间过长,扔了银子就走到里边,同时吩咐,“给我找个会聊天的。”
见明月出手阔绰,红衣女子忙笑着去安排,很快就安排出一间暖房。
明月进了屋,便有一个中年妇人进来添置茶水和点心。这妇人虽有些老态,却能看出是个美人底子。
这妇人低着头给明月奉茶,在抬头时看到了明月的相貌,震惊之下竟手松摔了杯子。
明月看她心神不宁,扶了她一把,妇人才没踩到摔碎的瓷片上去。
红衣女子进来看见是这情形,责道:“端茶倒水都做不好,伤了贵客怎么办?”
妇人认错,朝明月道歉:“对不起小姐,我马上收拾。”
明月点头,然后看向红衣女子,“先留着她和我聊会儿,我厌了再换人。”这妇人很明显是看到她的相貌之后才失脱手摔了杯盏的,她想知道原因。
红衣女子有些不情愿,明月实在是大方,刚才那一出手,就已经是她几日都赚不了的。所以红衣女子谁都没通知,自己来了这里,不想却被这么个端茶倒水的奴婢截了生意!
红衣女子有些愤恨地瞪了收拾碎瓷片的人一眼,交代道:“金雪,照顾好贵客,否则小心你的皮!”
明月对红衣女子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屋内只剩了明月和那妇人。
明月叫金雪坐到自己对面,“你刚才为什么那么惊慌?”
金雪欲言又止,低头不语。
明月再次询问:“你可是认识我?”
金雪眼中亮了亮,却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终于出声,“小姐可是从京都齐国公府来的?”
明月诧异于这妇人竟能认出她来,她自小被养在后院,连门都没出过,怎会有机会见青楼女子?
她观察着金雪的神色,见金雪眼中似乎含泪,望向她的眼神中含着久别重逢的情绪。
明月轻轻点头,“不错。”
“你如何得知?”
金雪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没答明月的话,只是端详着明月的脸,不停地说:“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明月问她:“你说我和谁?”
金雪稍稍回神,“奴给小姐讲一件十七年前的事吧。
“十七年前我还是这里的花魁,那年冬日,新来了一批女子。这本是很寻常的事,可那批女子里有个很不寻常的人。
“她叫朝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像是穷苦人家卖出的孩子,妈妈准备好好培养她,可她却怎么都不配合,每日被毒打也不曾服软。”
金雪轻轻叹气,朝朝来了不久,便和她处成了最好的朋友。
“朝朝说,她家里人一定会把她接回去。”
明月猜测:“所以朝朝后来被接走了。”
金雪点头,面上却是悲戚,“齐国公府大公子来了这里,朝朝认识他,所以跟着他走了。”
既然朝朝离开了,金雪怎么会是这种表情。
明月心有疑问,不过,听到这里,也听到了与她有关的部分。
关于齐国公府,明月虽不甚了解,但她也知道如今的国公爷正是当年的大公子。
金雪继续讲下去,“朝朝离开的时候,很是高兴,她告诉我,齐国公府的大公子不敢对她动手脚的,她回到家,就来接我。”
结果显而易见,金雪还在这里。要么是齐国公府大公子骗了朝朝,要么是朝朝骗了金雪。
而金雪如今提起朝朝并无恨意,那可能性便只剩一个。
明月接话过来,语气极为笃定,“所以,齐国公府大公子没有送朝朝回家。”
金雪长长叹出一口气,“不错,后来,京都便传出来齐国公府大公子后院有一美妾,皎如天上月。其他人想去看一眼,也是不行的。”
金雪看着明月,轻声说道:“你和朝朝长的一模一样。”
明月突然觉得心疼,她几乎可以确定,朝朝就是她的娘亲了。
她的娘亲应该是个身份贵重的世家女子,按金雪的说法,她的娘亲出身至少比国公府高,否则不会那样笃定齐国公府的大公子一定会送她回家。
齐国公真该死啊!
她的娘本该有美好的生活,却死在了他那腌臜后院里。
明月问金雪:“你知道她……朝朝的名字吗?”
若是贵族女子,只需知道名字,便能打听出家世身份来。
金雪摇头:“不知。”
看明月的神情,金雪已然知道,眼前这位小姐便是当年朝朝的骨肉。
因着和朝朝的关系,金雪看明月,多了几分对后辈的慈爱。
金雪听着外边杂乱的脚步声,对明月说:“你该是为了躲什么人才来这里,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金雪毕竟也是做过花魁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弱。
明月想了想,说:“不用了,只备身男子用的服饰即可。”
那人必然还在找她,但绝对不敢大张旗鼓的去寻。
明月只需混过这一晚,明日着男装离开即可。
等她换好男子衣服,屋门被“砰”的一声撞开,金雪靠在明月怀里,没有露脸,声音娇媚,“这是谁?扰了奴家的好事。”
门口的男子往里一看,见是一男一女,“走错屋了。”接着,门又被关上。
明月松开金雪,认真道:“刚才雪姨所说之事,对明月至关重要,多谢您言无不尽。”
她从身上取出银票,“我可以为您赎身。”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算是替我娘做的。”
明月把手里的银票双手递过去。
金雪却轻轻推了推明月的手,洒脱中透着无奈,“算了,我这样的人,出去了也无家可归,倒不如在这里留着。”
明月说:“我养您,天南地北,您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送您过去。若您想找份谋生的活计,明月楼也可以。”
“明月楼?”金雪震惊道。任谁也不会把富甲一方的明月楼和眼前这个女孩联系在一起。
见明月点头,她继续说:“所以,你叫的明月,是明月楼的明月?”金雪虽说是在问,语气里却有几分笃定
明月笑了笑,“雪姨这么说当然没错。”不过,认识明月的人通常会把这句话反过来说。
她把银票再往前递了递,“所以,您不必怕。”
金雪终究还是接着这银票了,谁也不想在青楼里耗一辈子,她眼睛有些泛红,“多谢你。”
明月抱了抱她,轻声安慰道:“我应该做的。”
从青楼离开,明月便带着金雪回了明月楼。
明月原本是怎么也不愿去京都的,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的娘亲含冤枉死,她总得去寻一个真相。
明月要去京都,金雪正好要逃离这个伤心地,便跟随明月一道去了。
去到京都,明月几番打探,却始终找不到一点儿头绪。
是啊,一个不知道名姓,又死去了十多年的人,谁会记得她?
谁会记得她……
害她的人一定会记得她!
明月想:她得回齐国公府去。
或许齐国公那样忽略她,齐国公夫人那样苛待她,都是有原因的。而原因便是,他们害了她的娘亲,做贼心虚。
只是,就算要回齐国公府,她也得未雨绸缪,想好退路。
明月在京都隐姓埋名,她甚至还没有去找过越泽。
不过,越泽现在应当很忙,除了读书还得每日与官员们交往,她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又和齐国公有利益牵扯,还是要越泽不同她搭上关系才好。
同时,听雨向沈倚危汇报:“殿下,明月姑娘回了京都。”
沈倚危听到后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她在哪里?前厅还是花房,我去找她。”她总算回来了,还不是太没良心,还懂得回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着殿下一脸着急的模样,听雨甚至怀疑自己刚刚多说了什么,他也没说人明月姑娘来皇子府了呀,还前厅花房上了。
听雨提醒道:“殿下,是回了京都。”
沈倚危反应过来,虽有几分失落,还是道:“我要去见她。”
听雨自然会遵从主子的命令,不过还是把该回禀的回禀了,“据属下观察,明月姑娘隐姓埋名,应该是为了查什么东西,殿下若是去见她,或许……”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沈倚危也明白。
沈倚危握着手指,他会坏了明月的计划吗?
可是他好想去见她。
沈倚危在原地站了半响,然后转身坐回椅子上。
还是不去了,等明月方便的时候他再去见她应该会好很多。
明月酿的梅子酒还在他府上放着,他一直在等她,等她回来一起饮酒,等她……回来。
听雨见殿下坐了回去,便知殿下还是理智的。
沈倚危问道:“她在查谁?”
听雨也很疑惑,“属下也不知,只知明月姑娘在查的是个十多年前的女子。”
沈倚危说:“你派人去查。”
查到之后该怎么做,自然不用殿下再吩咐,不着痕迹地送到明月姑娘手里就是了。
听雨领命,退了出去。
这段时间明月一直在为进入齐国公府做准备。
既然李明月在两年前就已经“病逝”,按照齐国公夫人对她的厌恶,再见到她,恐怕会直接下杀手,而她也不需要国公夫人能对她有多好,打探到消息,她自会离开。
有钱能使鬼推磨,大把的银子花出去,明月在国公府内部也算安插了些关键人手,让她不至于到时候沦为待宰羔羊。
做好这些,明月与金雪道别,换了身破旧衣裳,去拍国公府的大门。
国公府的守卫看明月穿着破旧,料想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刁民,便将人撵走。
而明月被赶下去,竟就坐在齐国公府大门前,哭了起来,“我的家就在这里,你们这些人狗眼看人低,等着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明月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不一会儿,门外便聚了不少看热闹的。
“这女子的意思是她要进国公府,莫不是齐国公在外边养的人?”
“应该不是,齐国公自娶了夫人以来,便再没做过那等荒唐事,当年的美妾,距今也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我看不然,这女子长的这么漂亮,又敢在国公府前放肆,定是和齐国公有些关系的。”
议论声一轮接着一轮,明月完全无所谓,她只要回到国公府。
不多时,国公府朱红的大门打开了。
国公夫人走了出来,看到明月那张脸,还是惊了一瞬。
她怎么又回来了!
国公夫人当作没认出明月,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走到明月面前,同时让人驱赶在旁看热闹的百姓。
明月抬头,惨兮兮道:“夫人,我和东家走丢了,现下只能来找您。”
国公夫人不愿在街上处理事情,对明月道:“既是如此,便随我进府。”天堂有路你不走,进了这大门,你便再别想出来。
明月看到了国公夫人眼底闪过的阴狠,却还是笑着跟上去了。
她说:“我就知道夫人最仁善不过。”
一进国公府,大门便被关上,接着明月就被押着跪在地上。
“你竟然还敢回来?”国公夫人觉得明月实在愚蠢,冷声问道。
明月尽力仰头,掩饰住眼中的仇恨,乞求道:“明月实在无处可去,还请夫人高抬贵手。”
齐国公夫人抬手,用碾死一只蚂蚁的口气随意吩咐,“处理了。”
明月便知道会是这样,她挣扎着,装作不经意露出了腰间的玉牌。
上边明月楼三个字让齐国公夫人有些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齐国公这些年在朝堂上越来越吃力,还需借助明月楼的银钱与人交往。
齐国公夫人往前一步,“等等。”
她站在明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月,“你身上的玉牌,谁给你的?”
明月低头,“东家给的。”
被明月这么避重就轻的回答,国公夫人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这次她直接问:“你和明月楼什么关系?”
明月楼横空出世的时候,齐国公夫人也诧异过,但是她没把明月楼和明月联系起来过,现在明月挂着明月楼高层才能有的腰牌,要说二者没关系,鬼都不信。
明月手指抚上玉牌,“我去年流落街头,被明月楼东家收养,东家看我可怜,便把我当妹妹养着。”
齐国公夫人听了这话便明白的差不多,明月和明月楼的东家大约是关系匪浅,竟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本来齐国公还在想如何与明月楼再拉近一步关系,明月就自己送上门来。
明月观察着国公夫人的神色,见时机差不多,便再说道:“夫人,求您收留明月。只要东家见到我,必定会回报您。”
夫人嘲讽地看着明月,意有所指说道:“你倒是攀上高枝了。可你这种人,生来就该被人踩在脚下。”
明月低头,眼眶红红的,不再说话。
夫人抬手,“既然你攀了高枝,本夫人也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去锦绣堂暂住吧。”
锦绣堂是齐国公夫妇的院子。
明月之前就想过齐国公夫人会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却没想到直接让她住进了锦绣堂。
这样,行动却是有些不方便了。
但明月面上未表现出来,立刻感谢道:“多谢夫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过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