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顾大公子往事

顾况对哥哥顾净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道听途说。

在将军府下人眼里,顾大公子是令人爱慕的俊才。他样貌英俊,性格端方,体恤奴婢。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每次云游回京,都会引来一干小娘子、小丫头观瞻,大有向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发展的趋势。

在顾况的习武师傅牛七眼里,顾大公子是个根骨奇佳的习武天才。有天赋不说,他还勤勉耕耘,日日练习,风雨无阻。小小年纪,就能把顾氏十八式使得虎虎生风。但是顾大公子最为人称道的,还要属那一身凌厉的刀法,刚直迅猛,与他温润的外表截然相反。

在顾老将军的眼里,顾大公子曾是他寄予厚望的将军府接班人。顾净少时失怙失恃,但意志坚定,心如匪石,不管是在将军府还是在虎贲军,都有极高的名望。

言而总之,顾况听到的哥哥顾净,是个几近完美的人。

顾大公子完美人生中的唯一缺憾,就是他死了。

英年早逝,不满弱冠之年就盖棺下葬。

哥哥死时,顾况五岁,他能记得的唯一画面,就是手边系一圈写着奠字的黑布,在哥哥的棺木前扶灵。

魂幡漫天,哭灵者哀声大作,泪水涟涟。

顾况小小的心里却无法明白,何为生离死别,只能也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

但在此之后,顾净的名字仿佛成了一个忌讳。

有小丫鬟无意间说起“咱们家大公子”,很快就被人嘘声打断。

也正是在那一年,顾况被“圈禁”在了将军府中。一年之后,他的二十个“替身”来到了身边。

*

顾况从汹涌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发声询问:“这位……姑娘,您认识我哥哥顾净?”

面前这华服女子听他这么问,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抚掌而笑。笑声渐歇,她正色答道:“何止认识,顾大少爷风流倜傥,谁不认识。他三下江南,凭着一手精绝刀法,和王孙公子的身份,不知引诱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去。”

一言既罢,这女子柳眉倒竖:“如今见到了顾小少爷,倒如再见了那淫贼一般,令人心生厌恶!”

顾况听到这女子的言语,简直心下大惊。她形容的哥哥顾净,与京城所有人的评价大相径庭。虽然顾况与亲哥哥几乎算得上是素未谋面,但引诱娘子,形如淫棍,这些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安到哥哥身上的!

他反唇相讥:“我看倒不然,我哥哥君子端方,在京城声誉极佳,若有小娘子爱慕他也是能的,就怕有些人因爱生恨,造出些不入流的谣言。”

顾况此言,便是直指面前这女子,因为求爱不得而诽谤顾净死后清誉。

面前这华服女子不意被他直截了当地一刺,她手指向下一扫,钳制着顾况的碧桃拿脚往他膝窝一踹,顾况腿间一软,不得不跪在她面前回话。

华服女子一笑:“是了,站着总是不乏傲气,你这般仰面看我,便让人舒服多了。”

顾况心下急速思考脱身的法子:“姑娘,您再看不惯哥哥,他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小弟与你无冤无仇,不若姑娘就此宽宏大量,放我离开罢。”

华服女子不吃他这一套,轻笑颔首道:“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有你哥哥当年的风采。小子,我也不同你打哑谜,若你听完我这个故事,还觉得你哥哥是个端方君子,我便放了你走。”

顾况心下不服,倒要看看这华服女子能讲出什么惊天之语,他麻利地将衣袍一掸:“顾况在此洗耳恭听。”

*

华服女子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在遥远的江南,有两个习武成痴的少女,一个爱使剑,一个爱使刀。

金秋某日,桂子飘香,从京城来了位翩翩郎君,这便是顾大公子。

这顾大公子使得一手好刀法,在武林比武上,三招打败了那爱使刀的姑娘。

偏生那姑娘对刀法极为得意,眼见自己得意的事物被轻易破解,当场泪珠滚下,刀一丢,往钱塘江边跑去。

使剑的姑娘此时正在与别人比武,等她听到这个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却见到顾大公子捷足先登,正对使刀姑娘大献殷勤。

他们月影成双,从刀法谈到习武之道,再谈到诗词歌赋,最后谈到了北国边疆。

顾大公子说,你生在江南,没见过北方的雪,有朝一日我带你去看那燕山雪花大如席,看那瀚海阑干百丈冰。

他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巧舌如簧,引得那使刀的姑娘心向往之。

华服女子说到这里,停下了。

顾况问她:“然后呢?”

然后呢?

那华服女子脸上浮起笑容,语气却极为苦涩:“顾大公子是来江南范家参加婚宴的,吃够了流水席,便上京去了。那使刀的姑娘随他上京,再后来,就传来顾大少爷身陨的消息。至于那姑娘,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顾况听罢,却感觉这叙述有失偏颇,他抓住关键点发问:“可是这姑娘,是自愿跟着哥哥上京的罢?”

华服女子被他问得一噎。

“既然是自愿,那也算不得哥哥他引诱女子。依我看来,他们俩是不打不相识,情投意合,天生一对。”顾况狠狠反驳华服女子的话,内心有一种正义凛然的感觉,好似变成了青天,来断决这一桩痴男怨女的公案。

华服女子此时找回了主心骨,嗤笑一声:“顾小少爷怕是没经历过情爱之事。要知道,一个女人为了男人抛下故交,本就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见顾况一脸不服,她又添了一句:“譬如你把这事情,代入到你身边亲近的女子身上,就能与那使剑的姑娘感同身受。”

她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示,自己就是那故事里使剑的姑娘了。

也正是这一句话,让顾况陷入了思考。

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只有师姐程遥青。若是师姐为了一个男人,抛下他……

顾况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从自己脑海中甩出去,师姐看似温热,实际上对什么人都冷情得很,一桩桩算分明,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

他扬起头,直视这华服女子的眼睛:“情爱之事,我虽没经历过,却也知道,非是局中人,便不能妄加评判。这桩公案,只有哥哥和那使刀的女子能分辨明白,旁人再怎么叫屈,也无济于事。”

华服女子听到他这话一愣,下一秒,眼眶中竟淌下一滴泪来,口中喃喃:“她当年,也是说我不懂,可我……真的一丝也不懂吗?”

顾况不意一句话就击碎了她的心房,见她如此脆弱,心中无端升起了一抹怜惜之情:“那姑娘只是失去了踪迹,说不定,她正在天涯海角,好生生活着呢。”

或许是他这句话给了华服女子力量,她一扫刚才的悲伤神色,换回了讥讽的面容:“顾小少爷未免太爱断公案,风月孽海,难道要一桩桩断过来吗?”

早知不安慰她了,免得现在又被夹枪带棒敲打一通。顾况心中后悔。

这女子也失了和他谈话的兴致,挥挥手叫碧桃带他下去。

*

从刚刚灯火通明的室内出来,乍一来到外头,顾况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门扉在他背后被重重地关上。

他抬眼望去,月破云翳,四周又渐渐有了光亮,几枚萤火虫从脚边飞过,如梦似幻。

就像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一样。

顾况加紧了步伐,终于走到了正确的道路上,与守夜的尼姑交涉了几句,白云寺内果然常备有消炎退热的药材,顾况依照自己之前看过的医书,抓了几样温和进补的,又讨了几样熬煮要的用具,用荷叶一包,揣在怀里,匆匆赶回了客房。

客房内,程遥青仍然静静地睡着,呼吸平稳。

顾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劲一卸,也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经过了一晚的修整,程遥青的感觉比昨晚好了一些。

但伤势凶险,依旧不能做太大动作,以免反复牵拉伤口,不利恢复。

好在顾况此时意外地十分顶用,担起了大部分事务。

从取送斋饭,到烹煮药汁,再到换水擦拭,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安排得极为熨帖。

程遥青只要安坐在床上,等待他的服务就好。

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人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程遥青此时心头就盘算着,如何把顾况给劝回江南去。

她掰着指头数下来:她与顾老将军的诺言,是保证顾况的安全,而顾况却心心念念瑶调查将军府失火案,这是他们的核心矛盾。

经过顾小少爷的据理力争,程遥青同意了一起查案。案情到现在已经基本明了,各方势力的态度都浮出水面。

幕后凶手分别为刘公子为代表的京城卖国高官,和阿叵苏为代表的北狄人。

皇帝对将军府的覆灭乐见其成,京畿营被刘公子拉来扯虎皮做大旗,大理寺揣摩圣意,不敢下场。

事已至此,再往下深究已经弊大于利了。

此时顾况正出去为她用斋饭了,程遥青刚好在内心打好腹稿,等顾况回来了就与他详谈。

*

顾况今日还是一身粗褐,穿过半个白云观,到炊房买今日的中饭。

行至一半,忽然目前多了许多衣着素丽的婢女,把他驱散至一边,不许占据主路。

顾况心下有些不瑟,但还是挤出一副讨好的笑脸,抓住一个婢女问道:“好姐姐,今日有甚么贵人来此出行?”

或许是看他笑得真心实意,眼睛弯弯,这婢女也从善如流:“你有所不知,淮南王侧妃这几日在白云观清修呢。”

远远的一顶红伞飘来,后头簇拥了好些人。

人群攘攘,为首那个衣着最为华贵。

“喏,侧妃来了,你这外男得回避。”婢女好心提醒。

顾况惊鸿一瞥,却被震在原地。

这淮南王侧妃,与他昨夜交谈的华服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铛铛铛,女配登场。

注意每个人讲的故事都有浓烈的主观色彩在,最终真相要一层层揭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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