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轱辘轱辘——”马车此刻已经行至东门下。
自昨日赵奕明告诉他要来面圣之后，林季安内心便涌起了上次见这位皇帝时的零碎情景。
——
那时明德帝刚上位没多久，也是在林茂生意外离世后。
“参见陛下。”年幼的林季安跪于殿中，当时他还穿着孝服。那小小的身躯缩成一个小团子，若不是低下了头，还能看见他红红的双眼。
明德帝看着前方六七岁的孩子，不由得皱了皱眉，说不上是怜惜，看起来只是对一个普通人家遭遇惨况的孩子作出的可怜之感。
“你就是林相的儿子林季安？”
小林季安将头埋得更低了，仅仅听见他沉闷而又糯糯的声音：“是，是我。”
明德帝笑了一声：“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他缓缓抬起头，扑朔的眼中还饱含着泪水，脸上还保持着尚未褪去的圆润稚嫩，颧骨位置的那颗痣也还不明显。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看出是个极其俊俏的孩子。
“你父亲的去世，朕也很难过。林相是个好官，朕也不希望看到他的孩子得不到照顾。”
明德帝顿了顿，看了小林季安良久，暗暗思考着什么。
“季安啊，你可想像你爹一般成为一个勤政为民的好官？”
小林季安抹了一把眼睛，露出坚定的神情：“想。”
“好！那朕就等着。等你及冠之时，若是能通过吏部的考验，朕就允你一个官职，如何？”
“我一定能做到！”
——
“车内为何人？”把守在门前的兵卫喝声问道。
这一声响打断了林季安的回忆。驾驶马车的梁志文对兵卫道：“我家大人是繁城县令，奉陛下旨意前来面圣。”
今日本该是陆琰跟同林季安一起前来，可在临近出发时，陆琰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如厕好几次，这才换了武力还不错的梁志文。
“原来是县令大人，失敬。”
兵卫说话时，林季安正巧也从车里探出了半个身子，言语温和回道：“听闻进宫私人马车不得入内，我在此下来便好。”
兵卫拱手一礼：“多谢县令大人体谅，里面已派有马车在等候，大人里面请。”
林季安朝他点头道谢，转头对梁志文道：“我想一时半会可能出不来，你先找个地方歇歇脚，不必等这么久。”
梁志文简单应了一声，林季安便进了东门。
前者倒也没有去其他地方，他驾着马车走到东门边上，靠着车身歇着了。
林季安走进去后，两辆马车出现在了拐角处，旁边还驻立着一位手持拂尘的红衣之人。
“鲁公公，好久不见，让您久等了。”
“诶哟瞧瞧。”鲁公公快步上前，拖起林季安的手拍了两下，笑得璀璨如花。
“现在林大人可是要成为陛下面前的红人咯，连殿下都对你赞不绝口。果然呐，这才短短几月，没有让陛下失望。”
“想来应当也多亏鲁公公在陛下面前替下官美言过几句，下官在这里先谢过鲁公公了。”
林季安想抽回手，奈何鲁公公抓的力气也不小。
鲁公公“咯咯”笑着：“还望林大人也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替洒家说几句好话。”
即使不喜欢这样的接触，林季安也仍然如沐春风道：“那是自然。”
好在鲁公公放开的也算及时：“那咱就走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说完两人分别乘上不同的马车，往静心殿而去。
在路过玄门之时，两辆马车内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另一侧空旷的长道上，正有人看着这边。
等到马车过去，那人才继续往玄门走去。
“陆侯爷。”玄门的兵卫见到来人问候了一句。
“嗯，太子殿下在东宫吗？”陆琰刻意问道。
“应该是在的，今日殿下还没出来。”
“好，我去见他。”
话是这么说，陆琰进去了之后并没有立即朝东宫的方向走去，而是看着马车的去向，蹙起了眉。
静心殿内，安神香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大殿，明德帝万年不变地坐在一旁批着折子。
鲁公公一路弓着腰疾步走着，到了明德帝跟前，才小声道：“陛下，林季安到了。”
明德帝也没抬眼，定定地说道：“宣。”
鲁公公这才直起身，用嘹亮尖锐的声音喊道：“宣，繁城县令林季安觐见——”
明德帝放下手中的狼毫，端详起走来的人。
一身绿袍，端于头上的官帽，修长的身姿，正是风姿卓绝意气风发的模样。
林季安走到殿中，行跪拜礼：“下官林季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起来吧。”
林季安起身，对上明德帝的视线。
鲁公公在一旁打着岔道：“糊涂孩子，还不快多谢陛下呀。”
林季安才反应过来正准备道谢，明德帝摆手示意笑道：“不必，这进宫一回生二回熟，朕这里没什么，要是无意间得罪了其他人，他们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可就一时难以防范呐。”
表面像是在关怀，可无论怎么听，林季安隐约觉得话中有话。
“多谢陛下提点，下官定当谨慎。”
明德帝看着林季安的模样，嘴里喃喃道：“像，太像了。朕还记得初次见到林相的时候，他也是在这般年纪，二十来岁，博学多才有想法，先帝甚是倚重他。”
“如今几十年后，他的儿子，不仅把我繁城治理得好，还能再短时间里破了两起案子，更是拔出朝中毒牙。鲁公公，你说，这该不该赏？”
鲁公公翘起食指朝林季安轻点了一下，乐道：“是该赏！这全听陛下旨意。”
林季安拱手朝明德帝一揖，低头道：“下官多谢陛下好意。不过此番能查出此案，不只光是下官一人之力，衙中衙役，身边近卫，无一不帮了许多忙。还有太子殿下，若不是殿下及时找出证据，恐怕也不会这么顺利。”
“你跟明儿还真是，功劳互推。”明德帝无奈笑笑，“不过这次明儿对朝中事务如此上心，朕也是欣慰，还有此前修改律法一事，林季安，这也是你告诉他的？”
林季安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当时处理事务之时在一位青年口中得知之中的相冲之处，后来结识殿下，亏得殿□□察民心才得以了结。”
“你对明儿的评价还不低。”明德帝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愉悦。
“可是朕觉得，若不是你，明儿可能做不到如此。”
说着，他拿起了放在桌旁的圣旨：“这个朕早已写好，林季安听旨。”
林季安掀起下摆再次跪拜：“下官在。”
“繁城县令林季安，体恤百姓，深仁厚泽，静难齐民，期间以资政术，破除朝中隐患，朕特封其为谏议大夫，从五品，钦此！”
“下官林季安，接旨，叩谢陛下。”
鲁公公将圣旨从明德帝手中接过递给林季安：“陛下的意思，是除了这谏议大夫，这县令也仍是你，官职皆在从五品。如今林大人身兼多职，就更考验你的能力了。”
此刻林季安将额头贴在伏在地上的手背的模样与十四年前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语气更为坚定：“下官定会恪守本职，不负陛下所望。”
“行了，起来吧。说起明儿，季安啊，你觉得他当太子，可有其他不足的地方啊？”
这个问题抛出来，即便将缺陷都指出，就是对太子的不满，有换储之嫌；若尽是夸赞，则为阿谀奉承，被扣上谀臣的帽子。总之无论是往好还是往坏处说，皆为错误选项。
林季安抬起头，迎上明德帝投来的目光：“陛下，太子殿下心有百姓社稷，上为朝廷除祸害，下为平民某安康。纵使下官与殿下相识不久，也能感受到殿下在储君这条路上的努力。陛下龙体健壮，给殿下一定时间，纵有不足，也会一一完善。”
明德帝看着林季安的眼神凝聚了些耐人寻味的笑意：“那你可愿一路扶持他，直到你……百年之后？”
“若能如此，乃下官之幸。”
“也是你父亲所愿。”
听到这句话，林季安一怔，父亲曾与明德帝说过什么？
除了在林府李儒嘴里，林季安已经很少听人提起自己父亲的事，更何况提起的那个人是有可能是最清楚暗中发生的种种！
心头千万思绪涌出，当年宫乱若真是突发，那林府里他无意窥探的夜晚，林茂生的叹息和突如其来的嘱咐，究竟是因为什么？
现下就站在这里，但林季安终究是难以直接问出真相。
半晌，他开口道：“陛下，我父亲当初如何受到先帝重用的？”
东宫，赵奕明怀中抱着扇子趴在案桌前，头疼地盯着堆放在桌上的书卷和折子。
“又是支持严查又是反对严查，杀鸡儆猴、寒了老官的心，这些事都能吵成这样，我偷偷查还不行。”
赵奕明将折子翻来覆去，一名小太监迈着轻微的步伐进来道：“殿下，陆侯爷来了。”
“啊，他今日也进宫？”赵奕明抬头面露疑惑，“快让他进来。”
小太监退下，随之而来的便是沉稳的脚步声。
赵奕明离坐，屏退身边侍女，凑到陆琰面前：“诶陆琰，你今日怎么也来了，父皇找你有事？”
陆琰直径走到茶桌旁坐下，毫不客气地品了几口赵奕明极爱的毛尖：“没有，自己来的。”
“嗯？”赵奕明发出惊奇的疑问声高了八斗，“到时候又有多嘴的人问起怎么办？”
“我跟守门的人提了一嘴，说你叫我来的。”
“……”
赵奕明无语片刻：“嗯，好，也不是不行。”
见陆琰一脸心事的模样，赵奕明把扇子搂在怀中喋喋不休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跑进宫，是你父亲来信了吗？还是别的什么要找我父皇？但是父皇现在在见林兄，一时半会也说不了……不介意的话要不你先告诉我，我帮你去说？”
一连串的猜测下来，竟然没有一个是对的，陆琰就这么直勾勾看着赵奕明臆想。
注意到陆琰奇怪的眼神，赵奕明扭过头：“看什么，本太子替你出谋划策不感动吗？”
“太感动了，只是你什么时候喜欢玩扇子了，上次见你就一直抱着它。”
陆琰正准备伸手去拿来看看有什么玄机在其中，就被赵奕明躲开：“不行不行，这是我的。”
说着，赵奕明“唰”的一声将扇子展开：“看，怎么样，上回跟竹依一同逛集市的时候她送给我的，还说这上面的竹子跟我很配！”
怪不得这么宝贝，走到哪都带着。
“配坏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估摸着时间，林季安此刻也该出宫了。
陆琰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毛尖茶：“多谢殿下的茶，我先走了，之后有人问起的话就拜托殿下了。”
“你不是见父皇吗？”
只见他起身松了松肩骨，看向赵奕明一哂：“来等林季安的。”
赵奕明学舌（loopy阴阳表情包）：来等林季安的～～
恭贺林大人升官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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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