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好疼……
叶濯清睁不开眼,意识混沌,只隐约记得自己跳了崖。那场暴雨已经浇得她身体沉重乏力,撑着高热跑了又跑。
如今,她为何还有意识呢?是到了阴曹地府吗?
叶濯清想不明白,眼睛也怎么都睁不开,耳边似乎有人在唤她。像是魔怔了,继而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入目的是熟悉的屋顶,叶濯清讶然。她看了看自己,短小的身体,未长开的脸,不可置信地翻身下床,对着那有些斑驳的铜镜,努力照出自己的模样。
“清清,你醒了。”
叶濯清闻言转头望去。
那是缩小版的范瑾明,挎着一个不小的食盒。
“昨日来寻你,却见你发了高热一个人躺在屋子里,怎么也唤不醒,喂药也喂不进,真的吓坏我了。好在不久就退了烧。”因为不放心,他今日早早便过来看叶濯清,却见她此刻只呆呆地望着他。
他“咦”了一声,走到她身旁贴了贴额头,确认是不烫了,才问,“清清,怎么了?怎么不应我呀,莫不是一觉醒来不记得你瑾哥哥了?清清?”
清清、清清……
叶濯清忽地一怔,瞳孔睁大,脸色霎时惨白,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自幼时与范瑾明分别后,再无人会叫她清清,唯有……唯有她及笄那晚。
晃动的床帘,咯吱作响的床榻,流不尽的泪,还有刻在脑海里梦魇般的呼喊……
“啊——”叶濯清猛地抱头蹲下,埋在膝上,“不要喊我,不要叫我了,求求你……”好脏。
不是她脏,是坏人脏。
范瑾明吓了一大跳,无措地想去拉起叶濯清,“清清,对不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濯清崩溃大喊:“你不要这样叫我!”
喊完之后,她哭了起来。
现在这是何意?她分明是死了,却回到了幼时,然后让她再经历一场轮回,再痛苦一回?还是说,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梦,醒不了的噩梦,要一遍又一遍地循环?为何连求死都不行,她就是连结束自己的生命,寻求解脱都不行吗?为何要如此折磨她。她此生未曾作孽,凭什么命运偏要欺她。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似是要将一生的苦楚都哭出来。
范瑾明张了张口,又怕出声会惹她更难过,便也蹲了下来,在她身旁静静陪着她。
他想,叶濯清只在他面前红过眼,却从未在他面前哭过,每次给她上药时,她总说“不疼”。
如今哭得这样……这样惨,发泄一场也好。
范瑾明神思飘远。
他是一年前认识的叶濯清。因范叶两家离得近,他便常来叶府玩。叶府没有范家大,人却挺多,从前他都与其他少爷小姐玩耍。
他娘亲其实不乐意他常来叶府,也不喜与叶老爷打交道,但他爹与叶家老爷年轻时有不浅的交情,如今也时常往来。又因范家虽家大业大,但范父只他娘一个妻子,他们又只这一个儿子,他难得有同龄玩伴,娘亲便没怎么拘着他。
后来玩捉迷藏时,范瑾明无意间寻到一处偏院,他也没细想叶府为何会有一处这样破败的小院,寻了屋子躲进去。却在进去后见着一小女娃,那女娃娃蹲在桌子下面,见到他时只红着眼,并不出声。
范瑾明愣住了,以为她也是一同玩游戏的,没想到竟躲到了一处。
“嘘,不要出声哦。”
她就那样安静地点点头,范瑾明觉得心中一软,又想,他从前来了那么多次,怎么都没见过她。
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聊起来,虽然更多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在听。
甚至于范瑾明忘了还在玩游戏,也没注意到,几个时辰过去,依然无人来寻此处。
再后来,他便明白了。明白了叶濯清的处境,明白了她虽是叶老爷之女,但她过得好,很不好。她的生母并不被叶老爷所喜,且早早过世了。
叶府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小孩。
他看着叶府的少爷小姐,穿着锦衣华服,身旁围绕着伺候的小厮丫鬟,天真烂漫地笑着闹着,又想到那处破败小院,昏暗的屋子,孤零零躲在桌子下的小女孩,心中难受得发紧。
独得父母宠爱的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但母亲听他说了之后,同意他多去叶府,也鼓励他多照顾叶濯清,便是他的父亲,同样不认可叶老爷家此举,却深知即便是好友,也不可插手别人家事。
于是范瑾明便常来寻叶濯清。
他知道这孩子过得苦,可她竟比他想象得坚强。从来都不哭不闹,乖得令人心疼,甚至会自己煮米糊糊吃。他比她大上两岁,从未碰过厨房,可她才几岁?
她还很聪慧。
他教她认字,她便学得认真,次日来寻她,她便能一字不差地写给他看,连他的字迹都能学得七分像。他给她念书,她也听得专心,每当他问起她之前的内容,她都答得上来,说话交流也逐渐顺畅。
因为有了教她的热情,范瑾明自己都开始刻苦学习了。母亲很是惊讶,问了缘由后,又夸他做得很好,只是提醒他,不要在叶府其他孩子面前提起,否则恐会生妒去欺负那女娃。
范瑾明认真记下了,再然后,他实在不乐意与那些孩子玩,其他人也自讨没趣,不再喊他加入,他去叶府便只寻叶濯清。
除了之前叶府的其他少爷小姐,他没有同龄玩伴。可与他们一起时,总不够自在,周围一群小厮丫鬟,生怕磕了碰了。虽不会闹矛盾,却除了玩耍,不怎么能聊到一起,不过大家就是群小孩,他也不在意。
直到与叶濯清认识,他发现与她相处十分开心,且交心。
某日,他揣着娘亲给的新鲜桃子,迫不及待跑来与叶濯清分享,却见小院里屋门大开,先是愣住,接着急急进去查看。因为常有小孩来此以欺负她为乐,没有缘由,也会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过来摸走些值钱玩意儿,即便此处已这般破败。
除了范瑾明来时,平时屋门都会紧闭着的。
果然,只见叶濯清又红着眼蹲在桌子下面。
他小心翼翼地牵她出来,看着她胳膊上、腿上的伤,也红了眼。
“不疼。”她看着他,没有诉说自己的委屈,第一句话便只是这两个字。
他闻言,直接哭了出来。结果叶濯清便弯着眉眼笑了,“瑾哥哥,爱哭鬼,比清清还爱哭呢。”
范瑾明想不明白,这么好的清清,别人为什么要欺负她?这么懂事的孩子,她的爹娘为什么不喜欢她?
而长大后的叶濯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好的瑾哥哥,会变成了她不再认识的范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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