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吞噬一切的孤独

日向阳葵无言地填埋小松鼠的墓地。

坑不大,也算不上深,如子宫般刚刚好包裹起来去世界太过匆忙的小小生物。

说起来,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她也会成为母亲,像那只大松鼠一样。但实际上,日向阳葵对这个身份的认同感还不如给小松鼠挖墓地这点来的深刻——

死后会变成这副模样,太丑陋了,她想。

日向阳葵也想到了生命里第一个死去之人,怀着孕的月岛老师,仿佛是被天压倒那样地死去。

“埋好吗?去找空房子过夜吧。”竹塚未千佳说。

稻崎露敏将蹲在地上手掌指缝脏乎乎全是泥点的日向阳葵拉起来。

日向阳葵蹲得有些腿麻,脸因痒疼交加的酸爽而皱成了一团,可她抬头看他时,又流露出微微的笑。

竹塚未千佳心不在焉地瞥视过她的笑容,快速划走的眼神冷淡,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古怪。

半夜,日向阳葵惊梦。

她在迷蒙里睁眼,神志逐渐清晰,忽而窥见黑暗中阴影浓重的人影。

稠郁的黑影徐徐接近,如同黑布往她身上罩去。

日向阳葵心惊肉跳一下,很快认出:“露敏,你怎么不睡呀?”

稻崎露敏低着头,靠在她肩上,脸埋进她头发和颈窝组成的巢穴。

他把一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一双空洞无比又刺人的眼瞳藏了起来。

“死亡很可怕。”

日向阳葵的手臂反过来扣住他的头颅,皮肤与发丝摩挲擦过的触感,引发着赧然又情难自禁的颤栗。

她忽然觉得稻崎露敏好脆弱的……

他在对自己袒露恐惧。

这竟然令日向阳葵感到兴奋。

“阳葵,我不想再让人死去了,你明白吗?”

日向阳葵侧过头来,鼻尖蹭过稻崎露敏,消瘦得皮和骨贴合、颧颊线明显的脸。

她不太清楚地答复他:“我明白的。”

稻崎露敏抬起头,与日向阳葵拉开距离。

他两眼盯着她,视线重重地刺出,就要把人看穿般地胆战心惊。

她毫无畏惧地追着他,支起上半身轻吻了他。

“露敏,我之前做噩梦,你跟我说过不会再痛苦了,我本来以为死很……”日向阳葵停顿,“但我现在觉得幸福。”

离开学院以后的日向阳葵,从来没有这样的幸福过。

欢愉、热情和迷恋将她包围。

日向阳葵还觉得自己光是喜欢稻崎露敏,就这样美好了。

这还仅仅是喜欢。

虽然令日向阳葵遗憾的是稻崎露敏没有如她所愿地向他的神宣誓他爱自己。

“我不信神。”

那时,稻崎露敏是这样回答的日向阳葵。

世界为什么这样,爱的人为什么死去,如果神真的存在,祂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人类痛苦而无动于衷。

“哦……其实我也不知道神是什么。”

日向阳葵听人说是个姓洪的中国人,又听说是个大胡子中东人,也好像转生成了不死的韩国人、蜥蜴人……她听说得乱七八糟的,反正最后都会变成外星人。

不管神和神的代言人是哪国人了,日向阳葵也只是听说别人结婚会这样做。

因为她喜欢上了他,想拥有,要占有,吃进肚子那样的完全占有,想让稻崎露敏属于自己,永远只属于自己。

“露敏,我想要你亲亲我。”日向阳葵说。

他们距离太近了,睫毛打架般交错在一起,眼皮感到痒意,眨眼,于是更加纠缠不清。

“我想你一直吻我。”

漆黑的夜,雨停,温度上升。炽热、甜滋滋、热汗涔涔同时掠过肌肤的时刻。他们紧紧粘腻在一起,像两张撕开对贴住的创口贴。

……

今晚,幸福的女孩打了个哈切,眼眶不停溢出困顿的泪。她换了个更省力的姿势,靠住他的膝盖,强撑精神继续和突然半夜睡不着的男人说话。

他们随便说着、聊着,内容四处发散,没有固定主题。

“阳葵知道吗?现在流传着只要切下不死异形的身体,并移植到人的身上,就能成为同样强大且永生的存在。”

稻崎露敏的语气调侃中又有些认真。

日向阳葵被吓得清醒了一下。

她颤颤巍巍地问:“露敏觉得那是真……”

他不会想切了她吧!怪物是切了不死,但她现在被切了合不上的!

不是所有蛭子都跟竹塚未千佳一样非人,顶多身体健康不生病。

稻崎露敏笑一下,手指边轻抚她的头发,边说:“阳葵是人啊。”

轻轻的触摸使日向阳葵难得打压下去的困意重新袭来。

她靠着他,双眼不受控地合上,迷迷糊糊地感慨道:“其实我觉得……如果是孤独地活着,永生也没意思。”

正午时分,太阳照亮了人间的每一处破败,油亮的蚤子爬过角落,钻进更深处。

日向阳葵焦急地到处转圈,反复翻找。她把睡袋拉开,移走看下面裂开的水泥板缝,又打开罐头,像是要把脸钻进去地探查

竹塚未千佳:“……我觉得他不会在那里面。”

日向阳葵一醒来,稻崎露敏不见了。

不仅是在房间,就连周边空旷无垠的道路和摇摇欲坠的楼宇她都已经找了个遍。

稻崎露敏还能去哪?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只有一个方向,茨城。

日向阳葵不解,大家又不是不回去了,他干嘛不告而别?他怎么可以这样?虽然他要走,她也不想让。或者说他们可以一起回去,只要在一起。

而且,最为重要的关键——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我。”日向阳葵向竹塚未千佳倾诉道。

话语的重心在于“我”。

竹塚未千佳空虚地发呆,眼中无神,时不时抽空吹走落在眼前一缕头发。

任凭日向阳葵忽而恍然大悟,又满是狐疑,心脏被愤怒占领:“他说了他爱我,也觉得幸福的呀!是在撒谎吗?”

她说着难以抑制地哭了,哭得抽抽噎噎,特别可怜。

谁知道呢,什么爱不爱,竹塚未千佳完全不关心。

“即便你哭也无法改变现实了。”

她是如此冷酷。

“未千佳从来就不觉得孤单吗?”

酸涩弥漫在日向阳葵的眼周、鼻头,颤抖的嘴唇上。

孤独比死亡更可怕,它在人活着的时候就吞噬掉一切。

日向阳葵:“未千佳,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离开学院必须要坐船,穿过大海。

她从土崩瓦解里爬出来后,一直独自漂泊。

竹塚未千佳沉静地注视日向阳葵。

在五期生还没有加入的时候,有个叫多罗尾的孩子由于黑斑病去世了,他是天国学院死去的第二个孩子。多罗尾葬礼上的未千佳哭得无比伤心,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你想被安慰吗?”她对日向阳葵说,“前段时间别人教了我。”

竹塚未千佳拥抱住日向阳葵,温柔地抚摸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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