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拿你没办法。”维塔坐到米茨身边，沙发向里凹陷，“杰莲娜的确拜托我调查过领地内的龙裔，在她回来之前，领地里不太平。你还记得有次马戏团巡演，离开时遇到了袭击吗？”
“早在那个时候，龙裔就现身莱落。”
米茨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那个马戏团的表演很精彩，美名传遍大陆。她求了维塔老师好久，甚至被迫把每天练习剑术的时间加到两个钟头才被允许去看。
马戏团在莱落表演了整整五天，他们离开几个钟头后，维塔老师一个人拎着剑急匆匆出门，直到半夜才回来。
那时候米茨早就睡着了，隔了一周出门，才听到城里的人们在怜悯马戏团的遭遇。
但他们只是说马戏团遇到了盗贼，死伤惨重。
现在想想，那头龙裔应该是被维塔老师一个人解决了。
她没带一个卫兵也只能说明，她早就知道，大白天会袭击人类的只有龙裔。
当时她才几岁来着？米茨努力回忆，应该有个七八岁的样子。
“再后来，龙裔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直到杰莲娜回来前，我在林地边发现了它们的踪迹，不仅如此，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在那边也发现了龙裔。突然之间，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提到杰莲娜的名字时，维塔明显停顿了一下，“不过后来我离开领地，就不清楚她如何处置那群龙裔了。”
“龙裔那么危险，为什么不把它们都赶走？”
“那得问你妈妈，没准她觉得那东西不危险。”维塔轻哼一声，“她可能觉得自己能控制住，谁知道呢。”
米茨默默把她说的记在心里，又说：“塔尔德男爵把龙裔当成宠物养在村庄里。”
“他肯定是脑子进水才养那玩意儿。”维塔突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狐疑，“这些都是你在村庄打听到的？”
“是，我还发现，村民们似乎和塔尔德达成了什么约定，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妈妈。村庄里有好些空着的房间，不知道人都去了哪儿。”
其实米茨已经有了个不大好的猜想，那些涂抹在墙壁上的人血，或许就是那些消失了的人的。
但在确认之前，她还留有一丝期望，祈祷那群人只是离开了领地。
“还有……”米茨顿了顿，“你认识蒂娜吗？骑士团的蒂娜，那个被人们叫作疯子的人。”
维塔喉咙动了动：“怎么了？”
“我们在村庄找到了她，被你留在那儿的骑士说她是恩赐骑士团的人，来自莱顿镇。可之前我跟菲特利斯去监牢见她时，她说她来自王都。甚至就连龙裔的事，我都是从她口中得知的。她说她被龙裔袭击过，还因此断了一条腿。”
米茨不相信她只是疯了或是傻了，因为她口中的龙裔确实存在，可仍想不通她的记忆怎么会出现这么大偏差？受了刺激而选择性遗忘？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胆小鬼蒂娜。”维塔有些烦躁地开口，“她的确是骑士团的人，但她是被杰莲娜带走又带回来的，理应由她负责。她们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在莱落陪你，所以与其在这儿问我，还不如去看看被她收起来的名册——”
维塔突然没了声音，表情很是懊恼。
再看米茨一副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抬手抓着头发，苦恼地揉了两把。
她说得太多了。
米茨没太大反应，打听到想要的消息后，明显更有自信了：“我保证，会弄清楚塔尔德和村民在做什么。你不会再拦着我了吧？”
“你每次都是这样，带着答案来问我，会显得我很白痴。”
“我没这个意思，维塔老师。”
“啊，我不会拦着你的，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和杰莲娜一脸诚恳地跟我说她会教导好你时一模一样。”维塔不快地哼声，“莫名自信的人有时得吃点苦头，不然会更变本加厉。”
一顿冷嘲热讽后，她还是关切地问：“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我得赶在大风暴来之前把事情弄清楚。”
风暴会掩埋大地上的一切，恐怕连罪恶的痕迹都能一并抹除。而且塔尔德没死，随时都有可能返回村庄。
米茨又和维塔说了那对母女的事，果然在听完后，维塔也做出了和她相同的判断。
“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米茨疑惑：“你这是在夸我？”
“难不成我还要骂你？”维塔无奈地摇头，“天啊，你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
“谁让你总这样，夸人都不好好夸。”
两人又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拌嘴，争论半天，米茨反倒涌起困意，打算回房间睡。
“对了……”维塔叫住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菲特利斯，别和她走得太近。”
“王都那边对卡贝尔家族的态度一直很微妙，绝对不会好心地送帮手来。”
米茨想了想，说：“她的确有时候挺讨厌的，但她也帮了我很多。”
要是菲特利斯没安好心，那些帮助算什么？算她还有良心？
米茨甩甩头，把这个荒唐的结论丢出去。
维塔不赞同：“她的确没表现得太有掌控欲，可就是这样让我担心。她在领地的这几天除了跟着你到处跑，还替陛下下达了任何指令吗？”
米茨摇摇头：“她好像真的只听命于陛下，来协助我。”
“他们不会在乎的。”维塔低声重复一遍，“没人会在乎……说不定还会为此庆幸。听着，米茨，我会想办法查清她的底细，在此之前，绝不要对她交付信任。”
如果只是不信任菲特利斯，米茨相信自己已经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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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米茨的梦中不再出现妈妈死亡的场景，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星空，而且十分喧闹，那声音像是从她骨头缝里挤出来的。
【每个人都在欺骗你，亲爱的】
【再忍耐一下吧】
【很快，你就能改变这一切了】
米茨……
米茨……
不断地低语中，米茨仿佛被人扼住脖子，窒息感涌入全身，不停挣扎，像是灵魂在体内乱撞，急切地寻找出口。
“小姐？小姐！”
米茨醒了，望着天花板大口喘气。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猛地坐起来，对上菲特利斯的视线。
房间里又冷下来了。
米茨擦掉额头冒出的冷汗，质问：“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作为管家，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不能随意进出房间的，更何况米茨记得睡觉前她把门锁插上了。
菲特利斯晃晃手里的钥匙：“很抱歉，但您起得太迟，快要错过早餐了。”
米茨这才发觉窗帘已经被拉开，而今天早上的阳光有点刺眼，起码已经过了九点。
“你应该早点叫醒我。”她还打算趁着人不多去楼上的书房，找维塔老师提到的名册。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这个加在每日的清单上。”
“不用。”米茨一边系睡裙带子一边下床，“那对母女呢？”
“您睡着的时候，她们干了不少事，包括偷偷潜入仓库企图盗取我们带回来的那几瓶液体。”菲特利斯也没想到她们这么沉不住气，但她问了半天，对方也一句话不说。
她不可能对一对母女动刑，想来想去，先把找人把她们看管起来，只是米茨迟迟不醒，她没办法了才拿钥匙进入房间。
米茨听完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间，于是路过的仆从都看到了小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在走廊奔跑。
“小姐！伯爵在前面，您这样去会被骂的！”女仆压着声音提醒，但米茨根本不在意。
快点，再快点！
米茨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以至于埋头猛冲的时候没注意到从角落走出来的维塔，狠狠撞进她怀里。
“嘿，看着点儿，这位没剃过毛的绵羊小姐。”维塔脸色阴下去，把她从怀里揪出来，“城堡里没着火，你去哪儿？”
“审讯。”
令人惊讶的是，维塔没再揪着她杂乱的仪表发火，侧了侧身子：“去吧。”
身后，菲特利斯也缓缓跟上，她没米茨那么急，顶多腿长步子迈得大。
路过维塔时，她微微侧头看了眼，很快扭过头追赶米茨。
那对母女被关在之前的房间，米茨开门进去的时候，名叫玛琪的小女孩正往嘴里塞一大块面包，见到米茨，赶紧咽下去。
“小、小姐。”母亲低下头声音发颤，仿佛已经预知到自己的命运，“求您放过玛琪，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她跪下去，脑门重重磕在地上：“求您放过她！”
米茨冲过去把她拉住：“别这样，我不打算做什么，先起来。”
那位母亲已经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甚至因为恐惧不断干呕。桌子上放着从她身上搜出来的玻璃瓶，米茨拿起一个，对着光线观察。
透过阳光能清楚看到液体边缘呈现出暗红色，像是某种动物的血液。
“我不会伤害你们，只要你把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我，能做到吗？”米茨问。
“我……我不能。”母亲磕磕巴巴地应道，“如果、如果说了，男爵大人会惩罚我们，他拥有神的力量，我们不能违抗他……”
菲特利斯：“他只是普通人，女士。”
“你们不会明白的，你们没见识过他的力量……”
“如果您执意如此，那很抱歉。”菲特利斯看上去已经失去耐心，把玛琪拎起来，朝门外走去。
“妈妈！”玛琪尖叫着，拼命挣扎，“妈妈！救我！”
“菲特利斯！”米茨拦下她，眼底染上怒意，“你要干什么？快放开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不是您的命令吗？她如实交待，您就保证她们的安全，但这位女士显然不情愿。”菲特利斯依旧死死拉着女孩，“这对您并不公平。”
玛琪显然是被掐疼了，眼泪瞬间流下来。
米茨脑子里瞬间只剩她绝望的哭喊，只好再次提高声音：“我命令你放开她！”
“恕难从命，小姐。”
“玛琪！”那位母亲神色惊慌，又不敢靠近菲特利斯，“我说，我说！那是龙血，能治疗一切疾病。男爵抓了一头龙当宠物，从它身上抽血给我们喝。他们派我混进城堡，把被你们带走的龙血都带回去。”
没什么比一对可怜的母女更不容易引起怀疑，那些人像是知道，米茨有着和她母亲一样的怜悯之心。
菲特利斯冷着脸纠正：“那种东西不配称为龙，况且龙早在一千年前灭绝了。接着说下去，还有什么？”
尽管她表现得很冷静，但米茨还是能隐隐察觉到她的急切。
不是第一次了，米茨发现只要涉及到有关龙裔的事情，她就会变得极具侵略性。
“你们把血全都拿走，村庄里的人就都没救了。我的哥哥，他就都靠这血活着，他们只是变得有些古怪，但他们不是怪物，不是……”母亲开始说一些矛盾的话，一遍遍否认，像是想让自己也认同。
终于，她崩溃地跪在地上：“我们，我们一家是从王都附近搬来的，我哥哥的手四年前打猎的时候被狼咬断了，喝了男爵大人恩赐的龙血后，竟然奇迹般地又长了出来。他是第一个，村里的大伙儿见到这样的奇迹，很快就祈求着男爵大人也把龙血赐给他们。可没过多久，哥哥身上开始长鳞片，手也变成爪子。到最后，他连话都不会说了，他袭击围栏里的牲畜，把它们都生啃了。村里喝过龙血的人都和他一样变成了怪物，他们会攻击我们，大人把他们都关了起来。”
“对，对，还有，男爵大人把龙血卖到领地外，赚了不少钱。”
“果然。”菲特利斯小声嘀咕一句。
米茨现在知道地下室里的黄金是怎么来的了。
她捏着菲特利斯的手缓缓松开，看到她手腕被掐红了，抱歉地看了她一眼。
她问：“那群人被关在哪儿？”
“地下，小姐。我看到您去了我哥哥一家的房子，那儿有个地窖，所有空房子地下都有，所有喝过龙血的人都在那里。大人还说，他们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质疑过他的神力，并且，那些人曾经想过告密，这是神降下的惩罚。”
“我们必须向大人效忠，才能等到他们变回来，因此大伙儿都保守着这个秘密。同样，说出真相的人都会被视为对神的亵渎。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但求您，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照顾好玛奇。”
“你不会有事的。”米茨说，“你可以选择留在这儿或者回去，我不会拦你。但你必须清楚，那些变成怪物的人已经回不来了。你们一直都被男爵骗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神，他只是在利用你们的愿望。”
先前的怀疑也好，自我欺骗也罢，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母亲把头低下去，玛琪冲过去抱住她，母女两人依偎在一起哭泣。
米茨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坚定地扭头：“走吧，菲特利斯，我们去把那些人找出来。”
让那些被蒙骗的人们安息。
男爵的账单（部分）
06/04-龙裔血出售：4瓶/400金（发往奥林）
14/08-龙裔血出售：6瓶/600金（发往雷郡）
07/10-龙裔血出售：3瓶/650金（发往星落群岛）
11/11-龙裔血出售：1瓶/150金（划掉）/70金（发往戈尔温）
【补充：货源中断，停止交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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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