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珠小心翼翼将表姐从怀里拉开,思忖再三才开口:“自从发现姻缘树会发红光,我便一直在查它的底细。”
想起昨夜在姻缘树下瞥见的那抹身影,她眼底莫名浮出笃定:“很快就会有眉目了。”又攥住唐梨的手轻声安抚:“表姐放心,你和大表嫂都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唐梨被她眼中的认真稳住,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似是落了地,整个人都松快了些。
杜明珠微微一笑,垂下眼睫。
大表嫂那向姻缘树许愿的法子究竟从何而来?她太了解大哥的性子,若真是不喜,断不会娶大表嫂过门。可听大表嫂讲起二人过往,又让她对“向姻缘树许愿”这事真假难辨。
罢了,还是等大哥大嫂回来再细问。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解决表姐的婚约。
杜明珠轻轻抬眼,语气温柔得仿佛怕惊扰了眼前人:“表姐,用过午膳,我们去周氏酒楼找周郎君吧。要解除婚约,总得先同他说开。”
唐梨重重点头。
缙平云街依旧热闹,沿街商铺的幌子在微风里轻轻摇晃,杜府马车稳稳停在周氏酒楼门前,车帘缝隙里漏进街面蒸腾的热气,混着隔壁糖画摊飘来的焦糖香。
入了酒楼,杜明珠直接唤来店小二:“小二哥,你家公子在吗?”因着唐梨与周俟的婚约,周家与杜家往来颇密,酒楼里的人早已把杜府的人认了个全。
店小二手搭在肩上的汗巾上笑着回:“回杜小娘子,公子昨日就不曾来过了。”
“有劳。”
店小二行礼告退,杜明珠便拉着唐梨往外走。
唐梨攥着她手臂的力道陡然加重,声音发紧:“他今日也没来,会不会是……”
杜明珠拍拍她的手,待她松了些力气才道:“别担心,我们直接去周府。”
周府在隔壁街,车程不过一炷香。驾车的老余下车叩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他躬身说明来意:“劳驾通报,在下随小娘子前来拜访。”
开门的仆从打量着门外马车,谨慎问道:“不知是哪位小娘子?”
“杜家小娘子杜明珠,特来拜访周郎君。”
仆从闻言,脸色顿时有些纠结,片刻后才扬声道:“杜小娘子来得不巧,我家郎君昨日突发重病,实在严重得很。若是过了病气给小娘子,郎君知道了定要自责。还请小娘子回吧,等郎君病愈,定会亲自登门拜访。”说罢,又朝着马车郑重鞠了一躬,便将大门重新阖上。
车帘内,唐梨左手紧紧抠着车窗木框,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杜明珠盯着紧闭的朱门,又探头望了望静悄悄的街巷,才放下车帘,将唐梨揽进怀里:“别慌,我再想别的法子。”
铜铃轻响,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重新汇入商街的喧嚣。人声与叫卖声漫进来时,却被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截住——那声音像被风揉碎的丝帛在半空抽紧,时断时续地缠过来。
杜明珠掀起车帘一角,正见一队送葬车马迎面而来。
两杆素色长幡在风里轻晃,铜铎“叮——当——”地敲着,节奏沉得压人。最前那辆车上立着方相,青面獠牙的面具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后面的大棺车蒙着白布,车轮碾过石板发出“轧轧”钝响,孝子们麻衣跣足,扶着车辕低低啜泣。
她指尖一顿,忙放下帘子。车外隐约传来路祭的哭腔,混着祝者隐约的唱喏声。
车夫老周早已勒住马,马儿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原地轻刨。
“老周,避让一下吧。”她吩咐道。
“怎么了?”问着,唐梨就要掀开车帘去看。
杜明珠解释:“好像是路祭结束了。”
看着整个出殡队伍有条不紊的从旁边经过,唐梨松了松手指,任由车帘落下。
偶有几声撕心裂肺的号啕破出来,又被更沉的悲恸拽回去,混着风里飘来的祭文残音,最终都被挡在马车外。
*
闽都城府衙
宁捕头神情焦急,握着拳在门口来回的走,听到脚步声就猛地抬头看向门外,在见到来人不是下属就是路人后,眼中的光亮倏地暗了。
他喉间低低“啧”了一声,转身又开始在原地踱来踱去,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郁的声响。
“噔噔噔…”门外又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宁捕头刚转过半圈的身子猛地顿住,指节抵着掌心按出几道红痕,终究是咬紧了牙,硬生生将头拧向墙根,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再往门口瞟去。
“你杵在门口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撞进耳朵,宁捕头浑身一震,愣愣转过身。看清来人是苏厌辞时,他脸上瞬间绽开喜色,几步迎上去:“青玄,你可算来了!”
苏厌辞蓝色的道袍上沾着一股清涩气,几处破损的小口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显眼,只那布料被暖光浸得泛着柔和的蓝。
他立在府衙门前,反倒衬得身后门廊的阴凉愈发清爽,带着点春日特有的沁凉。
门口值班的捕快还是难得见头儿这么激动,都有些稀奇,其中一位挠了挠头,一脸疑惑地问道:“头儿,这位是?”
宁捕头侧了侧身:“忘了你们才来不久,给你们介绍下,这是青玄道长,我们府衙的编外人员,若案子实在棘手,便可拜托道长帮忙。”
“哦~”
苏厌辞率先往里走,穿过门廊时,春风卷着庭院里的玉兰花香漫过来,清幽幽的。他声音不疾不徐:“孙大人付了报酬,青玄自当尽心。”
宁捕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应他方才的话。他追上去,带着点无赖劲儿问道:“哎呀,青玄,你我相识这么久,难道还没几分交情?”
苏厌辞没接话,宁捕头只得跟在他身后,看着那身洗得发浅的道袍,上面破损的地方都没修补,嘴里小声嘀咕:“赚那么多报酬也不知道买件好点的衣服。”
“今日有人报官吗?”苏厌辞忽然问。
宁捕头连忙收了碎话,敛起神色正色回道:“有,不过这次来报官的只有一人。”
苏厌辞眼眸微闪:“我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去叫仵作来。”
宁捕头面露难色:“其中一位死者的家属不同意解剖,怕是……”
“无妨。”苏厌辞抬手示意他递过钥匙,亲自打开了停尸房的门。
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混合淡淡的艾草味,与门外的春暖形成鲜明对比,阳光被挡在门外,只在门槛上投下一道暖融融的亮边。
宁捕头领着仵作进来,准备妥当后,仵作对尸体深深鞠了一躬。
宁捕头背过身不敢看,苏厌辞却紧盯仵作的动作,直到对方拿起一样东西,才沉声命他停下:“你看。”
宁捕头捂着眼睛转过来,顺着苏厌辞的目光看向仵作手中——那是几片粘稠却异常新鲜的绿色榕树叶。他猛地放下手,眼睛瞪得滚圆:“这是什么?”
“回捕头,是从死者胃部取出的榕树叶,完整无损,几乎未被消化。”仵作解释道。
“难道她死前生吞了树叶?”
仵作将树叶放在盘中,又摇了摇头:“不止一片。”说着,便从死者胃部又取出几片。
苏厌辞开口道:“无论生吞还是熟食,入胃的叶子断不会毫无破损。”
“道长说得是。”仵作接过话头,神色凝重,“寻常生吞的榕树叶虽难消化,整体结构或可辨认,但经胃酸浸泡,边缘定会软烂卷曲,叶肉也会疏松糜烂,颜色更会因腐蚀氧化褪去鲜亮,变成深褐或暗绿色。可这些……”他指了指盘中的树叶,“新鲜得像是刚从树上摘的,除了有些黏连湿润,几乎毫无变化。”
宁捕头盯着那盘树叶,只觉后背发凉——许是停尸房太阴凉,他艰涩地问:“这……究竟是为何?”
苏厌辞取出一张静心符,贴在仵作衣襟上,免得他受这异状冲击乱了心神。符纸泛出一层极淡的白光,仵作只觉心头慌乱渐渐平息,握着解剖刀的手也稳了,忙低声道谢:“多谢道长。”
“继续解剖,看看另外两人胃中是否也有。”
“是。”
苏厌辞这才转向宁捕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若我所料不差,近日城中的几件命案…”他拿起一片叶子:“都是那棵千年榕树所为。”
一语落地,仵作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好在静心符护着,才迅速稳住。
停尸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仵作剖解的轻响在空气中荡开。
片刻后,仵作停下动作,沉声道:“青玄道长,另外两位死者胃中,也有同样的榕树叶。”说罢,便开始仔细缝合尸体。
三张盘子并排摆在桌上,里面盛着的榕树叶新鲜得刺眼,黏稠的汁液在盘底晕开,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姻缘树……怎么可能是妖?”宁捕头的声音带着颤,打破了停尸房里的死寂。
苏厌辞看向他:“今早我察觉到妖气,一路追到街尾的杜府,可等我进府查看时,妖气却凭空消失了。”
宁捕头没等来答案,反倒被这话惊得心头一跳,失声叫道:“你竟私闯内宅?”
苏厌辞没接他的话,只续道:“我猜那妖物或许藏在八仙湖,便又转道追了过去。”他黑眸沉凝,“此妖敛息术极高,我没能锁定它的具体位置。若真如推测是那棵榕树,也得等它再次出手才能确认。”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需回山门一趟,取些东西。保险起见,会在榕树周围布下法阵,暂时抑制它的行动。你务必派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等我回来。”
宁捕头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这妖……竟厉害到这种地步?”他从未见过,需要青玄道长特意回山门准备的妖物。
苏厌辞从怀中摸出几张符箓递给他:“若遇意外,用这些抵挡片刻,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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