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寒霁第一次睡过了时辰,天光落下,将他刺得不得不睁开眼。
黝黑的眸子映射出琉璃一般的微光,瞳孔乱颤。
抚着脑袋坐起,寒霁喜怒不辨的面上泛起了一丝古怪。
梦中那荒唐的画面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包括他每一次触碰之下女郎的轻吟都依稀在他耳边响起,鲜活又真切……
一向寒凉的身子也奇异地泛起了热意,更别提那不知何时被污了的里裤,让他尚还青稚的认知有些无措。
沉着脸,寒霁草草换了衣物,又喝光了一壶昨夜客栈伙计送上来已经凉掉的茶水,调息了片刻,才步伐艰难地打开房门……
……
听到房间的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时,隋珠没有慌张,因为紧随其后的是少年熟悉的脚步声。
知道是寒霁过来了,隋珠也没有回头,只是倔强地与她的头发做抗争。
看着镜中被她绾得歪七扭八的发髻,隋珠实在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在铺子里跟掌柜娘子学得很好,怎么一到自己头上就不行了呢?
还是如此简单的发髻!
难道是她真的没有梳发的天赋?
再一次将那乱糟糟的发髻拆解下来,隋珠准备再试一次,她就不信了,这么简单一个发髻她学不会!
先贤都说了,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恩公稍待,待我绾好发髻便可出发。”
怕寒霁等得烦了,隋珠绾起发髻的同时微微侧脸,朝着身后人安抚了句。
这话听得寒霁蹙了蹙眉,不过不是因为让他等,而是女郎嘴中的那句称呼。
“我有名字。”
寒霁记得,之前他明明说过不要让她称他为恩公,现在看来她还是不长记性
还是梦中的人听话……
忆起昨夜的梦,寒霁眸色微乱。
绾发的手一顿,隋珠顶着一头不成形的发髻,回头看他,讪讪笑道:“我记住了。”
言罢,女郎又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摆弄着满头青丝。
但在寒霁看来,女郎很是手忙脚乱……
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等上不少时辰。
念此,寒霁瞅着女郎在妆台前急成一团的背影,终于放下了环在胸前的双臂,朝着隋珠走了过去。
正当隋珠为着头上不听话的墨发郁躁时,身后脚步声袭来,有人自她手中接过了那满头青丝,一气呵成地将其绾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双髻,那手法,不知要比她强上多少!
“你……”
看着镜中自己整齐的双髻,隋珠惊得眼都要瞪出来了。
她从不知寒霁还会这一手,惊讶之下,连被人碰了发就会犯困的毛病都没来及发作。
“那日我在旁边看了几眼,这并不难……”
少年语气平静的叙述,可以看出这对他来说真的就是一件简单到只需看几眼便能做到的小事。
佩服他的同时,隋珠又难免觉得自己于此道上的笨拙,与寒霁一比,高下立判!
羞赧之下,隋珠哭丧起了一张脸,暗啐自己的蠢笨。
但寒霁不知女郎心里在想什么,见自己给她绾好了发髻,女郎还哭丧着一张小脸,他自然是将其当成不满意的反应了。
冷下了脸,他直言不讳道:“是嫌我绾得不好?”
冷不丁听到寒霁的质问,隋珠回头,瞪圆了一双眼,否认道:“怎么会,你绾得比我好多了!”
少年面色稍缓,低低哼了声,继续道:“那你何故摆出这样的脸色?”
一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隋珠知觉闹了个乌龙。
“我是在嫌我自己蠢笨,明明专门找掌柜娘子学过,却还是绾得一团糟,想来我是没有天赋的。”
女郎期期艾艾的解释让寒霁心中堵着的一口气散了干净,他不再多言,往旁边的榻上一靠,静待着隋珠。
十七岁的少年大概是常年习武的缘故,比隋珠在紫都时见到的同龄人都要高挑健美,往榻上一躺,那人高腿长的模样甚是养眼,叫正戴着簪钗的隋珠不自觉瞥了好几眼……
寒霁五感向来敏锐,对于旁人投来的视线,不管是明晃晃的还是暗戳戳的,都逃不开他的感知。
察觉到女郎在偷瞄自己,寒霁懒散放松的身子蓦地紧绷了起来,连腿都不自觉放规矩了些。
抬眼看过去时,女郎又不再瞧他,只专心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了,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莫名的,一股郁气涌上心头,叫他不知往何处发。
知晓今日要出城,隋珠也不敢耽误,三两下收拾好了东西,随着寒霁就离了客栈。
临出城时,寒霁问她马术如何。
“尚可……”
隋珠实话实说,她马术不算多精湛,但终归还算不错。
“那就买两匹马代步吧。”
寒霁一人倒是无所谓,但如今多了一个拖油瓶,如果没有马匹代步,他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将这个拖油瓶送到莱州。
寒霁不确定这女郎会不会骑马,毕竟刚遇上她那会就是因为坠了马才有的脚伤,因而,他对此持怀疑态度。
现下听了女郎的尚可,寒霁颔首,带着隋珠去马市那边买了两匹健硕的马,尤其给隋珠还挑了个脾气温顺的,生怕她再给他来个坠马什么的。
隋珠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四条腿的马儿可比她这娇弱的两条腿赶路快多了,也能让她早些到莱州。
本是抱着积极的心态,隋珠没料到的是她高估了自己。
……
乾安,国都。
当和亲队伍遭到劫杀的事传到紫都时,已是一旬之后。
还是因为其中一个郎将拼着一口气,以重伤之身将消息带了回来,据说向守城的将士喊完这句消息后,人便气绝身亡了。
急报传到金銮殿上时,满朝文武皆是哗然变色。
暮鼓还未敲响,城北的长乐坊中,那座气势恢宏的亲王府便已门户大开,迎接着王府的主人归来。
紫都今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那策马而来的英武男子未着一件遮挡之物,冒雨归来。
男子已过而立之年,一身华贵紫袍,腰间系玉带,身材高大健硕,眉目英挺沉着,偶尔有雨丝落在他眉眼上,更添几分萧瑟。
被身后亲卫簇拥着进了府,府中长史迎上来,对着他们的郎主嘘寒问暖着,顺带斥责一下随身的亲卫怎么让主人淋了雨。
“勿要责问,是某的意思。”
“是,大王。”
听到李承安发话,长史再没了气性,乖觉地躬了躬身子。
川阳王李承安进了府,在婢子的侍候下换了身干净的衣袍,便带着府中的参军、长史、司马进了书房,商榷着近些日子发生的紧要之事。
西院里,川阳王妃杨氏正教导着小女儿李云英插花事宜,听到府中下人道夫婿一回府便召了府中要臣去书房议事,面色平淡地应了一声,继续教导女儿。
“阿娘,大姐姐还能再回来吗?”
年方十二的川阳王府小县主踌躇了半晌,将一株芍药拿起,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李云英自是和她那位大姐姐不甚熟稔,但终归是同在川阳王府生活了数十年的,就算不是姐妹,只是一个婢子,说没了便没了,也是有几分不习惯的。
杨氏听她此话,持花的手顿了顿,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怅然道:“不会了,你大姐姐永远不会回来了。”
十二岁女郎不懂的事,杨氏岂能不懂,一个姝色过人,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和亲公主,遇上了蛮夷劫杀,后果是什么她根本就不必去猜。
就算不死也是受尽折辱。
而且,据她对那孩子脾性的了解,估计现在早已殒命了吧!
对于李隋珠这个前室之女,杨氏谈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厌恶,顶多就是拿她当个不打眼的存在,安安静静地养着便是。
也亏得这女郎是个安分守己、事事谦卑的性子,这些年来倒没有给她添什么乱子,也算省心。
所以,在得知这孩子悲惨的下场,淡漠如杨氏,都难免怜悯。
真真是比她那个商贾出身的娘亲还要悲戚。
杨氏不自觉叹了一声,,在小女儿云英的怅然目光下将花枝上多余的叶子齐齐剪去。
浓绿的碎叶顿时没有寄托,飘零而下,寂寥凄凉。
而书房内,李承安与府中家臣商讨完了政事后,唯独留下了身边的典军亲卫。
看着上首正揉着鬓角、看起来疲惫不堪队伍男子,赵参心里打着鼓,心想是不是最近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被大王私下教训了,要不然他家大王为何专门留下他?
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刚纳的小寡妇,赵参心里一跳,也不敢多问,静待着他家大王发话。
“明日,你带几个人,不需要太多,以免引人注目,赶去邙山一趟,瞧瞧能否找出那敌寇的底细,吐蕃人劫杀?未免纰漏太多,我可不信,还有……”
“和安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找到了便带回来,毕竟也算是我川阳王府的血脉,不能曝尸荒野,若实在找不到,那便罢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大王发话,却是这样的差事,赵参抹了把头上的不存在的汗,面上笑着应了,心里却嘟囔了一句……
还见什么人啊!能见尸就不错了!
赵参可不觉得,一个柔弱的女郎,在面临那样的险境能保全性命活下来,可怜这位县主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如花一般的年纪,就这样送了性命,哎……
叹气归叹气,赵参还是连夜回去点了几个心思缜密稳妥的亲卫,回家告别了婆娘准备明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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