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恻隐之心

连日来的长途跋涉和昨夜的九死一生,隋珠第二日不可避免地睡过了头,醒来时天已大亮,屋外的日光化作千丝万缕,照在了隋珠细嫩白净的脸上。

睡梦中的隋珠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幽幽转醒。

山林中最不缺的就是鸟雀与蝉鸣,尤其上暑气一上来,蝉鸣声尤甚。

但相比于紫都,这地方要凉快多了。

屋外强烈的日光让隋珠明白自己睡过了头。

往日在王府,王妃虽不太待见她,免了她的请礼问安,但隋珠不是个怠懒的女郎,也为了父王能多看一眼自己这个女儿,日日都恪守着时辰,循规蹈矩地学习诗书礼仪、琵琶女工。

隋珠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出众,父王就能摒弃对娘亲的成见,如旁的父亲关爱子女一般关爱关爱自己。

但是她错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纵使她再努力也不会改变。

心头低沉了一霎,隋珠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好在如今她明白了,以后便为着自己,随性地活吧。

推开竹门,吱呀声回响在这片寂静的林子中。

混着青草野花香气的空气涌了过来,令隋珠心旷神怡。

她下意识朝着那棵歪脖子看过去,只见上面空荡荡的,全然没有昨夜那个身影。

环顾四周,隋珠仍是没看见半个影子,她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将竹屋四周都找了个遍,隋珠都没看到人,正当她迷茫不知所措时,身后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找什么呢?”

还是那种凉凉的语调,但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笑。

隋珠与他不熟,自然不会听出里面的异样,听到他的声音,立马转头,不期迎上了少年悠然自若的双眸。

寒霁还是昨日的装扮,一身玄色的缺胯袍,腰间束着蹀躞,上挂横刀,长腿之下,脚踩黑色长靴。

长发高束,红色发带掺着墨发飞扬。

还是那样一张脸,只是在白日里瞧愈发浓丽张扬了。

此刻,他正朝着隋珠走来,手里提着一只鱼篓,那是他昨夜丢在路上的今早想起来,便去寻了回来。

“找你。”

隋珠见人回来了,心下大安,不自觉绽开了一抹笑,露出了两枚小小的梨涡。

晨起的少女没来得及打理自己,鬓发散乱,刚睡醒的小脸泛着红扑扑的光晕,一双剔透的眸子也是水盈盈地,就那么满面鲜活地看着他,像是清晨的一株海棠,姝色宜人。

寒霁不着痕迹地将人看了好几眼,才慢悠悠开口道:“找我做什么?”

寒霁越过她,走到竹屋前的小溪旁,将鱼篓放到溪边,将里面的鱼倒出来,从蹀躞上解下一把小刀,开始收拾鱼。

被他一问,隋珠便不知如何应答了。

难不成将怕他撇下自己跑了的心里话谁出来?

这未免有些不合适,隋珠干脆打着马虎眼道:“没什么,就是一早起来没瞧见你人,问问罢了。”

寒霁收拾鱼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瞧了隋珠一眼。

“你这一早倒跟寻常人不太一样,日上三竿了才起。”

寒霁话中的调侃丝毫没有掩饰,隋珠听了顿时有些臊得慌,讪讪笑了笑,嗫喏道:“昨夜委实太累了,一不小心就睡过了……”

好在寒霁没心思继续逗她,只专注着收拾自己的鱼,将几条鱼刮去了鱼鳞,继而开膛破肚,然后放在溪水中清洗着。

“若是想洗漱的话便过来这里,溪水自东向西流,你用上流的水,那儿的不脏。”

趁着收拾鱼的空档,寒霁不忘提醒了隋珠一声。

被对方这话一点,隋珠立即想起了自己尚且蓬头垢面,就那么随意地直面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少年,顿时窘迫了起来。

找了个与他隔了较远的距离,隋珠掬着溪水,将就着将面给净了,又简单漱了漱口。

最后只剩下满头乌发。

没了阿葵那丫头为她梳头,也没有什么钗钗环环,隋珠干脆对着溪水,将早就不成形的发髻给通通散了下来……

将满头乌发拢到脑后,隋珠想着从衣衫上撕下一条,充作发带束一束算了,奈何她高估了自己,对着裙摆撕了半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竟是半点撼动那衣料不得。

也难怪,作为和亲公主,她一应物品的规格也是最高等的,这身嫁衣据说也是江南岁贡的云锦,一尺便价值不菲……

隋珠头一次对这上好的衣料产生了不满的情绪。

“扯不动就别费劲了,我来吧!”

扯得手都酸了也没见衣料裂开一丝,隋珠正要用上牙,忽的听到耳畔一阵脚步声传来,余光瞥到少年正朝着这里走来。

隋珠乖觉地停了动作,向对方道了一声谢。

寒霁是个可以一心二用的人,在将鱼收拾的同时,也没少关注身侧的女郎,尽管那女郎离得有些远,但眼力惊人的寒霁还是知晓她在做什么。

真是又傻又执着!

大概是不想看着那女郎犯傻了,寒霁净了手,将手里的鱼一撂,几步到了隋珠跟前。

就着蹲下的姿势,攥住刚刚女郎一直拼命撕拽的裙摆,青筋微露,嘶啦一声,便轻而易举地撕下了一条,抛到了隋珠怀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隋珠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布条轻飘飘落在她怀里。

“多谢。”

她感激地再次道了一声谢,抬手就给自己绑着发。

彼时寒霁还未走开,不经意地顺着女郎抬起的手看去,继而目光一顿。

少女手腕高抬,衣袖便顺势滑到了上臂,露出了那雪一般白腻细滑的胳膊,青天白日的,衣袖又是耀目的大红,愈发衬得她肤色白得过分。

可是,就在那白皙如暖玉的肌肤上,数片青紫擦伤正布于其上,和原本雪一般净透的肌肤摆在一起,当真是刺眼的紧……

寒霁不知在想什么,凝在了那处许久,久到隋珠都绑好了发,察觉到有人正盯着她。

她不会什么梳头的手艺,也不会将头发挽成髻,只是将其松松绑在了脑后,便觉大功告成了。

以溪水为镜,隋珠本以为自己挽得尚且得体整洁,但察觉到少年那久久徘徊的目光,她有些怀疑自己了。

“我不会挽发,也许有些不受看,暂时只能这般了。”

脸热得解释着,隋珠后悔当初没有跟阿葵那丫头教她两手。

“没有,很好看……”

寒霁终于将视线移开了,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当即就让隋珠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一句很有歧义的回答。

很好看,可以说是她挽的头发,也可以说是她。

不晓得对方是出于什么心思,隋珠也没脸去开口问,一时间,两人就那么无言了下来。

直到寒霁架起了火堆,将刚刚收拾的几条鱼烤了个差不多,他才将竹屋里的隋珠喊了出来。

隋珠是一脸感动地走出来的。

她老早就闻到了竹屋外的香气,知晓寒霁在烤鱼,但她摸不准这有没有她的份,一时不敢去探听。

毕竟人家愿意接了她这个烫手山芋,送她去千里之外的莱州,还愿意将自己的床让于她,自己睡树上,隋珠已经很感动了。

现在居然还管她的吃喝,隋珠觉得,他真是个活菩萨!

恨不得对他行个大礼,但隋珠也知晓这大礼行了未免有些滑稽,便没有轻举妄动。

满目感动地在寒霁对面找了块石头坐下,隋珠就瞧见对方将第一条刚烤好的鱼撒了些细盐,不声不响递给了她……

隋珠接的可以称得上是毕恭毕敬了,毕竟这饭食她什么力都没出,还能白吃,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到头上,隋珠由衷地心怀感恩。

鱼的火候掌握的刚刚好,焦香鲜美,咸淡也适中。

也许是隋珠太久没吃东西了,她胃口很好,一转眼就吃下了一半。

寒霁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但目光时刻注意着火上仍在烤着的几条鱼。

火蛇跳跃间,寒霁囫囵吃完了一条鱼,拿起第二条鱼时,看着对面那细嚼慢咽的女郎交代道:“待会我要下山去城里,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捎带吗?”

邙山位于中原边境,再往外便是突厥,而反之则是大夏的边城延州,而距离邙山最近的便是朔望城,寒霁若是缺什么东西,一般都会去此地。

这次也不例外。

本想带着这女郎一起去,但念及她腿脚暂时不太好,他又不好一路到城里都那么扛着,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吃着烤鱼的隋珠听这话,还真想起了需要的东西,撂下一句稍等,头也不回地跑回了竹屋。

寒霁不明所以地啃着手中的鱼,不多一会便看见人又匆匆回来了,手里似乎多了些东西。

很快,寒霁便知道了那是什么,因为隋珠将那东西递到了他面前。

是一颗成色极好,光滑圆润的东珠,应当是昨夜坠在她额前的那颗,寒霁记性很好。

“这颗珠子应当值不少钱,你将它当了,换些银钱,劳烦去城中那成衣铺子里为我买些衣裳,不用太好,就普通的料子便好,多谢了。”

隋珠想过了,到莱州跋涉千里,自己的金银细软就那么些,如果再不省着点用,怕是没到莱州,自己便一穷二白了。

寒霁只是答应送她去莱州,但并无照应她全部的义务,愿意关照她一餐一饭已是不易,隋珠不能蹬鼻子上脸,要求更多。

所以,她自掏腰包,不想让对方觉得她是个讨人嫌的。

然寒霁这边,看着隋珠递来的珠子,他半晌未动,也不接。

眼看着少年迟迟不接珠子,隋珠干脆直接塞到了他手中道:“还请你收下,这是我唯一能拿出来的了。”

面对女郎的不依不饶,寒霁抛了抛那颗珠子,懒懒应了声,将其收入了怀中暗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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