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姝本是准备给淑妃去信,谁知太后那边先下了帖,让她进宫赏画。
想都不用想是谁托太后下的帖。
只是太后的面子,她不敢不给。
也只好用老法子,让县主找个理由陪她一起。
魏姝娩借了个给皇后送画的由头,同卫明姝一同进宫。
如卫明姝所料,那位太后也只是找她说了会儿话,让她捎带卷书给太子,便以身子困乏为由,将她打发了出去。
卫明姝将书交给魏姝娩,便前去拜访淑妃。
早些年淑妃甄玉婵只是不受宠的婕妤,只是运气颇好,刚入宫没几年便诞下二皇子,后来几年又诞下两女,被圣上封为淑妃,赐居瑶华殿。
这前几个月又得一子,有了四个孩子傍身,后半生无虞。
宫人通报时,淑妃正在殿内用一把金错刀修剪着新采摘来的玉兰。
如今二皇子谌褀已近十六,淑妃容貌依旧不见老态,即使只有一个人在殿中,还是画着细腻雍容的妆面,梳着时兴的坠马髻。
卫明姝身着新制的淡青色襦裙,头戴白玉流苏簪,素雅中平添几分娇俏。
跟随淑妃身旁的婢女走进宫门,她盈盈一拜,“娘娘万福。”
淑妃绽开笑容,将她扶起,“快起来。”
“刚觉着无聊,剪了会儿花枝,你就来了。”她走回软榻前,将那只定窑白釉百合花口瓶往前推了推,示意宫女拿来了一个绣墩,“明姝看这玉兰怎么样?”
“自是好看的。”卫明姝拂去花枝上刚洒的水珠,“如今才刚三月,想必这玉兰也是刚开就送来给娘娘了。”
淑妃掩面,摆弄了一会儿花瓣,满眼尽是笑意。
卫明姝问过皇子公主的近况,而后才引到正事上,“娘娘近些日子可有见过甄家人?”
淑妃拨弄花瓣的手指顿住,“可是有什么事?”
两人常谈家中事,卫明姝索性开门见山,“听说圣上要提拔甄家老爷。”
她抬头看了看淑妃神色,“娘娘可曾知晓?”
淑妃眨了眨眼,黛眉微微蹙起,“本宫不知。”
她那哥哥平庸无能,如今靠着关系才得了这员外郎的位置,圣上如何会再提拔?
卫明姝心下了然,不禁松了口气,“娘娘可知,这次甄家人托了谁进言此事?”
淑妃向来不懂这些事,早些年她在宫中并不受宠,就算圣上将她册封为淑妃,也多是母凭子贵。
甄家听说她封妃,托她联系礼部尚书的夫人,谏言将甄言培调去礼部,不知怎的,自此之后的几年圣上便不怎么来这瑶华宫了。
得知她不受宠,帮衬不了家中,家里人就再也没来看望过。
好在这丫头看得明白,后来送信帮她出主意,说当今圣上讨厌后妃明争暗斗,觊觎皇位,让她学会不争不抢,同皇后示好。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竟果然得了圣上重视,就连带着二皇子都受到了圣上关注。
这甄家向来不考虑她的处境,她得了宠,竟又想着让她给谋些好处,不过也得亏那时有这个外甥女在旁提醒。
她好不容易才入了圣上的眼,若是当真再以此谋私,岂不是要将她和几个女子都搭进去?
淑妃向来能听进去卫明姝说话,当下便问,“是何人进言?”
“王贵妃。”
说罢,便事无巨细告诉淑妃。
淑妃默默听着,听到王家和甄家要联姻,揪下一片花瓣。
看来甄家当真要弃了她,竟是同王家交好。
“那明姝说该怎么办,总不能真让甄家和王家扯上关系不是?”
“自然是。”卫明姝淡淡一笑,“这位王贵妃并非胸无城府之人,想必王家托甄家办事,定也不会同皇上直说是王家的意思...”
淑妃眼神微动,“那明姝觉得贵妃会说什么?”
“依明姝之见,说不定贵妃会说这是娘娘的意思,此举不止可以将她自己撇清,还能离间娘娘和皇后。”
卫明姝道:“可圣上多疑,想必也不会轻信,到时必会来询问娘娘,娘娘只需表明态度,坚持咬定甄家人不堪重任,圣上自会明白其中因果。”
*
不远处,二皇子与太子正从两仪殿出来。
太子从小聪慧,今晨刚从徐州回来,还未去看望皇后,便被成惠帝叫去考察功课。
即便如此,仍能说的头头是道。
二皇子潜心诗文,然而成惠帝向来不会问这些,是以刚才在殿内又挨了训责。
“皇兄是怎么记住那么多事的?”
太子微微一笑,笑容如沐春风,温文尔雅,徐徐说道:“你若能将吟诗作赋的功夫用在学问上,也不会差。”
正说话间,忽然迎面走来一侍卫,向太子说了什么。
太子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步子快了些。
二皇子歪着头,问他有什么要紧事。
太子边走边道:“明姝来了皇宫。”
二皇子眼睛一亮,“表姐来宫里了?”
太子点头,“我同你一起去瑶华殿。”
两人一左一右走着,却又见到一人向两仪殿走来,面容英朗,竟是个年轻模样。
两仪殿向来是皇帝听政之所,平日若不是他们这些皇子进出,便是朝中大臣。
太子常接触朝臣,按理说能被陛下召见的官员,还同他一般年纪,他无论如何也不该不认识......
倏然想到近日北征军回朝,太子眼眸一抬,拦住那人去路,语气间尽是恭敬,“沈将军。”
他刚从徐州回来,本也打算同沈轩见一面,不曾想在这里遇到。
母后所在的李氏败落,王氏如今却蒸蒸日上,母后曾同他说过,将来李家不会成为他的助力。
宁国公执掌幽州,将来若得此人全力辅佐,他太子的位置自能坐得更稳当。
被人拦住路,沈轩心中不悦,直对上两人的目光。
拦路的人身穿紫色圆领金纹缎袍,身材颀长,面容却是温和,眼睛微微上挑,仿佛一直带着笑意。
再着眼于两人发冠穿着,想到前些日子偶然间听来的宫里几位宫妃皇子的关系,他收回凌厉的目光,眉头松了些,“太子殿下,齐王殿下。”
二皇子被刚才那道目光吓得有些怵。
太子却仍面色温和,尽是示好之意,“沈将军来此,可是圣上召见?”
见他拦自己只为说一通废话,沈轩应了一声,便没了言语。
眸光却又在二皇子身上多停了会儿。
太子欲言又止。
二皇子碰了碰太子的衣袖,“还要去找表姐...”
一经提醒,太子这才道别,时不时回头看几眼,百思不得其解,“皇弟可是和沈将军见过?”
二皇子皱眉,回想了许久,“未曾。”
想起刚才二皇子认不得人的样子,太子便也没再多想,只摇了摇头。
这边境回来的将领,果然不好相处。
沈轩走到两仪殿殿门前找人通传,却是心不在焉,袖中手指轻叩着腿侧。
那二皇子口中的表姐,能让太子如此在意,还能是谁?
“沈将军?”
殿门口的宫人叫了两声,沈轩才回过神。
“圣上召见。”
空旷的两仪殿内,一砖一瓦尽显威严,天子身着明晃晃的龙袍,正批阅着奏折,
大太监张祥德自幼跟在成惠帝身旁,正在殿内奉茶磨墨。
沈轩行了一礼。
皇帝未抬头,“宣远的奏折朕已批过,明日便下令让刑部和大理寺彻查此事。”
“末将谢过陛下。”
然而沈轩眉头仍没有舒展。
他此趟回京,除却应天子召回,归京述职,还有一件事要查。
营州战事初平,为防叛军余孽,仍旧戒备森严,他那时正协助营州都督府重建边城。
大黎商贸发达,营州安定,也渐有商队前往。
起初只是怕叛军借商队混入城中,后来却发现几支商队另有古怪——
那些商队运送的是印有官府印记的官粮。
大黎每年都会收官粮,交由各地县府粮仓存储,于收成不好时用于救济,而大黎的官粮,明令禁止用于买卖,官粮的米袋上,都会标有官府印记。
后来他扣下了一支商队,仔细盘问才知,那些粮食均来自长安,只是几经转卖,不知是源于何人之手。
这事既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便少不得要管管。
此事交予别人他不放心,本想亲自查,不曾想现在,天子倒没让他接手。
成惠帝停笔,抬眼看向他,“此次回京,便别总想着公事了,这些交由刑部去处理,你先安心在京城休养,顺便想想自己的亲事。”
见沈轩还想说什么,成惠帝低头批阅起了奏折没有再理会,不着痕迹地提起另一件事,“宣远向朕讨要了镯子,是可有心仪的姑娘?”
沈轩倒也不欲隐瞒,“有。”
成惠帝笔下停住,面露笑意,很是好奇,“哪家姑娘?可是春猎上见过?”
“卫家,见过几面。”
成惠帝话音一顿,面露难色,“丞相家的女儿?”
沈轩摇了摇头,“安平侯府的独女。”
成惠帝眼珠微转,仍是未置可否。
卫家家道中落,这家女儿倒是比丞相家的女儿说得过去。
只是那安平侯如今尚在兵部坐着,如今北边刚稳下来,此番将他召回京,可沈正渝尚在幽州,若再得了兵部......
卫家那个姑娘,心思甚多,巧言善辩,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么多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只是看在她着实不易,翻不起什么风浪。
面前这人多年待在边境,打仗虽是运筹帷幄,难得的将才,可对朝廷上这些权利勾结应当还是摸不透,若娶了这么一个姑娘,怕是不妥。
可那卫明姝在外一直是个张扬孤傲的,怎么会看上这家姑娘?
贪图美色?
不像啊!
成惠帝本想,若是合适便做个人情,下旨给两家做媒赐婚,这一下彻底收住了话。
想到两人只见了几面,他继续批折子,“这卫家姑娘的婚事,朕是做不了主,这姑娘连朕的太子都拒了去,若什么也不说就赐婚,恐怕要记恨人。”
沈轩不为所动,也没有强求,“臣知晓,这门婚事,臣自己争取。”
成惠帝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让他自己争取。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就在此时,内侍却走入大殿,“陛下,库房管事来,说是已经挑好了几把好的弓箭,送来请陛下过目。”
成惠帝眉尖直跳,还不待将来禀的人打发出去,便听沈轩率先问道:“陛下这弓是要赠与卫姑娘?”
这话问得肯定,成惠帝也没说不是,沉思片刻,竟是一转态度,着人让人将那几张弓抬了进来,“朕本想让太子来挑挑,刚好你在,便你选吧。”
“谢陛下。”
沈轩上前,一手拿起一张紫竹弓掂了掂,稍一用力便将弓弦拉满了。
“可有再重些的弓?”
殿内宫侍皆面面相觑。
库房钱总管面露难色,“有倒是有,只是这卫姑娘毕竟还是个姑娘......”
那卫家姑娘虽是一身好本事,个头却瘦瘦小小的,这沈将军一只手使点劲,估计都能把那细嫩胳膊掐断了。
如何能按照大将军的标准来选?
沈轩摇头,“轻弓省力,却也是不好掌控力度,更是易折,常年练箭之人用重弓会更顺手。”
张祥德悄悄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
钱总管不敢多言,斟酌了一番,呈上一把弓,“这只柘木弓,比寻常的弓重些,大将军看,这把如何?”
沈轩又试了试,“可还有更重些的?”
“回将军,没有了......”
“那就这把。”
这弓虽是比他战场上用的弓轻了许多,不过若只是平日狩猎,也足够用了。
他那日看她射箭,力道也还需再练。
张祥德将弓拿给圣上过目,成惠帝满意点头,让他找人将弓送到安平侯府上去。
沈轩却接道:“陛下,末将听说卫姑娘今日在宫中,不若由末将顺路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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