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开窍

卫明姝脸还白着,只叫魏姝娩千万别将此事往外传。

将魏姝娩送回丞相府,马车停到卫家门口,卫明姝步子仍是有些不稳,打了个踉跄。

秋莹将她扶住,一路搀回去。

兰芝早些回到府中,看到自家小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放下手中正在磨的药,问向秋莹,“可是宫中出了事?”

秋莹只道说来话长。

兰芝不明所以,又看到下人手上满满当当的东西,惊诧道:“小姐怎么买了这么多糕点?匣子又是哪里来的?”

秋莹让其他人把东西放下后出去,关严了房门,将铺子前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言毕,房内静了好一阵。

秋莹小声问道:“兰芝姐,你看沈家这位将军什么意思啊?”

兰芝看着桌上的糕点,托住下巴思忖片刻,有理有据道:“我觉得,可能对小姐有些想法。”

秋莹点头,“我也觉得。”

卫明姝:“.......”

房中又静了下来,兰芝在房中沏茶,让秋莹下去做事。

盏中的茶渐渐冷下来,卫明姝终于下定决心,认真又无奈,“兰芝,你明日给阿兄和嫂嫂说,帮我找找亲事吧。”

“先不告诉阿耶阿娘他们,等...等我选好人再说。”

兰芝‘啊’了一声,面上讶然,“小姐想要嫁人了?”

卫明姝抿了抿唇,点头又摇头。

她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她的这副身子其实不适合嫁。

只是她也确实年近十八了,亲事还没有找落,如今看来,她阿耶这个兵部尚书毕竟还是个三品官,还是会有很多家盯着。

谌良是一个,这北边回来的也算一个。

为绝后患,少给家里添麻烦,还是专心找一门合适的亲事好。

“那小姐是想找什么样的人家?”

卫明姝冥思苦想,“不要世家大族和皇亲国戚,有家里人准备走仕途的寒门最好,书香门也可以,但必须有门庭兴盛之势。”

还是觉得不妥,又补充道:“还有,最好是现在不在京城的人家,不知道这些是非,或者与咱们家知根知底的。”

兰芝面露难色,见卫明姝还没说完,问道:“还有吗?”

“家中子女要多,最好是不继承家业的,家里人嘴严,能不在意子嗣。”

她咬着下唇,也觉得要求太过苛刻,但回想起刚才与沈轩遇见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又加了两句,“最好是知礼有分寸,性情温和,体贴好说话的文人书生。”

“小姐......”兰芝终于开口提醒,“这要求会不会太多了些...”

卫明姝止住话语,肩膀又耷拉下来,垂下眼眸。

她就说了,她不适合嫁人。

“尽量打听吧,也不用都满足。”

兰芝应了两声,还是开口确认,“小姐,这世家真的不再考虑?小姐也没见过沈将军几面,万一是真的喜欢小姐才对小姐好呢?”

卫明姝摇头道,“兰芝,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道理。”

手足至亲,都并非能做到全心全意。

这嫁娶之事,本是两姓之事,合适才是最要紧的,像她这样的,去了那些人家,就算有着一时喜欢,也不会长久的。

*

翌日,冬画从外面回到玉芳斋通报,是淑妃派人带了话来。

昨晚圣上果然去了瑶华宫。

卫明姝接到消息,继续翻看着药铺的账本。

卫家虽是势衰,可手中良田铺子不少。

外面说卫家铺张,可她阿娘和阿兄身子都不好,本该更尽心,若只靠俸禄,只怕这些年药都买不起。

她手下也掌着些铺子,其中就有一家是开在东市的药材铺,名曰丹青,药铺常常能得些名贵不常见的药材,又常开义诊,得京城百姓青眼相看。

东市靠近皇宫,监管比西市更加严格,胡商比西市少很多,然而近些天药铺竟是多了许多胡商。

那阮家人竟也来了京城。

阮家是大黎数一数二的富商,早年在扬州从商,自大黎新政以来,商队走南闯北,遍布大黎。

朝廷钦点几家商贾运粮,其中便有阮家。

说来阮家还和他们家有些交情,阮家大夫人和郑叶的母亲是亲姐妹,两人后来嫁了人也没断过联系。

卫家早些年在江南,也同阮家是旧相识,是以六年前阮家的商队初来京城时,卫家也出了不少力,还有些生意上的往来,阮家次子是去年的榜眼,如今在京城做官,两家也时常有个照应。

兰芝正在房内整理书籍,路过时看了眼卫明姝手上的账本,“小姐要去铺子?”

卫明姝点点头,翻了账本便踏出房门。

三月向来多雨,街道上已有了几点湿润,上空乌云聚拢,阴暗昏沉。

马车稳当地行至铺子前,门上一块朴素的木牌匾泼洒着“丹青”两个墨字,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雨下得急了些。

卫明姝提起裙摆下了马车,兰芝递给她伞。

两人走近铺子,便见铺前檐下站着位青衣男子,身旁还带着随从。

“公子,雨下大了,咱还去那云素楼吗。”

“自然是要去的,咱们初来京城,总不能让别人等着,这不合礼数。”

走过那人时,便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卫明姝侧头看了看。

男子站在药铺屋檐下,青色缎袍在身,面相白净,身形挺立,像是哪家读书人。

噼里啪啦的雨水顺着窄窄的屋檐落下,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裳。

男子微微抬头,没有注意到她,脸色依旧温和。

卫明姝问道:“公子可是有要紧事?”

那人听到话,才顺着声音看向卫明姝。

“确有些急事。”男子看了看她手中的伞,似是明白,“不过不妨事,等雨小些去街边买把伞便是。”

透过雨帘看清了此人面容,卫明姝微微怔了一下。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卫明姝向来过目不忘,又看了看两人穿着,扫向男子腰间的腰牌,想到之前的账本,开口问道:“公子似是刚来京城?”

男子点头应过,便也没说更多。

“公子可是扬州阮家人?”

男子愣了愣,对上那双笑盈盈的桃花眼,便认了出来,“你是明......”

似是察觉到不妥,男子换了个称呼,“卫姑娘?”

他笑了笑,“许久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

卫明姝并不在意,只道:“阮三郎别见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我明姝就好。”

这阮文卿是阮家幺子,只比她小一岁,六年前阮家初来京城跑生意,也没带多少仆从,夫妇二人有时去城外办事,便常将阮文卿放于卫家。

她当年十二岁,郑叶刚嫁入卫家,阮文卿是郑叶的表弟,便常去郑叶院中,她当时颇粘嫂嫂,也就和他认识了。

那时父母还不让她出门,她在家闲不住,总是带着这阮家三郎爬树挖土,时常粘了一身泥,有一回被卫夫人撞见,便罚她在坐在院中抄了一天字。

抹眼泪的时候,这阮家三郎还在一旁,后来还端来一碟米糕放在她抄书的桌上安慰了几声。

她当时很没出息,看见米糕便往嘴里塞,结果却粘住了嗓子,噎得整日都吃不下饭。

想到这些往事,卫明姝忍不住一笑,看了看外面的滂沱大雨,道:“阮公子若有急事,便用我的伞吧。”

说罢,她收起手中的伞递给他,

阮文卿没有接伞,“那明姝你呢?”

卫明姝解释道:“兰芝这里还有一把,我还要在铺子待些时候,之后会有卫家人来接,你就先拿着吧。”

阮文卿顿了片刻,又恢复了笑意,“那便谢过明姝,等过些时日去卫家拜访再将伞还给你。”

“阮三郎不必客气。”

阮文卿端正行了一礼,撑起伞向街头走去,跟随的仆从连忙跟上,从他手中接过伞。

卫明姝踏入房门,又回头看了看那背影。

任玉荷从药铺中走出来,穿着身杏色布衣,衣裳样式虽是普通,腰间一条丁香色丝绦却是坠着一颗木雕荷花,十分别致,发间细细编着辫子,颇为俏皮。

她背着手往外望了望,拍拍卫明姝的肩,“珠珠,看什么呢?”

卫明姝回过神,“没什么。”

说罢,便随任玉荷走进铺子。

这药铺坐诊的大夫本是宫中的医正,任医正发妻去得早,也并未续弦,只有这一个女儿,名叫玉荷。

早些年任医正得罪了贵人被逐出太医署,卫直暗中帮这位医正在京城寻了个住处,托其为子女调养身体,常将任玉荷带在身边。

两人算是从小到大的交情,等卫明姝长大后,当年宫里的风波也算过去,她便同父女两商量,帮他们出钱在东市开间药材铺子,任玉荷做这药铺的掌柜,由任医正看诊。

卫明姝不想被人认出,平日偶尔帮药铺采买,也从不示真面。

两人便穿过铺子径直去往内院,到任玉荷的屋里,关起房门坐下说话。

卫明姝问道:“刚才阮家人可是来过?”

“那两人刚走。”任玉荷示意兰芝也坐,沏了三杯茶,“听说那家还是你嫂嫂的表亲?”

卫明姝嫣然一笑,“是,咱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呢。”

任玉荷偏头努力想着,她从小到大和阿耶到处看诊,见过的人太多,着实记不得了,“那你今日是来见阮家人吗?”

她摇了摇头,“昨日得空看了账本,想问阿荷一些事。”

任玉荷一手支着下巴,装作正经,“东家有什么事要过问呀?”

卫明姝显然是习以为常,只轻笑,让兰芝摊开账本,“最近咱们药铺可有生面孔?”

任玉荷想了想,“阮家,还有一些胡商。”

卫明姝指了几处商户,“最近西境多有动作,长安新来的胡商,是自吐蕃而来,不同于以往在西市,听说是要在东市开买卖,若是有来大量采买药材的,你一定要记下来。”

任玉荷点头。

刚合了账本,便听见房门打开,任医正走进来,细细看去,那潦草的胡须上还挂了一些药沫。

卫明姝微叹,“师父又去磨药了吧。”

她从小和病打交道,索性便和任医正学了医术,后来想要看诊,家中却总怕她在外面惹麻烦,对名声不好。

多亏任医正想出法子,让她以纱覆面,以化名和他一同看诊。

她当时便认了师父,之后多年,这个称呼也没有变过。

任医正拍了拍自己的胡须,摆手示意任玉荷往旁边挪,坐在卫明姝对面,抓起她的手腕,探了探脉象,“还是老样子。”

随后便指指点点,“你这丫头,就是从来不听劝!你要是能耐下性子在家养几年,这病早能养好了。”

卫明姝低头轻笑,没有言语。

任医正交代几句便去了正堂。

几人在屋里等着大雨停歇。

直到快到午膳之时,乌云才散开,药铺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正往院内搬运药材。

任玉荷出门招呼,卫明姝戴上常戴的面纱,才跟着出门帮忙。

院内几个壮汉搬着箱子,正谈笑不止。

其中一个蓄着络腮胡的汉子道:“你别说,我还真认识几个沈家人呢,听说那家的国公爷也要回京喽。”

另一个瘦些的嗤了声,“可拉倒吧,沈家不是才从北边回来人?”

络腮胡道:“你看这话说的,我说的是老国公,沈家爷俩不都是咱们的大将军?”

“这话也对。”

络腮胡扛起箱子,“我听说啊,那小将军相看好了,着急办亲事嘞。”

卫明姝脚下一软,

任玉荷慌忙将她扶住,见她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不像是平日病着的模样,倒像是气急,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无、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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