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寒算好距离，差两个身位，在那两人等电梯时正好侧过身能看见自己。

苏以游率先打了声招呼：“一起？”

“嗯。”投资人的态度不咸不淡。

“不知道你要在这里待几天？”

“一两天。Wink的事情忙完，还有公司的。”

苏以游了然地点头。怪不得方才敬酒，他看投资人没什么心情。敢情是太忙，懒得再搭理。

不说圈子里，哪怕是在大众视野中，时寒的身份都是公开的秘密。爆火男团的天才作词作曲家、曾经的大明星温涵梦的儿子、临天集团的下一任继承者，这些标签无一不是对方成功的代名词。人出道即巅峰，一直在巅峰上转悠从没下来过，以至于就算有人眼红牙酸最后都无力反驳。

他还在心里感慨，这边投资人继续开口：“靳导给你们放假，你们可以休息几天。”

“放假？放几天？”

“不清楚。这是他的安排。”

“怎么突然想着要放假？时间不会来不及吗？”柏辰星这时开口。

时寒看过去：“霄霁星后面几天会有暴雪，总得为人员安全考虑。”

这话合情合理没毛病，柏辰星听到接受，就是心里还是像飘进了羽毛，又刺又痒。

随着电梯门的开闭，阴暗的情绪犹如淤泥缓慢地蠕动着向上攀爬，意识随着时间越陷越深。

“叮——十五层已到。”

回过神，十五层天花板的灯光从门缝里撕开道口子。这道口子逐渐扩大，里面浸满了光亮。时寒就是在这层离开。临别时柏辰星瞅着那条细链子，越看越想一把扯下攥在手心里。

然后门再次关闭，严丝合缝。

“你心情还没缓过来？”电梯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苏以游关切询问。

先前拍戏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柏辰星向来是事先准备好然后再加以自己的体验去饰演。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大概就是那场戏的基调。

靳薄云强调要给予观众一种活死人感，既坚强又脆弱，既麻木又清醒。他还是正常演，甚至觉得自己没演好，然而导演却拍板叫好。即便是事后看回放他也不认为有多好，可此刻仿佛是为了验证靳薄云判断的正确，裴影的心绪便涌现，几乎要占据了他所有心神。

天知道他有多么努力压制，但只要一看时寒，满脑子都是“你有什么资格”“放弃吧”之类的丧气话。丧得他都不想张嘴说话了。

“拍完这部，我得缓好久。”柏辰星揉着眉心。

“你之前是怎么出戏的？当初试镜的时候可是自信满满。”

“拍的多了，自然而然就出戏出的快。”柏辰星在脑中挥一挥负面情绪，认真思考，“可能这部氛围太压抑，再加上天气衬托，就有点困难了吧。”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现在面对时寒的情感跟裴影不谋而合，两种情绪混杂，一时理不清，这才导致出戏慢。

但，可能吗？

柏辰星不敢轻易下定论。

苏以游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戏还在拍，总不能叫好友弃了裴影。要知道抓住角色灵魂的时机并不多，即使是他自己，也更多的是靠技巧触碰，而且碰的还少。

“那我和你多聊聊天，调节调节。这部戏有的磨，我怕你先扛不住。”他有意调侃道。

“扛不住倒不至于，拍戏而已，这都是必经之路。”柏辰星的想法简单。经历过陆江的前车之鉴，他还是很有信心在《揽月》结束后把状态找回来。

他们的房间都在同一层，说好了要对戏，苏以游干脆顺路就过去。

林铭正看《忆梅》扒着饭，听见开门声以为只有柏辰星一人，大声安利道：“柏哥，时寒又有新剧了，你一定喜欢！”

柏辰星脚步一顿。苏以游没注意到，但听到了剧里自己的声音，挑眉先道：“你说的新剧是不是《忆梅》？”

林铭抬头，看着来人禁不住呛咳起来。柏辰星赶紧捞过水瓶递给对方。

“咳咳，咳，那个，咳，苏老师好，苏老师坐！”林铭眼疾手快地把饭盒收拾好，再把小桌板撤掉。

苏以游环顾一圈，看着两张拼接在一起的大床，道：“你们这儿这么小？”他还以为同层的住宿条件应该都差不多才对。

“原来的那个房间说是在修缮。这房间小是小了点，但我平日拍戏又不常待，差一点也无所谓。”至于两床拼接，实在是因为走道太小，天天侧着走也不是个办法。索性他和林铭都是Bate没忌讳。

“那个，咳，郎哥找我有事——”

面前两人齐刷刷地扭头，林铭立马低头点开星网佯装有人找，语速飞快，“柏哥我先出去一趟啊！”说完也不等柏辰星反应，连忙夺门而出。

“你助理还是个人精，知道给我们留空间说话。”苏以游笑道。

“他做事比我细心。”

“想当初我们在片场都是孑然一人，哪像现在有人陪着帮衬着。”苏以游坐在软床上，手往旁边拍了拍。等人真在自己坐下，他看着屏幕里还在播放的画面，问，“要不要看《忆梅》？”

柏辰星对这一发展一头雾水：“不是要对戏吗？”

“再对戏，我怕你真被裴影带过去。还是看点别的换种心情。而且忆梅也是靳导的戏，里面不止我，还有时寒的表演。”

看着对方眼里的波动，苏以游离远了一点点，“你是不是之前认识时寒？”

“......认识。”

“很熟？”

“...很熟。”

苏以游像是理解般点点头：“我说嘛，他盯着你的目光比我还热切。”

他轻笑，“就像你看他一样。”

柏辰星愣住。无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扯了扯。

“你很冷吗？”

“有点。我们还是对戏吧。”

“不行，”苏以游仍然拒绝了，走过去将温度又提高了两度，“你状态不对劲，再这样下去会造成心理问题。还是听我的，看别的剧缓冲一下。”

墙壁的电子光屏上，时寒正骑着马，手里摇着新折的柳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马车里的女主说话。柏辰星望向屏幕里的萧疏知，一举一动都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本来就不是嘛。萧疏知是萧疏知，时寒是时寒。他很早之前就分得清角色和时寒。

手环发出震动，他点击，只见靳薄云给自己发了张照片询问能否使用。看来对方还是把照片给了靳薄云。意外的，柏辰星并不高兴。

他宁愿时寒将照片私藏，这样或许他可以有个由头继续接近。然而接近之后呢，之后该怎么办？柏辰星没想好。

他盯着照片里人物的双眼，说不准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就像他也不能预料到对方居然举了个相机。

要是有个阀门，此时也快到了无法压制的极限。

于是他开始尝试将思绪转移到剧情方面。

应该是受裴影的情绪影响，平时他不这样的。他哪会，哪会犹犹豫豫，哪会，哪会瞻前顾后。然而视野里萧疏知与记忆里熟悉的人的割裂感，让他心里陡然生起花骨朵似的疙瘩。

这疙瘩一点点地长大，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固执生长。

柏辰星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随后花朵像吃了JSY001生长剂一样猛地蹿了蹿，最终绽放，显眼得要命，连忽视也无法完成。因此他不得不该死的承认——他压根就不想拥抱虚假的时寒。

综艺里的，专辑里的，荧幕里的，哪一个他都不想要。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他曾抱着恨意尝试走下去，但是，恨是那么的激烈又短暂，短暂到他再一次生出渴望。所以他回望，与对方在雪中对视。

冬季，真的很冷。

缓慢吐出的气糊在房内的玻璃窗，时寒伸手将那团水雾抹去，试图看清外面飘落的雪花。白茫茫，依旧看不清。

电子时钟跳转到5点，屋内的气温开得很高，高到时寒觉得心尖划过的严寒应当是种奇怪的错觉。

今天该睡个好觉，得到新到手的照片。最新的，亲自拍的。

时寒心想，没有任何理由睡不好。

然而还是失眠了。

他从窗边走向床沿，一倒，仰躺着看关了的灯。旁边散落着一堆的相片，这是他的安眠药。尽管大多数情况下疗效甚微。

时寒随手拿出一张，抚摸对方弯起的眉眼。

内心的寒冷依旧没被驱散。奇怪了，以前都有效果的，怎么偏偏就今天不行？怎么偏偏正式碰见了柏辰星就不行？

身躯默默缩起来，床被揉成几道褶皱。

“我对你不好吗？”他戳戳相片里的人。

好像是不太好。不然对方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然后跟自己一刀两断再也不联系。

“你看不见我吗？”他弹弹相片里的人。

干嘛和苏以游走得那么近，那家伙的眼神不清白，还说过理想型是陆江的话。横看竖看都居心叵测，不像个好人。

但是。

时寒翻了个身。陆江是陆江，柏辰星是柏辰星。苏以游喜欢陆江，又不喜欢柏辰星，威胁性小。这样想着好像严寒能驱散一点。

“为什么不守信用？”他摸摸对方被戳过弹过的痕迹。相片冰凉，于是指尖很快又察觉到冷意。

“好冷。”周围散落的笑脸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时寒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蠢货。自说自话，像个神经病。可是，他真的好冷。

他想不通，一遍遍念着自己冷。

反正就只有他一个人住。足够大也足够空旷，主题曲自进了房间也一鼓作气地写完。

按理说任务完成他要实在不想继续待，大可以一走了之，反正公司里有一堆麻烦事等着他，容不得他喘息。可思绪绕不过之前的设想。原先对苏以游只喜欢陆江的笃定也开始松动。大抵独自一人的时候就适合胡思乱想，特别是现在见过柏辰星的时寒，他有意放任，就更加容易推翻重来。

只是这种感觉比以往还有强烈几分，可能是原来的相片的止疼效果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于是时寒找出刚打印出的新鲜的，然而才隔了几分钟，它的温度逐渐回落，跟先前拥有的没什么区别。他只好盯着照片里的眼睛看，思考着靳薄云评价的“明媚”二字。不明白。为什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时寒猛地坐起来翻找所有带来的相片，有目的地搜寻着。

没有。没有。没有。

“好冷......”

肩膀忽地一松。

“......漠。”

抽搐了两下，又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