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黑色的保姆车正静静地等待着。

章楠听到门开的响动，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从柜子里掏出干净的毛巾递到时寒的面前。

时寒道：“多谢。”

不过一息的停顿，章楠旋即报出即将要赶的行程：“Wink的杂志拍摄，还有三家采访。”

他顿了顿，“我已经推了不少。这是必须要接的三个了。”

说起采访，章楠还是有点不安。毕竟面前这位可是出了名的不爱，时寒瞥见章楠的紧张，语气随意说道，“没关系。只要你认为可以就行。”

章楠没想到今天时寒心情居然不错，比起之前可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便也半开起玩笑，“你一声不吭地就要赶往这边，实在是打得我措手不及。”

随后拉过此时的热搜，面色正了正，“现在已经有人发布到星网上，你打算怎么处理？”

“一波免费宣传，他会喜欢的。”

“不枉费我认时作父。”曹确瞅着刚出炉不久的热搜，顺手一个转发，把“暮色四合”的词条给带了进去。

郑文问：“现在要官宣其余角色吗？”

开拍前为了不显突兀，只放了两位既定的女主角。如今角色正式到齐，剧集拍摄过了一半，是时候该把定妆照发上去预热一波。

他们堪堪拍完一整集就收了工，此时正在最顶层给柏辰星拍照。

曹确俯身看着照片里的岑雾，舔了舔干裂的唇，沉思过后把原本的打算推翻，说：“炒过头，会适得其反。再等等吧。”

随后又对等待的柏辰星喊道，“柏老师，麻烦你再等一下。换件衣服，把双人照顺便拍完。”

柏辰星没什么意见，就是出来后见穿着剧服的谭粟粟似乎有点不情愿。

“不准动手动脚！”她警告道。好些个手脚不干净的，都喜欢偷摸袭击人，她可得警惕着点。

对此柏辰星面无表情地回应：“只是拍照。”

灯光实时调动，阴冷的像是此刻散落在外的雨。脚下散布着几支枯萎荼蘼的花，他坐在道具椅上，双腿交叠微微偏过脸，离扶在肩上的手背不过几厘米的差距。左上角影蝶坠入蛛网的影子虚虚地落在他的眉骨上。

“咔嚓——”至此结束。

随后两人交换位置，谭粟粟拨弄两下头发，姿态肆意张扬。这确实符合剧本里对于颜渡的描写，但曹确忍不住拧了眉。

“导演？”摄影师拍完，另一边的显示屏上赫然露出完成的片子。

“真怪呀......”曹确犯了头疼。有一种公式是对的，但题目不贴合的错位感。可以说，静态比动态所带给他的更有冲击力。

只是看了一眼时间，都快三点了。再回过头审视审视双人照，勉强能用。于是曹确暂且轻轻放过：“就这样吧。那个，把我合同拿过来。”

郑文顺势递过去，顺道叫柏辰星过来。

虽说综艺、影视、代言等都由经纪公司来接洽，但归根结底，还必须得艺人亲自签的名才有效力。柏辰星进组匆忙，合同没来得及拟好，后续又进了综艺，兜兜转转到现在才正式签。

接过合同，上面的条件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曹确是早就签过字的，如今就差他自己的签名。

柏辰星按住笔没写，抬头莫名其妙地问了曹确一句：“时先生经常来剧组探班吗？”

曹确说：“他那么忙，怎么可能。就连他今天来，我都没提前收到通知。不过做老板的都这样，喜欢突击检查。”

可惜了。

柏辰星问完就把名签了。刚收笔，眼前就出现等比例缩小的裴影的个人海报。

“咳咳——”曹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签个名呗？”

“揽月……”柏辰星轻咬着这两个字，回忆便是像冬日的狂风，猛扑而来，“曹导看过《揽月》？”

《揽月》涉及的话题过于敏感，联盟只能让其在第一星系指定影院和第八星系上映。剧组连宣传都不能宣传，再者说影院的排片率极低，基本都是凌晨场，根本没多少人看，连讨论也少得可怜。

“那当然！我是靳导的粉丝！”曹确继续补充道，“老实说，我的岑雾就是看柏老师《揽月》里的裴影，得出来的灵感。”

柏辰星当即明白其中关联。怪不得他觉得服饰如此相像，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肩膀放松，半息之间便调整好状态，说：“看来我是借了靳导的光。”

“也不全是，”一听柏辰星这么说话，曹确习惯性开始恭维起来，“当年三奖连得的奇迹，至今无人超越，本身就足以说明柏老师的实力。我看今年的三奖评选，《揽月》应该有戏。”

“靳导的实力向来出众。”

“不是我吹，在导演方面除了阮载月，就没人比得了他！不过近几年阮载月导的电影水平也一般，没了谢澜当编剧，她估计是江郎才尽了——”

曹确提起自家偶像就有点收不住，一旁的郑文连忙挡在两人中间，插话道：“时间不早，柏老师一路赶来又马不停蹄投入拍摄，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哦对对对，赶紧回去休息。明天8点前准时去化妆室。”曹确嘱咐道。

末了又想了想剧组的进度，不禁忆起时寒的话。

他拍得慢可以，毕竟自家偶像一向主张慢工出细活，得向靳导看齐。

可圈内形势多变，联盟政策更是想一出是一出，他这剧最好尽早上映为妙。何况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他必须得证明自己的实力好彻底站稳脚跟，于是临时说，“柏老师稍微辛苦一下，明天我得再拍场雨戏。你放心，最后一场。后面都没了。”

还来？

一想到刚进组的噩梦，柏辰星眼睫轻轻一颤，但面上淡定地应声好，然后跟着等待的郎平和林铭离开。

剧组里的车辆有限，郎平干脆在外面租了一辆。红灯的时候，他开了口：“《夜未央》明天播出。”

柏辰星靠回椅背，对上后视镜郎平的目光有些疑惑：“消息可靠？”

他下意识想点击手环察看徐坤的消息，发现腕上空空，后知后觉到自己一早就把东西取下放在床头柜里。

“我听徐坤说的。他作为制片人，可盼着能上映。消息应该错不了。等会你进官博，估计就能看到。”郎平说。

若真顺利播出，无疑是获取热度的最快途径。然而柏辰星看郎平的眉宇之间似有忧愁，活跃的心死了一半，闷声道：“这事还有后续？”

“有，”郎平叹一口气，“要跟《双影》撞。”

撞档，尤其是撞大制作的剧的档期，非死即伤。众所周知《双影》可是新星传媒花重金投资的奇幻剧，先不说服化道这种老生常谈的东西，只提今年炙手可热的卫明远，就在剧里面担任男一号。而《夜未央》此前根本无任何宣传可言，匆匆忙忙就明天放映，可以说徐坤是属实逼急了乱投医。

“撞也没办法，能播就行。”

“你别往心里去。”绿灯亮起，郎平只来得及瞄一眼柏辰星没有波澜的脸色，嘴上说道，“现在观众都看实力，《夜未央》未必比《双影》差。只是公司那边是不可能帮你宣传的。还是老套路，你回房间后先上星网转发，林铭等剧播出后随时做安利视频，我找人帮忙写报道说好话。”

一个炙手可热，一个不温不火，这年头，比起键盘打字的网上厮杀，还是第二天两剧同时段播放的对垒更有意思，粉丝们全都等着看明天的收益率说话。

柏辰星点点头，将此事揭过。

回到房间三人收拾了一通，又接二连三地洗漱完毕，才算了事。各自把遮光帘一拉，房间立刻漆黑无光。

柏辰星开了床头的小夜灯，浅淡的光影流过站立的玻璃糖罐，他禁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拉开床头柜，把里面的透明盒扔进垃圾桶，再从旁边掏出已经有点旧了的手环。照例把新跳出的信息一一回复，然后转发宣传，将手环重新塞了回去。

明天又要拍雨戏。还是和谭粟粟一起。

不喜欢。

然而新鲜出炉的纸质剧本摊开来展露，一行行全是显眼的荧光，边角还有点余温。喜恶放一边，时间紧任务重，他现在记忆力偏弱，得今晚就背完台词。其实词也不是特别多，难就难在情绪的调动。虽说是按照顺序连贯，但突然加进来的这一场显然不在序列当中。

“也许，你该换个法子。”他轻声念起这句台词，着实摸不透岑雾说此话的心理。

当演员自己开始无法相信时，往往观众只会更加出戏。

于是紧接着从行李箱里掏出线圈本。他抠着笔帽，笔尖在横线上点了几点。人物的剪影在脑海中模糊地晃动，黑色的油墨随笔尖游走，柏辰星在本子的另一边一笔一划地写下颜渡的名字。

这是对于岑雾来说最为重要，也是影响最深的一个人。事情的发展，行动的源头，都离不开他。依曹确所言按照裴影撰写的岑雾，大抵颜渡的地位不亚于裴影逝去的恋人。

但，不仅仅是恋人。

是猎人，是猎物，是朋友，是对手。

复杂的关系，柏辰星像是做语文阅读理解般，将相应的事件提取，简单勾勒，尽数写在横线之上。遮光帘圈起的小空间无人打扰，夜灯尽职尽责，这项工作也不难就是有点磨时间。柏辰星活动活动脖子，然后对着这一系列的事件，开始重新排列组合。刚才拍摄的双人海报给予他些许灵感，最终，面对着被包裹围困的岑雾，他用指腹摸上去。

“时寒。”他轻声说。

“如果留不住的话——”

角色的剪影如烛火般在脑中晃动两下，柏辰星放缓呼吸声，视线挪移到纸张上的“颜渡”二字。

“——也许，你该换个法子。”岑雾劝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