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载月道：“我一开始的确是想让他演陆江，但私底下见过，他不适合。硬要说，可能和辛隐形象贴近，但终归不匹配。所以就没请他。”

柏辰星没吭声。

“剧本星网发给你了，你可以先看一下。至于纸质版，已经给你放房间的床头柜上。”

“好。”

“明天就开始，记得按时起床，不要迟到。”

“好。”

“对了，场地内有屏蔽器，不能登录星网，谅解一下。”

“好。”

“你的房间到了，行李我就不帮你拖进去。剩下的你看着办。要是遇到问题，床头柜有专用的呼机，你可以询问。”阮载月像是没看见柏辰星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一确定陆江的扮演者，她可谓是抛下了一切只身前往盛滨市。如今人回来了，那么之前遗留的摊子有的收拾。

只是到了最后要走，她仍是不放心，“一定不要迟到。这部戏很重要，你知道吗？”

“好——”柏辰星注意到眼前人隐含的不悦，急忙改口保证道，“明白！我会努力完成任务！”

既来之则安之。他人都到了虚言市，总不能现在立刻就回去吧？何况，他不能违背承诺。要说到做到。

加油打气的话语倒是一套一套，可面对着“808”的房门，气势顿时如被针扎的气球般“biu”的一声缩小。柏辰星低头捏着房间卡片，转了又转，迟迟没有开门的打算。

然而他不进，里面的人却要出来。

苏以游一打开就瞅着跟门神似的站在房间门口不说话的Bate，不动声色地吓了一跳，再往旁边看看黑色的行李箱，心里立刻明白前因后果。

“我叫苏以游，以后就是室友了，请多指教。”

“你好，我是柏辰星，给你添麻烦了。”

到底没那么熟络，简单互报姓名后苏以游说：“正好我要去吃饭，空间留给你收拾行李吧。”

“多谢。”柏辰星客气回道。

进了屋子，也就是靠门这一侧的床还空荡荡的没有杂物堆积。两个床位被一堵厚厚的木墙隔着，应该是另一位室友摆放行李的柜子。空间是大，但还是传统的一室，感觉跟酒店的豪华双人房没什么区别。

他拉开左侧的柜子，里面有一条木板拆分为上下两层。柏辰星蹲下先把行李箱放倒，衣服什么的再拿出来往柜子里塞，就是扭头瞧见行李箱内部歪倒在毛巾上的糖罐。

抚摸两把后把它轻轻搁在床头柜的位置，旁边便是传说中的剧本。方才在列车上看像是在读小说，但真当握在手里，这一刻切实的紧张感才贯彻全身。

“鉴明月。”柏辰星念着这个名字，又看向安静伫立的玻璃罐。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他是这样想的，事实上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整整一个月的训练眨眼就过。柏辰星自问不说良好，也该到及格线以上，可一面对镜头立马现出原形。

“咔——表情不要那么僵硬，放松，放松！不要在意摄像头，你的眼睛不要总盯着摄影机看。”

上了片场的阮载月一改最开始见面的性格，整个人显得尤为严格，甚至透着不能明说的焦急在。剧组的氛围压抑非常，事先提醒的确说到做到，真就没有一点休息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柏辰星连连弯腰道歉，连带着发带都垂头丧气地搭在肩膀上。

阮载月不为所动：“你到一边琢磨去。来人，把第24场的景抬上来。”

为了确保按时上映，基本都是同一个景里把所有的戏码拍完。全部要在该景的演员都化好妆排着队等导演喊话上场，架势不比军训小。

柏辰星卡在第八场也不算久，但确实有半小时，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将目光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本来就有点恐惧摄像头，再加上众人的视线，更加无法摆脱本能的僵硬。

“我才不在乎这些，你们这群只知道趋炎附势的孬种......”柏辰星攥着剧本小声地念起始终过不去的场次。台词课专门有老师指导，哪个字该轻哪个字该重，在哪里停顿在哪里适当快速，理论知识一股脑地涌进来。

早在开拍前一天夜里，他就已经能滚瓜烂熟，甚至为了保持连贯，把对手的词也一并记住，好能及时接上。因此此刻，与其说是再复述一遍台词，倒不如说是在整理思绪好让紧绷的弦稍稍松一松。可惜纸张依旧被摧残出好几道皱皱巴巴的折痕。

真糟糕。柏辰星心想。

无论再怎么准备充分，哪怕戏下再如何反复熟背，可他知道，一旦开拍，他又开始原形毕露。

这是时寒给他的机会，是对他的期待。尽管人没来现场，但万一真来了呢？若是碰上自己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被贬得一无是处，会不会很失望？

他不能失败。不能，不能。

“阮导是出了名的严厉，虽然折磨人，但是经她手里出来的演员没有一个不长红的。”

意识从越发细小狭窄的角落逃出，折痕得到了喘息的片刻。柏辰星闻声抬头，对方回以一个还算和善的微笑。

方裘？好像明天有对手戏。

他认人慢，常常名字和脸对不上。好在上一场刚好是对方的戏，干脆就以角色待入记忆。

卫明远似乎也没有顾及，大大方方地凑过来，“听说阮导专门去别的城市找你？”

“其他人不是这样吗？”

“怎么会。除了苏以游，再就是你。其他人都是经过海选进来的。”

“海选？”

“半年前就开始。敲定角色、预留档期，除了你们，所有人这半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卫明远像是嗔怪似的抱怨道，“阮导的眼光可挑，我家男神去试镜辛隐，她都没给过。”

柏辰星不了解娱乐圈的各类明星情况，盛滨市向来断绝娱乐八卦。然而别人主动开口，他也不好让对方尬场，只好茫然地适当跳几个字回应。

于是就看见对方明显蹙眉：“我怎么感觉你呆呆的？”

片刻，卫明远又仿佛自我理解地开了口，“新人都是这样。毕竟突然面对着机器，肯定多多少少都会无所适从。你要是惧怕摄像机，不如就把它当作你熟悉的人。”

提到关键点，柏辰星坐直：“熟悉的人？”

“害怕是因为它总是盯着你看，让你很不自在，对吧？”卫明远摊开手，“可人的视线也是同样的，所以你就不如把它当作你最熟悉的人，将它的注视转化为TA的注视。”

“它？”

“他。”

犹如呓语般轻轻两声自答，柏辰星手又一次不自觉地捏紧，继续摧残着剧本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

如果掌镜的是时寒，他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NG多次。如果是时寒在自己身边，他就不会那么害怕。如果当初......

如果，如果，如果！这该死的如果！

柏辰星强硬地把堆砌的“如果”从脑中剔除，自欺欺人地再一想：或许当初的从容，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目光。

习惯，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习惯。

“谢谢你。”

至少遇到了好心人，不是吗？所以改掉习惯，应该会很简单。

“哎，你今天怎么一下子突然开了窍？”到点就寝的时候，另一边的苏以游忍不住询问道。他虽然比起不断被叫停的柏辰星稍微好一点，但实际上仅是一点点，该受的骂也没少到哪里去。

“方裘教了我方法，”柏辰星把被子掀开，他也不藏私，“说只要把摄影机看作熟悉的人。”

不得不说这方法挺管用的，至少能顺利地拍起来，不至于一开口就被喊停。

“方裘？你是说卫明远？我倒是看过他几部戏，比起我们，他的确有经验。可我问的不是这个。”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原先那点陌生已然消失。苏以游快步走到柏辰星的床位，“是你怎么表演出来的。”

他伸手对着眼前人比划了一下，“你和陆江形象差得太大，但演起来却真像那么回事。所以到底是怎么把和自身性格反差如此大的角色表演出来的？注意——我问的是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

“对。老师教的我都记着，可还是心里没底。明天有一场众叛亲离的重头戏，我想少挨点骂。”

阮载月实在是太凶了。他要是知道对方上了片场简直换了个人，他才不会傻乎乎地答应！

重头戏，是该提起精神严肃以待。柏辰星沉思片刻，而后认真给出建议：“模仿。”

“模仿？”苏以游闻言皱眉，“这招式我不是不知道，但老师不是说尽量少用吗？用的多了，旁人还会觉得演得不如原版。”

“...我模仿的不是艺人。”

诚然假定摄像机背后的是时寒，可第八场要表现出所谓的少年气。虽说柏辰星的年龄绝对担得起，但他对自己定下的关键词着实犯了难，只好靠取巧的记忆暂时掩饰过去。

索性导演最后也没说什么，就是表演的时候总不自觉地想起时寒。

“你...没事吧？”

“怎么了？”

苏以游凝重道：“你哭了。”

“啊？”柏辰星不敢置信地擦擦脸，手背光滑一片，顿时死亡凝视起苏以游。

“哈哈哈——”苏以游直接笑倒在床铺上，“我算是明白阮导为什么选你演陆江了。不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哎，还好遇到的是我，要是碰到辛隐那样的人，你被人利用完还得替人数钱！”

柏辰星猛地拽过枕头砸向对方：“这个点你还有力气开玩笑，是真嫌休息时间长？”

“哎呀，那不是片场太压抑了吗？所有人都绷着张脸，连聊天都感觉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我要是知道这里是这个样子，我才不来呢！”

苏以游轻轻松松地拦住柏辰星攻势，顺势站起来往自己床位那儿拿来自己的枕头，俨然要开启一场“大战”。

由他率先发起，泄愤般边打边吐槽道，“大明星？谁稀罕啊——虚言市最不缺的就是明星。”

柏辰星边回击边疑惑：“那你来干嘛？”

“赚钱啊——”苏以游说得坦荡，“阮载月向来都是以戏份数量衡量片酬，这点就比其他导演好太多。而且她还喜欢启用新人素人，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进她的剧组？啊，偷袭——”

他一个大跨步，捏着一角抡起枕头，结果下一秒就被早有准备的柏辰星一枕头干翻在床被上。

“哈，偷袭？你小子也就这点实力嘛——”柏辰星微微喘气。

还以为有什么大招呢，还不是被他击倒。果然运动使人快乐，就是感觉澡有点白洗了。等会再去冲一下。

随后他好心情地把自己的枕头掀开，看着头发杂乱甚至目光有点呆滞的苏以游。咧开嘴：“看什么呢？”

苏以游眨眨眼，缓慢地坐起，缓慢地把头发捋顺，缓慢地从上到下地开始打量起来。

柏辰星是真有点看不懂，于是又问了一遍：“你看什么呢？”

“我怎么感觉你刚刚跟陆江很像。”

“啊？”

“真的！”苏以游突然急起来。方才他逆光看笑着的柏辰星，真有些幻视。只不过一个穿着古装，一个是斑点睡衣。

“你是不是琢磨戏份琢磨得入迷了？”柏辰星道。这种情况他在表演课里听老师提及过，无法区别现实与剧，一般都是入戏过深的表现。

苏以游摸摸胳膊，也有点后怕：“你别吓我。我还想以后挣大钱。可不能疯了。”

“你也别吓我。好端端的说我像陆江，你之前还说我跟他不是一类人呢。”

“那刚才真的像嘛！”苏以游觉得奇怪，困惑地再次审视起柏辰星来。他想不通，“你们...你性格也不是他那样的呀。难不成你有双重人格？哎呦——”

柏辰星收回敲对方脑袋的手，直觉告诉他现在得赶紧洗澡，洗完之后赶紧休息。

“劝你还是多想想明天的重头戏该怎么办吧，这才是你今晚不睡觉的重点！我不跟你聊了，我要去冲个澡。”

“然后睡觉？”

“不然呢？我明天的词已经背好，这叫养精蓄锐。”

“你就仗着自己记忆力强。”苏以游不屑地扭过头，忿忿地捞过自己的枕头，十分不甘心地溜回到自己的床位上。咬牙道：“你会后悔的！”

柏辰星把刚刚被波及到的糖罐摆正，语气听起来是不符合当下的欠揍：“我最后悔的事可不是你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