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的时候忙起来，就会有一种身体流速和现实流速截然不同的差异感。可当时寒觉得时间差不多，应该碰不见对方的时候，望着被一众工作人员围着的柏辰星。在那一刻，两种流速奇迹般的回合，灵魂有种活过来的怅惘。

然而他终究没有选择下车。

车内暖气供的很足，总有种此刻是春季的错觉。他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卡其色的加绒大衣被随手丢在旁边的座椅上。两侧车窗内均是一团水雾，可想而知外面究竟有多冷。

时寒禁不住伸手把那团碍事的水雾尽数抹去，留了个不规则的空。身子凑过去，手指不自觉地抵在玻璃上，试图透过每一片雪花的缝隙里找寻对方的身影。

他想，人真的是可以没脑子到这种地步，别人不待见，还非凑上去找罪受，纯纯一蠢货。

现在他就是那个蠢货。

“怎么在这儿？”车窗被敲了两下，时寒回神，摇下来露了点缝，看着靳薄云，听对方说，“来都来了，等会结束，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庆祝什么？”

“还能庆祝什么，今天是冬溯节。你不会这段时间赶行程忙忘了吧？”靳薄云面露诧异，随后想了想，依着对方工作狂的性子，十有**是真忘了。

“刚好，你这个投资人过来看看我选的演员。”

“给机会？”

“怎么，你看不惯这种做派？”

风雪留缝进入，时寒离车窗远一些。车内的温暖轻易化解了眉眼处的雪，融成水滴缀着。

他说：“习以为常的事情，没什么看不惯的。不过我得写歌，后面一大堆事务等着处理，没机会再来你这里。”

圈内人多的是人精，靳薄云自然听得懂时寒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去。

话说到这份上，不好多讲。他就是看这回的演员演技好人品佳，不忍埋没。毕竟在圈内要想红，一半得看运气，这才想着稍微帮衬点，却忘记时寒对应酬本身就不怎么感兴趣。

先前拍摄《忆梅》，对方也甚少出去，要么待片场要么待酒店，孤僻得要命，实在和戏里灿若旭日的萧疏知大相径庭。

靳薄云道：“那行，我让人帮你开一间房间——”

他话没说完，有人走过来，神色匆匆：“靳导，出现了一点问题。雪太大，布置好的屋子有塌落的趋势，现场正在紧急修缮。可能没法立马开拍。”

能不能开拍倒是其次，要是砸了人才是真正的大事。靳薄云当即没了聊天的想法，表情严肃：“暂停拍摄。让演员先散场。修好后，让专业人员再验收一下。之后的雪只大不小，能多拍一点是一点。”

《揽月》基本就是围绕雪山发展故事情节，他为了拍摄又避免媒体干扰，特地包了第五星系霄霁星的斯莱亚山整整半年。投资的钱有一半都搭在这里面，可不能轻易放弃。

事有轻重缓急，交代完，靳薄云转头对时寒飞快说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在片场待，我就不多说什么。”

顿了顿，着重强调，“好好找灵感。”

传言即便是再差的剧，若能得时寒写的曲子最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靳薄云深知自己偏好往联盟底线踩，排片估计与往前一样被压着不会太多，不能走寻常宣发，只能靠歌曲传唱度拼一拼，吸引一波热度。

时寒心里清楚。再说了，当初他饰演萧疏知的心思不纯，对方看穿却还是让他出演，抛开本身原定男二的档期已满的客观因素，他确实该感谢对方。

写主题曲而已，擅长的领域，不算难事。

只是目光老是往后跑。靳薄云离开之后，更是一览无余。视线之中，对方的唇色已经有点泛白。也难怪，剧服个顶个的单薄，便是再花枝招展，努力叠几层，也受不住此刻的大雪。何况柏辰星本身就极怕冷。

他看了一眼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将车窗摇上去，对司机说：“你等会帮我把行李送到酒店。”

“先生不去吗？”司机问。

星网上天气显示待会还要再降两度。霄霁星的降两度，相当于苏木星的降十度。

时寒像是不在意，打开保温杯，道：“不着急。”

本来山顶就冷，更别提冬季仿佛像是给衣衫褴褛的人再添上几块冰砖。

柏辰星冻得瑟瑟发抖，不过因为出现意外，他总算能裹着厚厚的外套，暂时回到温暖的归属里。

接下来的戏，算不上冲突。

但是调动的情绪多少让他无处着力，这种感觉也只在《鉴明月》里碰到过。

柏辰星垂着脑袋，一浅一深地落下脚印。

思绪比起眼前的戏，更容易被风雪带动，带去那个走廊，带去TickTock的门口。

随后站住，用力地狠狠地，踩着靴撵着雪。

他想，他凭什么畏畏缩缩，凭什么踟蹰犹豫，他又没做错过什么。那件事也是时寒不对在先，难不成自己还不能发脾气了？

然而，柏辰星又蓦地蹲下，把手插进积雪里。

但是自己好像确实很过分，在圈内这么些年一直都不闻不顾。要是冷不丁地凑上前打个招呼，怎么看都叫对方奇怪吧？

裴影那种唾弃的自我厌弃像张网一样把他束缚，柏辰星一点儿也不喜欢。偏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拍。他不得不仔细保持住，以免真开机后白白浪费剧组时间。

无论是脸还是手指，似乎都已经熟悉了此刻的降温，柏辰星只觉得热热的，盯着眼前的雪，莫名有种想把它塞进自己脖子的跃跃欲试。

“给——”

这声音模糊得很，柏辰星其实没太听清，只是那纸杯的奶茶香直直地往鼻腔里钻，实在不能忽略。何况还有怎么也忘不掉的目光。

他抬起头。眼眶有点红，鼻尖也泛着相似的色。零落的雪沾粘在黑色的发丝，两者的对比总是乱人心神。

时寒就是个普通人，看了一眼，很快别开视线。然而视线里暗调的背景色，提醒着他自己戴着防风镜，对方察觉不到他。因而转了回来，格外大胆些，几乎是贪恋的，细细描摹。

身体的熟悉感在这一刻犹如搭上弦的箭，倏地迸发。柏辰星站起来，默默接过。这杯子叠了三层，握在手里也不显烫。但是他没喝，把底部的杯子取下，然后将奶茶倒了一些。

“你在干嘛？”

“分给你。”柏辰星将两层叠的杯子递给对方。

对方握着里面一半还多的杯，扯了扯捂住嘴巴的围巾，送回去：“我不爱喝。”

柏辰星没接：“天气冷，喝一点暖身体。”

“......”

时寒突然想动用投资人的权利，干脆让靳薄云改了裴影的戏份。但被风吹回来的理智让他停住了这种可笑且荒诞的想法。

他算个屁的身份，对方又不会领他的情。只会离开，离开，离开。

时寒把剩下的奶茶直接倒了回去。

一两滴溅落在杯沿，继而滑落，降落在对方的手指上。移开视线，抿唇，咬唇，只当没看见。

许是先前的保温效果极佳，因此即便被风雪吹了一会儿，落在指节处还是有点热意。

对方或许真的不想多说什么。

柏辰星心不在焉地抹过那滴奶茶珠。他的纠结没持续多久，远处便传来准备的响动。

“好像开工了，一起吗？”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不了。”

“是吗？”柏辰星舔了舔有点裂的嘴，一股子雪的冷意。他捏着逐渐失温的杯子，沿着来时未被掩盖的足迹走。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

对方缓缓放下相机。相机已经是过时的款式，因着保护得不错，看上去有九成新。

柏辰星垂下眼，复而抬起，说：“这太丑了，要不哥们你删了吧。”

工作人员说：“没事，帅的很。”

他声音闷闷的，毕竟嘴巴那儿也围了一层厚厚的围巾。听着模模糊糊，还没有雪飘的声响大。

他作势要把相机给柏辰星看，柏辰星摩挲着纸杯好一会，直到指腹隐隐发烫，还是决定看看。

看之前做足了准备，没成想，还真挺那么一回事。

柏辰星说：“哥们，你技术不错啊，这都不像我了。”

这眼睛明亮的，真是他？他还以为自己早就萎靡不振，像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本来就好看。”工作人员道。

此话一出，柏辰星顺势开始跟人扯起话题来：“你做这行多久了？”

“没多久，新手。”

“谦虚了。”柏辰星说，“你算是我见过的人里面，第二个拍照技术不错的。”

“第一个是谁？阮载月吗？”工作人员问。

柏辰星很纳闷：“怎么可能是她。”

他和阮载月又不是很熟，顶多就拍过她导的戏，拍戏的时候还天天被骂。

而且阮载月看戏不看人，离了片场她是真脸盲。

虽然很扯淡，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并且因为这，自己还上了热搜，名曰：“风光不再，阮导拒认柏辰星”。

追忆往昔，柏辰星又抿了一口。肩膀忍不住往人身边靠，但对方像是条件反射般突然后退一步。

他僵住，两秒，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哥们你反应那么大干嘛？我还想再看一看照片呢。”

“我发给你。”

于是他就这么看对方的动作。对方没动。

“要不这样，你加我一下，刚好把照片发给我。”柏辰星一口气喝完冷掉的奶茶，选择主动出击，怕对方着急走，赶忙补一句，“我很快就好。”

即便有所回暖但指尖还是发颤，他悄悄看一眼对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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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看不到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