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畔的石亭里,大师兄同九师兄正在对弈,一众师兄围在一旁闲谈着观战,近几日他们也是悠闲的很,就等着师父他老人家发话,他们好拜别了师父师娘,便各自回族里去了。
轻快的脚步声入耳,众师兄紧忙起身,石壁后一抹霜白裙角荡出来,他们齐齐拱手见礼,“师父,师娘!”虽说他们未瞧见师父身影,且师父同十七成婚这月余,他们一共也没见着十七几回,但只要见着十七,必然是有师父陪同在侧的。
白浅欢快的脚步一歪,讪讪的扯了扯嘴角,怕什么来什么,早知便隐了身形好了,她现下还是受不得师兄们如此恭敬的喊她一声师娘!欲就此遁去,却瞧见师兄们直往她身后瞄,她不禁莞尔,恍然想起往事,从前她就在最末的那个位置,也是这般偷瞄师父的。她迎上前去,笑吟吟的道,“别看了,师父没来~”
众师兄登时松了腰板并恭谨的表情,纷纷围到小师弟身边叙旧。自打十七成亲,他们还没得空同她好好叙叙旧呢,先前那两回见着师父同十七一道出来,他们有心想拉上小师弟聊一聊,却因着他们师父那轻描淡写的眼神,愣是谁也没敢近前!
子阑扯上白浅的袖子八卦道,“师父怎的没同你一道出来?这成亲才没几日,不会是又吵架了吧?”
白浅不耐的怼了子阑一胳膊肘,“怎么说话呢!我跟师父好着呢!”
众师兄被逗得一阵哄笑。
十五师兄好奇的伸手去够小师弟胳膊上挎着篮子,“欸?你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还盖得这么严实~”
白浅紧忙闪身躲开,防贼似的紧紧护好自己的小篮子,一本正经的笑道,“啊,咳,这个呀~我昨儿个在后山捡到的一条小蛇,正准备去给他找点吃食呢~”
大师兄意有所指的笑着嘱咐道,“十七啊~你如今该将心思多放在师父身上才是,莫要兴至于这些玩物身上~”
白浅轻轻摩挲着她的小篮子,觉着大师兄说的甚有道理,她也觉着该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师父身上!隧乖巧的点头笑应,“大师兄教训的是,十七记下了!”
大师兄欣慰的点点头,又忧心道,“师父今日怎的没同你一道出来,可是有什么打紧的事?”
白浅不大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咳,没事,那个~”抬手往桃林指了一指,“师父还在睡着~”手落在小篮子上轻拍了一拍,“呵~”
众师兄听得小师弟此言,不由得笑容僵在唇边,既而吞了吞口水,神色那叫一个晦暗难明……
白浅瞧着眨眼间鸦雀无声的师兄们,疑惑的问,“怎么了?”
众师兄干干的笑了笑,“呵,没,没事~呵~没事~”
白浅莞尔一笑,娇憨的护好自己的小篮子,“神神叨叨的,不与你们说了,先走了~”
小师娘聘婷袅娜的身影翩然而去,独留一众师兄们伫立在风中凌乱……
众师兄凌乱了半晌后,艰难的回神对望,说话都有些犯结巴……
“师父……还在睡着?……”
“十七……到底是年轻……”
“师父……咳……”
一时间众师兄心中杂念纷然,忧思良多……
师父他,竟然累得起不来床了?
瞧着十七方才欢脱的很啊,唉,到底是年轻!
师父可是比十七年长了二十几万岁呢!这九尾狐一族,果然不是吃素的!
这样下去,师父他老人家,能否抗得住?
咳……
众师兄惶恐的梳理一番之后,再对一对眼色……
二师兄双手握拳捶在一处,面色凝重,“我去给师父炖些补汤!”
十六师兄一脸悲痛,拂袖匆匆离去,“我去库房寻些药材!”
九师兄面露愁思,转身缓步离去,“我去找找典籍……”
众师兄纷纷附和……
“我也去!”
“十六等等我!”
“九师兄我同你一道!”
“二师兄我去帮你!”
众师兄匆忙散去,一直未言语的大师兄望着小师弟远去的方向,唇缝紧紧的抿着。他适才还让十七将心思多放在师父身上……她现下还有闲心养宠物,都已将师父累至如此,若是再将整颗心思都搁在师父身上……
他眉头紧锁的垂了垂眼眸,缓缓转身望向桃林的方向,心底的酸意便冲上了眼眶,这天下,终究是欠了师父的……
初冬的天是干净的湛蓝,山清水明,是有人手染鲜血,负尽华年换来的。他轻轻的叹了叹,负手离去间,挺拔的背影仿佛一下子老了几万岁……
……
后山一处宽阔的山巅,逍遥快活了九万年的仙鹤如临大敌一般叫得激昂又惨烈……
白浅寻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将她的小篮子放稳当,轻轻掀开一角锦缎,瞧着小金蛇好像睡着了,不禁喜爱的抿嘴甜笑,小心翼翼的盖好篮子,又周到的施了个仙障护着。
转身对着数十只叫得凶恶的仙鹤抬手施了个定身法,一边欢快的款步近前,一边殷殷的教训道,“你们身为墨渊上神饲养的仙鹤,怎可如此小气呢!~我不过是拔了你们几根羽毛,你们竟然记仇记了几万年!也是忒小气了~唉,有失昆仑虚风度~忒有失风度!”
此处仅有的一个鹤窝是由数块大石板搭建而成,乃是二师兄亲手给几只雌鹤做的孵蛋之处。白浅矮身蹲在鹤窝前,伸手抱着雪白的仙鹤脖子往外拽,“哎呀,你别瞪我呀,我就拿你一颗,你这不是有四颗呢嘛,别那么小气~乖啊~快点出来!”
她这厢拽的认真,并未留意到身后十数步远处一山石后探出来的一截灰白相间的脖子……
这灰白脖子的仙鹤伸着脖子伏着身子一小步一小步的靠近,就是这个背影,许久许久以前将他的尾巴都拔光了!害得他被同伴嘲笑了许久,还因此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伴侣!今日终于是让他等到了一雪前耻的机会了!他眼看着离仇人越来越近,正要一个飞身扑上去朝仇人的屁股咬上一口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
小竹篮一侧,一袭挺拔颀长的靛蓝身影负手而立,眉目温柔的看着撅着屁股掏鹤蛋的小狐狸,霜白的衣裙与九万年的弟子服重叠,他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岁月荏苒,桃夭依旧……
白浅如愿的偷了一颗鹤蛋,还不忘将可怜的仙鹤推回到窝里。起身拍一拍衣裙上的尘土,瞧着这有自己一个手掌一般大的鹤蛋,委实喜人的紧!她蹦蹦哒哒的跑回来抱起她的小篮子,欢喜的掀开锦缎,小金蛇已是醒来正扬着脖子看她,她献宝似的把玉石般莹润的鹤蛋递到他眼前,清甜的声音里满是张扬的喜悦,“呐,你看,我们回家,我煮了给你吃!”
……
浅音阁外的小亭子里,金色的小蛇盘坐在小几上,眸色似有些无奈。
白浅捏下一小块滑嫩的蛋清喂到小蛇嘴边,小金蛇却偏头躲开了,她耐心的再喂过去,他又躲开,她疑惑的自己尝上一口,唔,挺好吃的呀,再捏上一小块喂过去,“小东西~你不饿么?还是不喜欢?尝一口吧,好吃的!啊~”小金蛇依旧没张口,只定定的瞧着她,她犯难的微颦了眉头,忽听得她师父那低沉好听的声音淡淡的道,“喂我。”
她惊的一抖,险些将手里滑嫩的鹤蛋都丢了,惊讶的瞧着小金蛇,讷讷的道,“你会说话?”
小金蛇眸色淡淡,“传音术都不记得了?”
她呆呆的眨了眨眼睛,不禁委屈的撇了撇嘴,她变回原身时怎的就没想起来,用传音术同师父说话呢?!唔,对了,她那时失了法力用不了传音术的。
她低头瞧瞧自己指尖捏着的一小块蛋黄,这不是在喂着呢么?茫然的抬眸同小金蛇对视了半刻,恍然了悟道,“你,你的意思是说……”
小金蛇没理她……
她眨一眨眼睛,抿了抿唇,将蛋黄含在唇间试着喂过去,小金蛇乖乖的啄去了她唇间的吃食……
她咽了咽口水,触感冰凉凉的,脸上却是有些热……
她清了清嗓子,又捏上一块含在唇间,小金蛇又乖乖的啄了去……
她亮了亮眼睛,伸手点上金凛凛的小额头戳一戳,娇嗔着笑道,“真是个小调皮~”
小金蛇抽了抽嘴角……
她美滋滋的将一颗鹤蛋喂她的小心肝吃了大半个,想要再喂,她的小心肝却是傲娇的撇开了脑袋。她将他吃剩的小半颗自己吃完,便笑眯眯的伸着手指逗弄他,指尖点上软滑滑的小肚子,小金蛇忽的回头咬上了她的手指,她娇呼一声,抬手拍上小蛇的前额,“没良心的小东西,竟然咬我~”
小金蛇抬眸瞥了眼娇滴滴的小狐狸,他并未使力咬她……
她瞧着自己手指头上两颗粉白的小牙印,忍不住偷偷的笑了,唔,师父变成小蛇的样子真是可爱,她定要多养他几日才好!
墨渊宠溺的看着抱着手指头傻笑的小狐狸,语气清清淡淡的,“让我变成这副模样,也不怕我醋了你?”
白浅抬眸看向小金蛇,怔怔的对视几瞬,不禁嫣然一笑,甜滋滋的软声道,“十七知道!师父才不会因此吃醋呢~”
低沉醇厚的嗓音似携了笑意,“为师醋的紧。”
她挑了挑眉梢,趴到小几上与小金蛇视线齐平,“当真醋了?”
他忍下笑意,低低的应声,“嗯。”
她忽闪一下眼睛,两手捧住小金蛇的脑袋,虽知他是在逗她,却还是认真的看进黑湛湛的瞳眸里,郑重的道,“那时素素只是将夜华看做一条长得好看一些的小蛇,只是将他当作宠物养着做个伴的,与旁的猫儿鸟儿并无区别!”
小金蛇的眼睛幽幽沉沉的,“小十七可是将为师也当作宠物了?”
她蓦地一噎,讪讪的干笑道,“哪能呢!呵~哪里有宠物能生得师父这般俊美~”
小金蛇的眼睛似是藏了笑意,“原身看过了,可以变回去了?”
她紧忙拿爪子捂住小金蛇的身子,“不可以!”委屈巴巴的扁着嘴撒娇,“师父~~师父你生得这般好看,十七还未看仔细呢!”
小金蛇抽了抽嘴角,幸好他不是蛇,不然怕是要被这小狐狸一爪子拍扁了。
她瞧着她的小心肝并未反抗,才小心试探着撤开手,喜爱的顺着光溜溜的小身子,幽怨的扁着嘴嘟囔,“师父~你别说话了~怪吓人的~”
小金蛇抬眸瞥了小狐狸一眼,脑袋趴在白嫩的手心里,不欲再理这没良心的小狐狸……
她心满意足的把她的小心肝捧进怀里护着,盈盈起身往屋子里走,师父这么好看的模样,她要将他画下来才好!
……
暖滟滟的阳光透过繁茂的花枝,洒下一地岁月静好的斑驳。
白浅特意挑了一处既不会太晒又不会阴冷的老树下,将她的小心肝放到松软的落花里,自己在对面十步远处支起个小几,摆好笔墨纸砚,笑眯眯的提笔作画,还不忘体贴的嘱咐着,“你若是累了便睡吧~”
清甜的细风荡起温柔的花雨,小狐狸执笔的样子专注又美好,一片花瓣悠悠的擦过娇嫩的侧脸,她抬手拂了拂,留下了一抹浅淡的墨痕。他不禁失笑,想起身去为她擦拭,却突然想起自己现下是一条,小蛇……
他垂了垂眼眸,静澈的眸中缓缓晕开无奈的苦笑,现下他倒是真的体会到了今早小狐狸嚷嚷的委屈,不能抱着她,不能亲着她,不能同她说话,真的是很煎熬……
静逸的流光眷恋的绕过指尖,半个时辰匆匆而过。她搁下笔伸个懒腰,瞧着跃然纸上那威风凛凛的小金蛇,满意的扬了眉梢。起身去将她的小心肝抱过来,指尖点一点滑溜溜的小角,再点一点画卷上的小金蛇,得意洋洋的道,“小心肝~瞧瞧我把你画得多英俊!怎么样?喜欢么?”
小金蛇垂眸往纸上瞥了一眼,若没有那一堆粉艳艳的花瓣,或许还能入眼些……
她一手抱着小金蛇,一手收起画卷,一边往浅音阁去,一边柔声的念着,“你定是累了吧?我们去小憩一会儿,晚点再去给你找吃的~唔~你想听曲子么?或是我念话本子给你听吧~”
本想抚琴给她的小心肝听的白浅上神觉着作画坐的有些累,便懒洋洋拽了个话本子抱着她的小心肝歪到床榻上小憩了。
她靠坐在床头,将她的小心肝蛇放在自己腿上,笑盈盈的翻开话本子,轻轻缓缓的念着,翻过几页后,软着身子往下躺了躺,抱着她的小心肝往上挪了挪,一本不大厚的话本子翻到第十一页的时候,啪嗒一下自她手上掉到床下,她迷迷糊糊的捞起小金蛇贴在脸颊枕着,睡着了……
床榻边,墨渊握着白静的小手放进被子里,眉眼是宠溺的柔情脉脉,指腹抚上脸颊的一点墨迹抹了抹,忍俊不禁的取来清水沾湿帕子,蹲在榻边为她轻轻的擦拭干净,又疼惜的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到书案前落座,指尖抚上细腻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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