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烈日当空,闷热得紧,好在深处的林子里还有些清凉的风。
司音神君一手环着师父的脖颈,一手攥着点袖子沾上师父那半点汗星儿都没的额头,自责的切切念叨,“师父~要不你背十七一会儿吧?”
墨渊垂眼看看怀里的小狐狸,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抱的不舒服?”
司音不大好意思的撅着嘴嘟囔,“不是~十七怕师父太累~”
他抬眼看向葱翠的林子,唇畔的笑意宛若清风,“你这点小份量,还累不到为师。”
她着急的皱了小眉头,“怎么会不累呢,都走了好久了~”歪着脑袋靠在师父肩上,闷闷的小声含糊,“十七心疼师父……”早知师父要一路抱着她,她便不跟来了!
他脚步似是一顿,随即悠然如常,淡淡的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笑,“小十七若是当真心疼为师,平日里便少闯一些祸。”
她蓦地一僵,不乐意抬眼瞄着师父,糯糯的小语调委实有些底气不足,“十七哪有闯许多祸~”
他似是逸出一声轻笑,故作严肃的嗓音温温沉沉,“上个月,是谁险些烧了藏经阁……”
司音神君讪讪的瘪了嘴……
他悠悠续道,“上上个月,是谁将仙鹤关进了炼丹炉……”
司音神君有些脸红,软趴趴的扭了扭身子……
他微微挑眉,意味不明,“上上上个月,是谁在后山……”
司音神君恍然想到什么,猛地抖着爪子捂住师父的嘴,幽怨的扯着小嗓子哀嚎了一声,“师父!~~”
他低低的笑,笑声闷在柔软的小手里。
她也软软的笑了,带着小女家的娇憨,藏着小女儿家的娇羞,像极了山间熟透的果子,酸甜软糯,美艳动人。
……
白浅忆完往事,她家夫君手里的小金蛇都已绣完大半个身子了,看着在衣料上的位置,正好是盘坐在她心口上呢~
她忍不住娇羞的抿着嘴笑,抬眼看看含笑的俊脸,心尖儿都要化成花蜜了,她方才都忘了说,他竟是想到了,她的小心肝自然是要绣在她心口上的,唔,她都没说让他绣在心口上呢,他便将自己绣在人家心口上了~哼,越发的不知羞了!坏死了~
她吭哧吭哧的挪着身子往他跟前凑一凑,想要腻进他怀里,又不想耽搁他绣她的小心肝,于是两只爪子叠在他肩头,抬着下巴搁在手背上,笑眯眯的瞧着战神的手拈着绣花针的微妙模样,瞧着素白布料上的小心肝一点一点的长大,恍然想起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经意间轻轻的笑出了声,“师父~你说,十七肚子里这三个小家伙会是小金龙还是小狐狸?”
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侧颜,明亮的大眼睛眨呀眨,兴致勃勃的念叨,“师父猜猜,是几只小金龙,几只小狐狸?”
他专注着手上的针线,唇边笑意轻浅,眸中却是无边的湛湛温软,低低的应,“三只小狐狸。”
她眨巴眨巴眼睛,会心的笑了,他心中所想便是她心中所想呀!垂眼再看向肚兜上的小心肝,得意洋洋的笃定着,“十七觉着是三只小金龙~”甜滋滋的瞧着英俊的小心肝,蓦地眼睛一亮,转回头看他,惊噫的小声问,“咦,会不会是小白龙呢?”
他似有若无的挑了挑眉,但笑不语,小白龙?怕是不易。
她恍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大眼睛,小嘴儿也张圆了,“会不会是金色的小狐狸?!”
他微微挑眉,眼前浮现出一只金色的小狐狸,嗯,浮夸了些,倒是稀罕……
她恍然又想到什么,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惊讶得小嗓音都提高了一个调,“啊!会不会是九尾龙?”
他眉心一跳,手上的绣花针都险些扎了指头,微微蹙眉转头看向扒在肩头的小脸儿,着实有些无言,九尾?龙?
她定定的瞧着近得要与她鼻尖相贴的俊脸,不自觉的撅起小嘴儿在薄唇上啃一口,脑袋里浮现出一尾在云海里遨游的九尾小金龙,不禁有些担忧的嘀咕,“唔,九条龙尾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应该还是会飞的吧?唔,我们狐狸的九尾就不会飞~不过我们狐狸不会飞倒也不是因为尾巴~唔,若是生得与旁的龙族不一样,不知道会不会被排斥呢~唔,若是他将来有了心上人,若是现出原身,也不知会不会吓到人家姑娘呢~唔……想来倒是也不会,若是师父也有九尾,十七便不会怕……”
他微挑着眉心瞧着煞有其事的小脸儿,瞧着近在咫尺的唇瓣一开一合,听到小娘子也将他编排成了那副吓人的模样,禁不住狠狠的抽了抽嘴角,伸手将未绣完的活计搁在案上,扶着还在一本正经喋喋不休的人儿半躺进怀里,蓦然俯身吻上甜腻的小嘴儿,交缠的气息中压着含糊不清的低笑,九尾龙?这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旖旎的余辉拉长一双身影,微风荡开一层又一层的粉色海浪,转眼已是金桂飘香。
寝殿院子里的那株老桃树下布了张宽大的软榻,近来她的肚子越发大的吓人,每日便只能在院子里走上两圈,累了便在这榻上小憩一会儿,闻闻花香,同她的宝贝疙瘩说说话~
月前阿爹阿娘便带着产婆过来了,数日前小九同东华也搬了来,就在半年前,小九也有孕了~
昨日是八月十五,师兄们竟也都赶了回来,说是要陪她同师父过中秋,顺带等着小师弟小师妹降生,如今四海八荒局势稳定,偶尔有个一两场小打小闹也委实搬不上台面,这些年来师兄们也都相继成了家,唯有大师兄二师兄和九师兄还单着,尤其是大师兄,都一把年纪了竟还单着,委实让人操心~
寝殿偏东北的窗外不知何时生出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枇杷树,树下布了一张颇宽阔的石案,石案四周围坐着白止一家……
白止芙云,白真折颜,凤九东华,还有白滚滚……
白止侧着身子瞧着那厢歪在矮榻上的自家闺女,神色很是微妙……
他家女婿在给他家闺女捏着腿,他家闺女在顺着肚子,榻前的小几对面,他外孙女仔细的剥着葡萄皮挑着葡萄籽,攒上一小碟便递给他女婿,女婿便一点一点如同喂小娃娃一般的喂到他闺女嘴里,而后将空碟子递给他外孙女,外孙女便又接着剥葡萄,女婿便接着给他闺女捏腿……
他家外孙端着汤盅拐进院子,他转回身执起茶盏抿一口,原还想着待娃娃们满月了,他便将闺女连同娃娃都抢回狐狸洞,但这一个月看下来……
他闺女被墨渊养的着实有些难伺候,再想到闺女先前在狐狸洞住了六日便烧了六回的厨房,他觉着还是把大的留下来祸害墨渊好了,他到时只抢小,哼,让墨渊也好好尝一尝骨肉分离的意味!
梵生方迈进院子,手中的托盘便轻了一轻,他暗暗抽了抽嘴角,恍若未觉的往娘亲那边去,其实他每回煮补汤都给表姐带了一份,但表姐夫却回回偏要从他手上抢,抢去了还要先自己尝上一口,似是生怕他会下毒害了表姐一般,一大把年纪了,怎的如此幼稚……
枇杷树下这厢,东华端着自小闷葫芦那抢来的补汤,舀起一勺抿上一口品一品,自打他家夫人又有了身孕他对厨艺便又恢复曾经的热忱,只是还不大敢煮给他家夫人吃,小闷葫芦这手艺还算凑合,他记一记味道回头也好好琢磨琢磨~
他再舀起一勺鲜香的补汤细心的吹温,慢慢的送到他家夫人嘴边,温柔的张开嘴,“啊~~”
白止狠狠的抽了抽嘴角,厌嫌的哼了一鼻子,攥着茶盏转开了半个身子,这个孙女婿他真是越看越不顺眼了!
折颜打着哆嗦顺了顺要竖起来的凤凰毛,拉着真真起身去寻树上的枇杷了。
芙云本就背对着石案,一边给小外孙做着小衣裳,一边笑盈盈的瞅着自家那享福享得不像话的闺女,倒是没留意到身后。
白滚滚捧着姑老爷的手抄绝版典籍,对自家父君这幅形容早已是见怪不怪。
凤九一张娇美的小脸儿涨得通红,额间的凤尾花都要红艳得滴出血来了,一把抢过她家夫君手里的补汤,狠狠的睕了他一眼,这人的脸皮怎就能如此的厚!还当着阿爷阿奶的面呢,真是羞死人了!~
东华被自家夫人嫌弃了也依旧好脾气的笑着,悠哉悠哉的一手撑在案上支着额角,一手伸向九儿的肚子,一边轻柔的顺着,一边笑呵呵的同姗姗迟来的小宝贝说话,“闺女啊~多吃点~吃的多才能生得像你娘亲一样漂亮~”
凤九一口鲜美可口的汤水差点呛在喉咙里,吃的多就能长的漂亮?长得壮实还差不多!她低头瞧瞧自己的肚子,再看看她家夫君一脸渴盼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抚上她家夫君的脑袋,又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叹,前几日折颜又为她诊过脉了,这一胎是个儿子,他却偏要说是个女儿,还硬要说折颜同姑父是一伙的,是在嫉妒他故意骗他,唉,其实她也希望是个女儿呀,奈何这肚子委实没有姑姑的肚子争气,看来也只能下回再努力了~
桃树下这边,小桃花辛苦辛苦仔仔细细的又给娘亲剥好了一小碟葡萄肉,这手还没端起碟子,眼前的葡萄肉连着小碟子便不翼而飞了!她登时一股火气窜上了脑瓜顶,豁然起身抬手凝起仙力便朝那不要脸的老石头甩了过去,回手间指尖还悄然挽了个指花……
这数日来老石头蹭吃蹭喝也就罢了,还偏偏要从她手上抢现成的!他那么心疼表姐他怎的不自己给表姐剥呢!不就是先前他没能打赢哥哥嘛,自己技不如人不想着进取,就知道欺负她这弱小,有本事他再找哥哥打一架呀!哼,不要脸的老石头!
迎面而来的小仙法在半空中化成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狐狸虚影,着实很是有几分凶猛的意思,东华一手端着抢来的小碟子,一手懒洋洋的抬了抬,凶猛的小狐狸随风而散,他蓦地抽了抽嘴角,中计了……
数息诡异的宁静后,凤九第一个笑出了声,众人紧接着笑成了一团,折颜都笑得趴在真真肩头了……
白滚滚凉凉的瞅着他家父君,面上虽还绷得住,但他真的很想笑……
桃树下这厢的父子俩不甚整齐的朝那头瞥了一眼,嗯,他家闺女,他家妹妹,很出息。
白浅兴致缺缺的回头瞅一眼那粉石头,唔,她家桃花真是长进~
小桃花得意洋洋的掸掸手,甚是嫌弃的给了老石头一个白眼,反手幻出个小碟子继续给娘亲剥葡萄~
东华淡定的挑了挑眉,眼瞅着大家都在笑他,也依旧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形容,他向来脸皮厚惯了,不怕笑,况且他瞧着他家夫人笑得开心,他便也觉着开心,他开心的暗暗咬牙着拂手幻出个小镜子送到自己眼前……
满满糊了一脑袋的桃花瓣……
瞧着糊得还颇结实……
他微微动了一下,一片也未掉……
有一只蜜蜂正嗡嗡的朝他脑袋飞来……
适才他破了小混球的术法才恍然觉出紧随那术法之后还有一缕极其微弱的小仙泽,微弱到那小仙泽落在他头发上他才觉察出来……
狡猾,同她爹娘一样狡猾……
他家夫人笑得花枝乱颤的伸着小手替他赶了赶蜜蜂,顺带在他脑袋上抓下了一把桃花瓣,很是有诚意的夸了一句,“东华,你这样还挺好看的~”他还未应话,他家夫人已是又笑的趴在桌子上了~
他缓缓的长长的深深的吸了一口,随手收了小镜子之际一个仙法去了那似是长在头发上的桃花瓣,继而尤为和善的扯出了个更为和善的笑,伸手拍上他家夫人的背与她顺气,他自然是不会同那些个不懂事的小辈……咦,小混球口口声声的与他唤着表姐夫,倒也不算小辈~说起来,自小混球长大了,他便没瞧见过她哭……
笑够了的两个老兄弟执起茶盏碰了一碰,生生将一盏茶喝出了把酒言欢的快意~
白真风流倜傥的摇起了扇子,脸上的笑还没能收的住。
芙云转回身又继续给小外孙做衣裳,她这身份,不大好笑的太过,不过他们家桃花可真是长进!~
白滚滚也又看上了典籍,且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下回还是不要同父君和娘亲一道出来了……
桃树下的矮榻这边,白浅又抿上一小口补汤便推开了她师父又喂过来的手,心头里焦灼的紧,委实是没有胃口,一手抱着圆滚滚的大肚子,一手轻轻拍着里头的小家伙,软着嗓子切切的哄着,“儿子~今日都是八月十六了,娘亲与你们商量一下,咱们今日就出来好不好?”
拍在肚子上的手停住,仔细的感受一下,小家伙没反应,再一下又一下的顺着,浅浅的弯了樱唇,“今日对娘亲同爹爹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很重要的日子,娘亲同爹爹都希望今日能是你们的生辰呢~”
手上再停一停,静静的等上半刻,还是没动静,犯难的琢磨一会儿,手覆在肚子上轻轻敲两下,“要不这样吧~你们若是今日便能出来,待日后爹爹罚你们抄经的时候,娘亲一定帮你们求情!”
墨渊侧身坐在榻边,疼惜的揉着浮肿的小腿,无奈的轻叹了叹,昨日产婆过来时还说需得到八月二十才差不多,她却是心心念念着八月十六……
又在辛勤剥着葡萄的小桃花抬眼瞅了瞅娘亲的肚子,有些同情弟弟妹妹,娘亲的求情根本就没用,有时候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白浅耐着性子等上一会儿,肚子里的小家伙还是半点动静也无,她不甘心的紧紧皱了眉头,爪子再拍一拍肚子,一鼓作气的豪爽道,“你们若是今日能给娘亲出来,日后但凡爹爹罚你们抄经,娘亲都帮你们抄上一半!如何?”
墨渊不禁抽了抽嘴角,微微挑起眉心看向一脸纠结的小狐狸,说的他好像多喜欢罚抄经似的……
肚子里的小家伙依旧不为所动,白浅长长的幽叹一声,抬眼看向头顶的灼灼花枝,怔怔的眨眨眼,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当年生儿同黎儿迟迟不会走路……
她蓦然低头看向肚子,不禁微微倾了身,手覆在肚子上轻轻拍一拍,试探的慢声问,“小家伙~若是你们今日能爬出来,娘亲便让爹爹给你们准备一件顶厉害的法器!比娘亲的玉清昆仑扇还要厉害!唔,每人一件!如何?”
她紧张的屏了呼吸,大眼睛紧紧的盯着肚子瞧,肚子里的小家伙却依旧动也未动一下~
她失望的耷拉下脑袋,却陡然心头一滞,肚子,动了……
他听她念叨的有趣,抬起头看她,却见她神色不对,脸色也不大好,忙起身一手握上她的手,一手覆上顽皮的小家伙欲渡些仙气安抚,她却一下子抓上他的手,手心都沁了汗,喃喃的念,“要……要……”
他心疼的沉沉皱了眉,回握住小手握紧,“要什么?”
她疼得说不出话,喘的越来越厉害,心底里是无尽的欢喜,紧紧抓着他的手,不知不觉间泪水簌簌而落,苍白的脸上却都是笑,又哭又笑的抬起头看他,“要生了!”
他蓦然心头一窒,一瞬间万物都静止了,随即倾身抱起她回房,万万年的仙生,心中如此慌乱只有两次,上一次是生儿同黎儿出生时……
梵生一瞬间没了踪影,再一眨眼间已是将几个产婆都拎了过来。
小桃花手里端着的一碟葡萄肉啪的一下掉了,忙不迭的跟着爹爹往屋里冲,方到门口却被外婆拽住了。
闲闲喝茶的几位皆起了身。院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师兄们也都跑了进来。后山的鹤啼一阵高过一阵似是也要凑热闹,悠静的三万年的神族圣境,又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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