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不过半个时辰,凡界已是半月,白浅换了男装坐在一家小酒馆里,桌上空了四五个酒坛子,此时正握着手中的玉清昆仑扇出神。几日前她醉倒在街头竟遇到了小贼,险些将她的簪子偷了去,唔,如今已不是她的簪子了。她看着那簪子,心中剧烈的痛将酒劲冲散,这簪子想来很快便要易主了吧,也是,本就是不属于她的东西。她隐了身形数次险些跌下云头,将簪子还回去时他并未在昆仑虚。她在那满是甜腻回忆的房间里并未久留,甚至并未多看一眼,心早已疼的麻木无知,只是离去之时,不自觉滑落的泪将强装的坚强彻底摧毁……
她摊开扇子抵着鼻尖磕了磕,不禁牵起一抹苦笑,那日去将簪子还回去的时候便该将这扇子也留下的,可这扇子毕竟跟了她九万年,算了,即便做不成夫妻,也还有师徒情分在。思量间,手中扇子忽的仙泽大盛躁动不止,她晃了晃神,慌忙加了道封印术法封了玉清昆仑扇。他是在找她么?他可是看到了她还回去的簪子?可是找到了她又如何呢,若有一日那女子回来了,他又会如何选择……
……
青丘谷口,白真看向折颜,沉吟道,“真的继续筹备婚事么?还有不过半月便是婚期了,小五是个爱恨分明的性子,此番误会了墨渊,怕是会有意避而不见,墨渊当真半个月内能寻到小五?”
折颜望向远方叹了叹,悠悠的道,“墨渊从不曾失信于人,他说能找到,便能找到。至于小五,爱恨分明不假,但对上墨渊,怕是也难以分明了……”
白真无奈摇了摇头,“当真是好事多磨。”
折颜拍了拍白真肩头,“走吧,咱们也去找,你往东去,我往西去。”
白真苦笑了笑,“好吧,想当年我也没少带小五去凡间玩,说不定是我这个哥哥先将小五寻回来呢!”
折颜挑了挑嘴角,“真真,敢不敢与我打个赌,依我看,此番定是墨渊先寻到小五。”
白真拂袖闪身离去,留下清朗笑声,“赌便赌,还怕你不成!”
折颜负手离去,幽幽叹道,“墨渊啊墨渊,你这是什么命啊!……”
……
墨渊赶回昆仑虚,竟隐隐觉察到一丝白浅的气息,沉寂的双眸蓦然明亮,寻着气息闪身到卧房中,心头却是一凉,铜镜前的几案上静静躺着一支发簪,她竟然留下了这支簪子。适才在青丘他探寻玉清昆仑扇的仙力,只觉察出她如今身在凡界,待再仔细探看时她已封印了玉清昆仑扇。他稍作思索便急赶往当年她历练的那处凡界,可惜却未寻到她半丝踪影。她竟然不与他当面问清楚便这样决然的离他而去,这般轻信人言,这般冲动,如此的不信任他!体内气息骤然窜涌,他提起仙法压制,疾步往后山而去。
……
白浅在凡间已一月有余,这些日子她日日与酒为伴,醉的深了倒也无梦了,今夜是她第一次梦到他。她不知不觉的走到他闭关的洞室中,他正闭目打坐,似是很疲惫,她不自觉的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他忽的睁开眼睛看她,记忆里温润的眸满是伤痛,刹那间心底撕裂的疼,陡然想起那日的噩梦。透过迷蒙的水雾她看到他起身来到她身前,抚上她的背,一边为她拭泪一边轻柔的问,“莫哭,告诉师父,你身在何处?”她努力的不让自己流泪想好好看看他,奈何却是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将她抱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她颤抖着手想抱抱他,奈何两只胳膊却是重如山石,挣扎了许久,下了无数次决心,最终还是推开了他。
月色清寒,她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寂寥的夜色,眼角挂着泪,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的笑。果然是太想念他了,连梦里都梦到他问她身在何处……
……
昆仑虚后山莲池畔,石洞中墨渊紧蹙眉心,手按着胸口,嘴角逸出殷红,适才召唤她元神入梦,见她哭的那般伤心,他一时气息不稳,急火攻心。深深吐纳是数息,各处大穴皆隐隐作痛,奈何这召唤术并不能连续使用,握拳的指节泛白,心中不安与懊恼交集,就不该见那仲尹才是!
……
朝朝暮暮,春去春回,仙界不过短短两日,凡间已是二载。
白浅辗转了数处凡界后,回到了当年她历练时所处的凡界。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八万年前的这处凡界已成住坏空过无数次,如今的这处凡界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好在位置还没有偏差的太过厉害,她寻到此处并未费什么力气。
川流不息的大街小巷已寻不到记忆里的模样,白浅在此处逛了数日后,寻了一个颇顺眼的门面开起了一家医馆,名字依然是墨安堂。数百个日日夜夜,她早已想的透彻,他的性情她是比任何人都了解的,他对她的好,那些点点滴滴,她相信他是爱她的。可这种爱是否纯粹,若是她没有生得与那女子相像的容貌,他们可还会走到今日这般,他当初收她为徒可与这容貌有关,况且,倘若有一日那女子回来了,他夹在她与旧爱之间,又该如何选择。万万年来他顶天立地,霁月光风,从未负过任何人,这个难题,倒不如由她来解决。再过些时日吧,许是数年,许是数百年,亦或是千万年,待她能放下一些,能坦然的面对他,到时她自会回去,说不定那时她还能笑着祝福他。
……
两日来墨渊奔走于十亿凡界与昆仑虚,半刻未曾歇过。本该喜气洋洋的昆仑虚如今只有长衫一人留守,众师兄们两日前便纷纷赴往各处凡界寻找小师娘的下落。
与山上相比,半山腰处却是如火如荼,先前由叠风亲自请回来的,四海八荒顶级的能工巧匠们,日夜不停忙活了近两个月的玉辇终于接近了尾声,如今只剩一些精细的纹理刻绘便算彻底完工了。为两位新人准备喜服礼袍的仙婆们亦是叠风亲自寻来的,其中有一位还颇有来头,乃是当年为母神缝制礼服的仙婆之后人。十数位仙界资历最高的仙婆近两月来为两位上神分别缝制了十七套礼服,只是新娘子大婚当日的喜服却还未着手,原因是缝制喜服所需的锦缎迟迟未送来。众仙婆对于战神的这桩婚事,可是比自家儿女成亲还要上心!婆婆们皆是过来人,这两日已是为新娘子缝制了十数件极具情/趣的寝衣……先前九重天的流言并未广泛流传开来,深居简出的婆婆们并不知晓,婆婆们一致认为,为四海八荒添上几个小战神,乃是一等一的大事!
四海八荒对于如今八卦的女主角已失踪之事浑然不知,月前昆仑虚的请柬便已陆续递出,有幸接到请柬的众仙者无不欢欣鼓舞,荣幸至极。如今众仙的八卦聊资除了青丘那日的继位大典,二位上神的大婚,又多了一个昆仑虚的请柬。这天族之中的请柬多以金玉金箔所制,以彰显身份之尊贵,可此番昆仑虚这请柬却是以万年水玉雕刻而成,清新脱俗,精致无比,剔透晶莹的水玉请柬之上并无过多缀饰,只文字下方刻画了两株栩栩盛放的桃花,雅致非凡,妙趣横生。众仙们惊艳之余无不生出效仿之意,且暗暗决定,此请柬必要供奉起来传于后世子孙瞻仰。
夜凉如水,莲池畔,墨渊蹙眉踏出闭关的石洞,适才他再一次召唤她的元神同她说得清楚明白,她却依然不肯告诉他身在何处。湛湛双眸尽是焦灼之色,十七,你故意躲起来不让我找到,是在跟我捉迷藏么?仙界一日凡界一年,傻十七,你就算要躲也该躲到四海八荒才是,凡界那漫长的年月你一个人是怎样承受的,当真太过意气用事!捉迷藏……沉痛的眉宇间蓦然掠过一抹神采……
……
清风拂面,翠柳荫荫,墨安堂内,白浅支着下巴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出神。
昨夜,她又梦到他了,梦里的他满面倦色,清减了许多,英挺的身姿竟有几分颓然,他同他说了许多话,他说,是她误会他了,没有什么女子,也没有什么相像,他心里的人只有她一个,他问她身在何处,他说他一直在找她,他还告诉她那不是她的梦,是他召唤了她的元神,他同她说的都是真的,他将她紧紧的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声声的唤着她,哄着她……
那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她醒来时依旧恍惚着,可惜终究只是一场梦。
柜台内扒拉着算盘的李秀才抬头看向他们掌柜的,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一年来,掌柜的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猜算着,掌柜的八成是为情所伤。这世间的药材千万种,奈何心病只能心药医。他看着掌柜的这般模样,虽心中痛惜,却无能为力。这一年来,他知他喜欢饮酒,便特意练好自己的酒量,只为能陪他对饮,知他好美食又特意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他费尽心力想帮他忘记情伤,却始终不见良效,何其哀哉!
李秀才又长长的叹了一叹,继续拨上算盘,配合着珠子相碰的声音,切切念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
白浅恍然回神,转过头看向她雇用的账房李秀才,不禁皱了皱眉。这秀才近来是越发的爱念诗了,还偏挑一些扎心扎肺的伤情诗句来念,成日的往她心上捅刀子。她觉着是时候该换个账房了!
李秀才一首诗词还未念完便瞧见掌柜的攥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扇子起了身,他关切的问道,“掌柜的可是要出门?”他们掌柜的未看他一眼,只留下两个字,“听戏。”他站在门口望着消失在人群中的窈窕身影,忍不住又叹道,“说是听戏,有哪回回来不是一身酒气!”
……
繁华喧闹的街头,墨渊悄然现出身形。他适才寻到当年她历练时所在的那处凡界,却未找到她半分气息。他在当年他们开医馆的位置站了许久,燃起的一丝期望再一次变成失望时,忽的想起他的小十七向来不识路,或许……
是以他将那座小城相邻的几座城池皆寻了一遍,这是第五座。他迎上一位路人,声音略显急切,“请问此处可有一相貌绝美的外地女子?”
路人小哥瞧着拦下自己这极俊美的男子,不禁感叹,他们这小城近来很是得美人青睐呀!小哥热心肠的八卦道,“相貌绝美的女子此地确是没有,但一年多以前城中倒是来了一位极其俊美的小公子。那小公子生的唇红齿白花容月貌可真是……”
墨渊心头一震,敛眉截断道,“她如今可还在此城中?”
路人小哥顺着墨渊问的话继续八卦道,“在,在呢!”抬手指向墨安堂的方向,兴致勃勃的感叹道,“那小公子就在三条街后开了间医馆,要说这白掌柜,不仅人长的俊美,还特别心善,那墨安堂每月初一十五赠医施药,分文不取!如今这世道像白掌柜这样的好人当真是不多了!我跟你说啊,你……咦?人呢?……”
墨安堂后院,墨渊现出身形,方才他将墨安堂里里外外都寻了一遍,虽未寻到她,但那似有若无的桃花香已是让他心安,他终于找到他的小十七了……
这院子同八万年前的墨安堂一般无二,砖瓦皆是新的,看起来应是新建的,院中栽种了一颗桃树,只一人高,结了许多花苞。他站在院中静默了许久,抬手抚上一朵桃花,轻轻叹了叹,闪身出了后院,自正门而入,温和道,“你们掌柜的可在?”
厅中三人闻声俱是一僵,账房秀才,伙计石头,郎中张老,齐齐抬头望向门口的男子,又皆是一僵,随即三人对了对眼色,李秀才迎上前有礼道,“在下便是此医馆的掌柜,请问公子寻在下何事?”
适才三人的神色,墨渊看的清楚,心下既好笑又心酸,不动声色道,“在下是外地人,赶路有些劳累,想同掌柜讨杯茶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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