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布在莲池畔,白浅同云澜一路叙旧带斗嘴的落了最后。
白浅不经意的瞧着前头师父的背影,含着柔柔笑着的语调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你今日算是有口福了,我师父亲手酿的酒可不是谁都能喝到的~”
云澜浮夸的掏了下耳朵,状似嫌弃的道,“知道你师父了不起,这三年你念叨得我耳朵都出茧子了!”话头一转,又堆上一脸讨好的笑,往小浅浅身边凑一凑,“今日记你一人情,日后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尽管开口!”
白浅嫌弃的拿胳膊肘怼开云澜,状似不乐意的先行一步,“你不也在我耳根子底下念叨了整整三年你的心上人,我如今才知你还比我小两万岁呢,怎么着也该唤我一声姐姐才是~”
你一言我一句的两位并未觉出自己这话有何问题,但听在他人耳里却又有些微妙了……
他念了三年的心上人……
她念了三年的师父……
虽然事实确是如此,若是分开来说也诚然没什么问题,但现下这并在一处,到底还是显得有些,微妙……
云澜听着小浅浅提到他的心上人便又好像在蜜罐子里滚了一圈,瞧着小浅浅落了座,屁颠屁颠的跟过去想要在小浅浅身边坐下,却被挡住了,玄衣太子伸出一只手臂挡在他身前,阴沉着脸道了一句,“还请少君自重。”
他来的这一路上亦是听了不少的八卦,本来今日得知那些八卦的主角竟是与他有过命交情的小浅浅,他瞧着他时便已是气不顺了,如今他这心里头正念着心上人,再被他这么一搅和便更是气不顺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挡在胸膛前的胳膊往后推一推,极是和蔼可亲的笑道,“若本君今日偏要不自重呢?”
白浅皱了下眉,起身往一边挪了挪位置落座,错开夜华挡着的手臂,伸手拽云澜坐到身边,捞起小酒坛一边倒酒一边半是调侃半是缓和的道,“你不是修身养性一心向佛,怎地戾气还这么重~”夜华如今的修为仍未恢复,真要动起手来怕是连个上仙都敌不过,又哪里是云澜的对手。
夜华横在半空的手僵了一瞬才收回,掩在袖袍里握得泛白,漠然落座。
白浅的位子本便在左下首,因着夜华这么一挡,白浅这么一挪,现下白浅身边不止坐了个英俊潇洒的少君,还离得墨渊颇近了,在折颜同白真这边看过去,便像是夜华被孤立了一般,两位上神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云澜虽是如愿坐到了小浅浅身边,但肚子里这闷气却是没消,有句话他昨日便想说来着,但是他忍住了,眼下,他忍不住了,“你看着同你师父生得一模一样的夫君不会觉得别扭么?!”
对面的两位上神齐齐抽了抽嘴角,倒不是因为这话本身,而是这兄妹俩说这话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白浅握着小酒坛倒酒的手似是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倒满的酒盏搁在云澜跟前,随手又捞上个空酒盏自己斟着,语气平淡,“我从未将我师父同夜华认错过。”
话语出口,眼前恍然浮现出她已让自己忘了很久很久的画面,在凡间那七万年便是她再想念师父也从未想起过的画面,一个她永远都不该再想起的画面,心底里骤然烦闷得隐隐作痛,抬手便去抢云澜的酒盏,若不是他乱问那些有的没的,她又哪里会再想起那回事亵渎了师父,“你还喝不喝,不喝还我,我还舍不得呢!”
云澜一把护住自己的酒盏,瞧着小浅浅是动真格的,连忙急急回道,“喝喝喝,别抢别抢!”
小狐狸的一句舍不得,墨渊轻轻勾了嘴角,无奈又宠溺,她醉酒那时便将他认错过,只是她不记得罢了。
夜华捏握着茶盏,有些出神,从前浅浅便与他说过,她从未将他同墨渊认错过,如今他才恍然发现,她从未将他认错过,或许与他无关,她从来都不会认错的那个人,是墨渊……
云纤坐在白真下首嘬着小酒,一双蓝眸绕着斜对面转来转去,那日她问完方才云澜问的那句话,大家便散了,谁也没搭理她~
她回去后试着想了一下,若是她将来的夫君有着一张同她师父一模一样都脸……结果她只是小小的想了一下下,当夜便做了噩梦,实在是太可怕了!其实她现下还想再问问小浅……但瞧着小浅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她觉着还是先不要问了。
云澜又自己斟上了一盏酒,难怪小浅浅日日不离嘴边的念叨着,墨渊上神酿的酒当真是世间难寻的极品!说起来,他与小浅浅相依为命的那三年,倒是从未听她提起过有什么心上人。
他侧目瞥一眼玄衣太子,听闻这天族太子如今不过才五万岁,小浅浅比他大了整整九万岁,诚然,大九万岁也不是什么问题,他老娘比她老爹还大了整整十万岁呢,但他娘与他爹相识时他爹都已二十万岁了,这小太子如今才五万岁,毛都没长齐的一个臭小子,真不知道小浅浅看上他什么了,被他害的没了一回小命还不够,还想再没第二回么?
听闻凡人素素当年被带上九重天是有了身孕的,他一个神仙明知仙凡有别却还让素素有了身孕,单凭这一点,这小子便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
他抿着酒再侧目瞧一眼小太子,除了这张脸生得好看,也再瞧不出什么旁的好处,倒是听闻这小太子小小年纪便老成持重,还骁勇善战,三百年前更是舍身护住了天下苍生更护下了白浅上神,以至于传言皆道这小太子是如何如何的重情重义,如何如何的大义凛然。可在他看来,这小太子便是个没长脑子的,大敌当前他竟然能将个上神捆了,这得是有多意气用事,稍有不慎不只护不住小浅浅,便是连这四海八荒也得一并没了,如此说来,这小子也是个运气好的。
他将盏中余酒一饮而尽,微微一顿,又瞥了小太子一眼,莫不是,小浅浅喜欢他那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可这张脸又不是只有他一……
他抬眼看向主位,若有所思的伸手够上酒坛倒酒,才发现酒坛空了,再够上一坛,也是空的,再够上一坛,还是空的!
他偏头看向小浅浅,可怜巴巴的伸手扯上小浅浅的袖子,苦大愁深的皱了眉头,口中还余着醇厚的酒香,适才一直在琢磨事,根本没能好好的品上一口酒……
白浅正没知没觉的扣着个核桃默念清心咒,被拽了袖子才回过神来,转头便见云澜那一双好看的蓝眸朝她眨呀眨,都要眨出水儿来了,他这幅模样她已不是头一回见了……
她暗暗抽了抽嘴角,转眸看向几案,伸手捞来一个酒坛,空的,再捞一个,还是空的,捞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她没忍住咬了咬牙,整整八坛酒她就喝着了一盏!袖子又被拽了一下,他这会儿倒是不朝她眨眼了,只是那原本温润清澈的嗓音竟是生生挤出了哭哭唧唧的味儿,“小浅浅~你忘了我们相依为命的苦日子了么?”
她再抽了抽嘴角,不耐的狠狠瞪他一眼,转回身看向师父,师父也正好朝她看过来,她不大好意思的扯着嘴角唤了一声,“师父……”后话还未出口,师父便淡淡笑着先应了一句,“去取吧。”
她心下一喜,倏而笑得明媚,眼前却陡然又浮现出那些画面,她忙低下头再默念清心咒,坐了一瞬又恍然想起要去取酒,慌忙的匆匆逃了。
云纤听着小姑要去取酒,勤快的唤了一嗓子,“小浅我陪你去!”也跟着走了。
两位上神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白真拂手将自己案前的酒送到对面,有礼笑道,“小五在凡间时可有什么趣事?给我们讲讲。”
其实云澜生着一张线条冷厉的脸,是一种干净凉薄的好看,只是他这种好看有时候会跑偏,比如见着心上人的时候,比如见着酒的时候,比如同小浅浅谈佛论道的时候……
现下他见了酒,便咧着嘴笑成了一副傻孩子模样,不见外的道了一声谢,捞起小酒坛一边倒酒一边回忆道,“有趣的事可多了~”
执起酒盏嘬上一小口,这回总算是好好尝到了醇香的滋味,酒盏落回案上,抬眼看向对面并主位,“小浅浅的厨艺你们都知道吧?”
两位上神含笑点了点头。
墨渊续上了盏茶,眉目里蕴着淡淡笑意。
夜华垂眼看着几案,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澜再嘬上一口酒,幽幽的回忆道,“有一回小浅浅失踪了大半日,回来便说要做糕给我吃!”抬眼看向对面,颇有几分诉苦的意思,“我哪知道她根本不懂厨艺!”
又抿上一口酒,微微抬头望向远方,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心酸,“我饿着肚子等着她的糕,从傍晚等到夜深人静,等得我都饿的睡着了……”
仰头再灌上一口酒,苦兮兮的看向对面,“我是被滚滚浓烟呛醒的!睁开眼便瞧见外头闪着火光!我急忙出门去看,小浅浅正拎在水桶站在院子里,厨房都被烧没一小半了!”
捞起酒坛倒酒,“彼时我们在凡间都各自敛了修为,她以为我是凡人,我以为她是凡人,于是我们俩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厨房成了灰……”如今回想起来也颇觉着好笑,感怀一笑看向对面,“是不是有点惨?”
对面的两位相视一笑,是有点惨……
墨渊执起茶盏抿着,嘴角微弯,小狐狸这烧厨房的毛病,亦是万万年未改。
云澜又嘬上一口佳酿,轻轻慢慢的笑着感叹,“小浅浅的厨艺虽着实吓人,但煮茶的手艺却是极好的。我们院子里有一株桃树……”
夜华终于忍不住的接话道,“你与她住在一处?”
云澜偏头看向玄衣太子,和善的咧着嘴笑了,还笑得颇有几分得意的意思,“嗯,住在一处~”
转回头再抿上一口酒,到底还是顾着小浅浅的名节,又补了一句,“一个院子,两间房。”
其实云澜虽不拘小节亦看似不着调,但该守的礼数他从未越矩过,便如适才挤在白浅身边落座,并肩之处他刻意留了两拳的位置,对面的两位上神瞧见了此举,主位的战神亦瞧见了,只有坐在侧面的夜华未瞧见,亦或是他如今的心思太乱,顾不及太多。
云澜拈起一块白日里吃过的有淡淡桃花香的糕咬上一口,莞尔笑着续道,“到了桃花盛放的时节,小浅浅总爱折上几枝桃花摆在屋子里,早上还会早早的起来采朝露,桃树下有个石桌,小浅浅采了朝露便会坐在石桌边拿朝露烹茶,沾着小浅浅的光,我倒是跟着喝了一阵子的好茶~”
折颜抬眼看向主位,心说你这光还真不是沾了白家小五的~
墨渊抿着茶,唇边含着淡淡的笑,静静的听着,仔细的听着,在那些只字片语中,勾画小狐狸的模样……
云澜忆完了这桩茶事,还是觉着堵得慌,那夜华君适才问的那话,他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心下实在是替小浅浅不值,便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那个人既是你心爱之人,那无论旁人说什么,你便都该相信她,仙生不比凡世,短短几十年便过去了,要相依相守的两个人若是连信任都没有,到头来不过是苦了自己也苦了他人罢了。”
白真认同的点点头。
折颜轻轻的笑了一笑。
墨渊抬眼看向胞弟,无声的叹了叹。
夜华垂眼看着盏中茶汤,面色依旧淡漠如常,心底却已波涛暗涌,不是他不相信她,而是有些事摆在眼前,让他没办法相信……
云澜这一句来完,悠悠嘬了口小酒,还是觉着堵得慌!于是便又添了一句,“小浅浅的酒量特别好~我们相识头一年的中秋一道拼酒,整整喝了三日三夜~”
本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又一起喝酒喝了三日三夜,这话听起来便有些惹人遐想。
夜华蓦然蹙了眉。
白真抬眼看向对面的夜华,不悦的微凝了眉,虽说他觉得此事并无解释的必要,但却容不得旁人以龌龊的心思去猜想他家小五,手中酒盏不轻不重的往案上一磕,“我们家小五的酒品向来很好,醉酒之后不吵不闹只会寻个地方自己闷头睡觉。”
云澜认同的点点头,“就是睡着了爱踢人~”
众人:…………
一边是白浅的亲人,一边是守了白浅两万年的师父,自然都深知白浅的秉性,亦知此话怕是会让夜华多心。
墨渊微微蹙了眉,抬眼看向折颜,现下这种情形他若是开口,只会更惹得夜华心中介怀。
折颜收了自家兄弟的眼神,笑呵呵的接话道,“小五醉酒后向来不容人近身,你可是想要扶她才被踢了?”
云澜再点点头,如今回想起来还觉着小浅浅下手,不对,是下脚忒狠!“她醉得扒在桌子上睡着,我怕她着凉想要扶她到床上去睡,结果被踹了好几脚~”小浅浅绣好的第一方帕子便也是他那个时候偷,咳,拿来的~
他这厢话音方落,石桥那头便传来了不大不小、含糊不清、带着醉意的一嗓子,“师父~~”
云纤扶着白浅踉踉跄跄的往这边来,白浅已是一副醉得不清的形容,夜华起身过去扶,却被白浅一把甩开了……
云澜知晓白浅的酒量,瞧着白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醉成这样,心下已猜出了七七八八,“你给她喝了夕颜?”
小浅一直在使劲儿往主位够,云纤便顺着小浅的力道将小浅丢进了表哥怀里,讪讪的偷偷瞄白真一眼,有些局促了并了并小脚丫,小声小气的道,“是小浅自己要喝的~”
适才她随她去了酒窖,才发现昆仑虚的酒窖里有好多好酒!她闻着一坛子特别醇烈的佳酿,问小浅能不能让她尝上一口?
小浅说那酒特别烈,她尝上一口怕也要醉上一日~
她便与小浅道,比这更烈百倍的她也喝过,不会醉的!
小浅便道,她师父酿的酒是这世间最好喝最香醇最醇烈的酒,不会有比她师父酿的酒更醇烈的酒!
之后她便将夕颜拿出来给小浅看,小浅想要尝一口她便也没拦着,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也知小浅酒量好,喝上个一两口应是也不会醉的~
她嘱咐了小浅只可喝一两口不可多喝后便又去那一排排的酒架里闻酒香,待回过身时小浅已是将一小瓶夕颜都喝光了……
而后便是现下这样了……
白家小五又嘟囔了一声师父,折颜往自家兄弟身上瞥了一眼,好奇的看向小凤凰,“夕颜?”
云纤绞着手指点点头,支支吾吾的解释道,“夕颜是我娘自个儿琢磨出来的一种酒,特别烈,因为我们蓝眸的体质与常人有些不同,喝酒几乎不会醉,若是想要醉酒,没个十坛八坛根本下不来,大坛,我娘说,这饮酒的妙处便在于微微醺,晕晕然,三分醉,七分醒,看什么都是美的~但即便是三分醉,以我们蓝眸的体质也需喝上个三五坛,大坛,人还未醉,肚子已是撑得辛苦了,是以我娘便琢磨出了夕颜,只需喝上几小口便可微微醺了~”
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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