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他照顾她喝完醒酒汤,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此处,从前小十七常说,这酒可以忘忧,可以消愁,是这世间难得的好东西,可惜他不饮酒,不晓得这其中的妙处。他取了一坛陈酿的桃花醉,坐在榻边慢慢的喝着,喝着小十七最爱的味道,当真可以忘忧么?他突然便想
试一试……
他一坛接着一坛的喝,不知喝了多久,亦不知喝了多少坛,只有那些不忍回望的往事越发清晰,她的一颦一笑越发清晰……
眼前的小狐狸哭的汹涌却悄无声息,他抬手抚上她的脸,指腹一下又一下的抹去源源不绝的泪,出口的嗓音干哑得辨不出原本的声线,“别哭。”是夜华待你不好么?别哭,有师父在,师父护着你,别哭,我的小十七……
她终于哭出了声,抖着手去摸师父的脸,指尖抚上紧蹙的眉心,哽咽着喃喃的问,“师父……你怎么了?”
他似是有些回神,头疼的厉害,人也昏沉的厉害,是梦么?她不是该与夜华在一处,她不是该守在夜华身边,为何会在他面前……
他好像听到她说了些什么,可那声音飘渺的太远太远,如同他的小十七,如今已离他太远太远……
心口里是窒息的痛,每一次吐息都是痛的,身体里每一寸都是痛的,他握上搭在眉间的小手,似是觉得还不够,一手拉她入怀,一手扣上她后脑,猛然吻上她的唇,恍若期盼已久,更似出自本能……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有前所未有的心跳,激烈得似要跳出心口,滚烫的气息带着酒香在她口中纠缠,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舌尖缠着她的,他在吮着她,咬着她,有些疼,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却想不起要推开他,亦或是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这般迷茫无措的由着他,心底里似有什么呼之欲出,转瞬间又归于沉寂……
他吻得没什么章法,生涩又不安,急切又炽烈,不自知的收紧手臂,生怕她会消失一般,他想要告诉她,别走,师父不能没有你,师父回来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等等师父?你为我剜心取血七万年!便当真只是师徒之情么?夜华他有哪里好,我也可以的……
他想告诉她许多许多话,他想将满腔的情意都告诉她,可他好像没有力气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深深的吻着她,似是想要让她感受到他的爱,他的不舍,他的执念,他不想放手,从来都不想,他放不下她,放不下……
有苦涩在口中蔓延,分不清是她的泪还是他的泪,心口里刀绞一般的疼,比剜心取血还要疼,滚烫的气息贴在颈畔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惊得一阵颤栗,正当想要推开他时,让她慌乱不安的亲吻突然停了下来,耳边是有些粗重却均匀绵长的呼吸,他枕在她颈边似是睡着了……
她吓的动也不敢动,只僵着身子急急的喘着,喘得不成样子,脑袋里更是乱得一团浆糊……
也不知这般僵了多久,猛地一把推开他,起身便想逃,他却被她推得一下子摔在榻上,摔得扑通一声响,她心头遽然一痛,抖着嗓子唤了声“师父!”连忙弯下身子去扶他,触碰到他手臂时又紧忙缩回手,决然转身,逃出两步却又急急刹住脚,小心翼翼的转回身看他,踌躇不安的一点一点走近,指尖捏起印伽隔空点在他的眉心,怪不得师父平日里从不饮酒,原来竟是因为会是酒后失态……
不能让师父记得这些,若是师父知晓自己醉酒后对她……师父该多自责,日后又要如何面对她,还有夜华……
她方才特意用了青丘的术法,也不知会不会被师父察觉……
目光不由自主的扫到师父的唇,心头骤然又是一阵慌乱,活像被塞了只欢蹦乱跳的小兔子,她连忙起身急匆匆的逃走,堪堪绕过酒架又顿住脚步,抬手狠狠的拍上自己额头,白浅啊白浅,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么?!师父醉得如此厉害,你怎能让师父睡在此处!师父不过是酒后失态罢了!你竟是要跟师父计较么?!
她自责的皱着眉头再回到榻边,不禁深深了吐息了一回,一边屏去纷扰的杂念暗骂着自己不可胡思乱想亵渎了师父,一边伸手去扶师父起身,握上师父腕间时却心头一抖,泪水倏然模糊了视线。
她急得拉着他的手再仔细探上脉象,心中却是越发冰凉,师父的身子为何会这般虚弱,虚弱得恍若一丝云雾,风轻轻一吹便会散了一般……
她止不住的哭出声,拉着他的手臂摇着,声声唤着师父,却怎样也唤不醒他。她吃力的扶着他起身,拉着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踉踉跄跄的搀着他往外走,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却一个不稳同他一起摔了下去,哭的泣不成声……
师父为何会伤的如此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一点都不知,师父伤成这样,她竟然一点不知,一点都不知……
一阵冷风吹过来,她才恍然回过神,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手忙脚乱的搀着师父起身,可她心慌的提不起力气,师父又太重了,再一次摔倒时,她才起来她是神仙,可以用法术的。
她一连施了三回法术才带着师父回了卧房,抖着手为师父盖好被子,紧忙跑去煮醒酒汤,站在灶台前时,又蹲在地上哭了,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娃娃,她不会煮醒酒汤,她竟然连醒酒汤都不会煮……
长衫睡的正香,被急切的敲门声吵醒,还有十七在唤他。他开了门便见月华下的十七满脸是泪,一双眼睛也红肿着,他还未及开口,她已抓上他的手臂,急急的与他道,“二师兄,师父醉了,你帮我煮些醒酒汤,我不会……”
话还未说话,十七便先哭得哽咽了,他虽疑惑着师父为何会喝醉,可看着十七哭成这样也顾不上多问,抬手拍上十七的肩,急声嘱咐了一句“你莫哭,师兄这便去煮!”抬腿便走,不想堪堪迈出了两步却被十七拉住了手臂,他回头看她,她泪水涟涟的抽噎着问,“二师兄,师父为何会伤成这样……”
他一愣,随即叹了口气,怪不得十七哭成这样,原来是发现了师父的伤……
他回身握上十七的手臂,嗓音也有些干涩,“太子殿下之所以能短短三年便醒来,是师父……”转身踱开一步望向师父寝殿的方向,“师父都做了些什么,我也不知,只是太子殿下祭钟后,师父回来便匆匆闭关了数日,数日后师父出关便又匆匆离了昆仑虚,一连几日未归,再回来时师父脸色便不大好,之后师父便又闭关了,再出关时,刚好是太子殿下醒来那日……”
转回身看向十七,眸中透着不忍,“师父闭关了三年,出关时神色却更差了,还呕了血,那日师父自九重天回来,当夜折颜上神便过来了,折颜上神与师父诊脉时言师父动及仙根,伤的极重。我也是给师父送药时,不小心听到了折颜上神同师父说的话,折颜上神说,‘你先前不是说有个几万年也是能回得来的,如今这又是急得什么劲儿!’师父说,‘不能让十七等的太久……’”
再叹了一叹,抬手拍上十七的肩,“师兄猜算着,师父应是用了什么法子,是以太子殿下才能不过短短三年便醒了过来……”
话语顿了顿,“本来师父特意嘱咐过,言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尤其是你同太子殿下,可如今你既是已发现了,师兄便也不想再瞒你,咱们为人弟子,累得师父跟着操劳,总不该一无所知……”后话他没有再说,只轻拍一下十七的肩,叹息着转身往厨房去了。
白浅托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眼前始终是模糊的,耳边一边重复着二师兄的话……
“师父回来便匆匆闭关了数日,数日后师父又匆匆离了昆仑虚……”
“一连几日未归,再回来时师父脸色便不大好……”
“师父闭关了三年,出关时还呕了血……”
“师父说,不能让十七等的太久……”
“动及仙根,伤的极重……”
她恍然便想起一些事,夜华走后那时,她日日在十里桃林酗酒,常常都能梦见夜华,那梦好像特别真实,真实得她都能真切的感觉到她摸到了他的脸,她抱到了他的身体,有时她明明记得是睡在桃树下的,醒来时人却是睡在床上的,那时她还以为她是醉的太深记错了,如今回想起来,便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师父没回昆仑虚的那几日,是在十里桃林看着她么?师父可是看到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所以才不惜自伤,强行让夜华不过短短三年便醒来了……
原来师父的伤是因为她,原来都是她害了师父……
……
长衫煮好解酒汤送过来时,十七正扒在师父床边出神,他暗暗叹了一叹,师父向来最疼十七,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如今只盼着有十七守着师父,师父这伤能好的快些。
他大步近前,想要喂师父喝了醒酒汤,十七却接过了汤碗,红肿着眼睛与他道,“二师兄,我照顾师父便好,你回去歇着吧。”
他欣慰的点点头,忧心的看一眼榻上睡着的师父,切切嘱咐道,“我在这汤里加了补身子的药草,务必要喂着师父都喝完。”
十七低着头,闷闷的应了声,“知道了,师兄放心。”他疼惜的叹了口气,抬手拍一拍十七的肩,蔼声宽慰道,“师父会没事的,你也别太担心了。”说完转身离去。
白浅端着醒酒汤坐到师父床边,眼泪便又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舀起一勺醒酒汤搁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又抿了一下试好温热,再小心的喂到师父嘴边,鼻音浓重的轻唤,“师父,喝了醒酒汤便不难受了……”最后的尾音又忍不住的变成了哭音。
她眨眨眼让视线变得清晰一些,一点一点的将醒酒汤往师父嘴边喂,可师父的唇抿得太紧,一勺醒酒汤全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紧忙攥着袖子给师父擦着嘴角、脖颈,又掏出帕子垫在师父颈边,再舀上小半勺去喂,师父还是一点都喝不进去。
她急得皱着眉,将手中汤碗搁在床头小几上,起身扶着师父靠在自己怀里,侧身坐到床头,一手扶稳师父,一手够上醒酒汤再喂到师父嘴边,却依然半点也喂不进去,她哽咽着喃喃的唤着师父,试了两回便不敢再试,只怕将汤洒得多了起不到效用。
她扶着他再躺好,又舀起一点汤水喂到他嘴边,抖着哭腔着急的唤着,“师父~你多少喝一点啊~不苦的,十七尝过了,不苦的……”
说着说着便又哭出了声,端着温热的醒酒汤不知该如何是好,二师兄说要让师父都喝完的……
她无助的看向师父安睡的眉眼,看向师父紧抿的唇,忽地想起什么一下子红了脸,慌忙低下头看向手中的汤水,皱着眉沉吟半刻,跪在床边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再起身坐到床边,不敢抬头看师父,只低头瞅着汤碗,艰难的嘀咕了一句,“师父,十七冒犯了。”
她含上一小口解酒汤俯身贴上师父的唇,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些画面,撑在师父身侧的手不自觉的蜷紧,一边默念着清心咒屏去杂念,一边颤颤的伸出舌尖抵上温热的唇瓣,试着一点一点扣开他的齿列……
她从未这般喂过谁,只从前在话本子里看到过以口渡药的法子,好在这法子很是管用,只是小半口不知是何味道的解酒汤渡尽,她便已出了一身的汗……
她将碗中剩余的醒酒汤尽数含在口中,再次俯身印上他的唇,因着太害怕始终紧紧的闭着眼睛,便也未能看见她贴上去的时候,他蓦然蹙了眉……
她心惊胆战的将口中药汤渡尽,一颗狐狸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慌乱的猛地起身看向旁处,下意识的拿爪子捂上灼烫得发疼的脸,瞥见空了的汤碗时才回了神,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都喝完了便好,师父如今的身子醉不得的。
她小心翼翼的转回头偷瞄师父,师父还睡的安稳。她不安的咬了咬唇,怔怔看着师父的脸,又担忧的紧紧皱了眉,师父从不饮酒的,为何今日会醉成这样……
酒窖里的画面又不受控制的浮现在眼前,她不禁一颤,忙不迭的起身去打水!
再回来时总算稳下了心神,浸湿帕子仔细的沾上师父额间,指尖碰到的肌肤却有些烫,她伸手摸上师父的额头,竟是有些烫手,再摸上师父的手,也是滚烫滚烫的!
她心下一慌,紧忙去丹房寻药,急急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师父如今的身子怕是受不住药力的。
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才恍然想起还未给折颜传信!随手拈了法诀传信去十里桃林,再回到师父床边,也顾不上去烧水,拂手幻出一盆热水,将帕子浸得温热敷在师父额头上,又取上个巾帕为师父擦着手,不知不觉便又无声的哭了……
想来是师父在酒窖喝酒时受了寒,她跟在师父身边两万年,师父从未生过病,从未受过寒,师父如今的身子竟是差成了这样……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仔细的一遍又一遍换着帕子,可折腾了好半晌,师父却还是烫得厉害,外头天色还未明,折颜也不知何时才会过来。
她握着师父的手贴在脸上冰着,懊恼的想着自己这九万年过的真是混账,若是当初好好同师父学学医术,若是后来能同折颜好好学学医术,如今也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师父这般难受的烧着……
她怔怔的眨眨眼,忽地想起什么,倏然弯了眉眼,她怎地忘了,她小时候这般发热时,阿娘都是要用酒给她搓搓身子的,搓一搓便能退热了!连老凤凰的苦药汤子都不用喝呢!
她欣喜的幻出小酒瓶,伸手去掀被子却又僵住了,隐约记得小时候阿娘是给她揉了心口,背心,手心脚心,好像还揉了肚子……
她不自主的清了清嗓子,咬着唇抬眼看向师父的脸,若是从前让她这般做,她一点都不会觉得有问题,彼时师父睡着的时候,她因着要留意心头血的用量,也检查过师父身上的伤口,可是如今,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师父如今的身子耽搁不得,她也顾不上再胡思乱想,只下定决心般的抿紧唇,伸手去掀被子,却又没出息缩了回来,手心里倒上点酒叠上师父的掌心搓着,咳,还是先揉手心脚心好了……
因着记不清阿娘那时是揉得轻些还是重些,是以她便时轻时重的都试了一遍,卖力的搓好师父的两只手,挪到床尾时,这狐狸心便又颤了一颤~
她颤巍巍的握上师父的脚,眼睛却撇向了旁处,一边认认真真的搓着师父的脚心,一边暗骂着自己这颗狐狸心是坏掉了么?一直在跳个什么劲儿!
将师父的一双脚心也搓好,她终是避无可避的掀开了被子,磨磨蹭蹭的摸上师父的腰带,将外袍一一褪去只留了件里衣,掌心里倒上些酒钻进衣襟里揉上师父的心口,拿捏着力道揉了好半晌,再扶着师父靠在怀里,因着不大够的着,便跪到床上将师父抱在怀里,一手伸到松散的衣领里够着背心揉搓,待辛苦的将背心也揉好,瞧着师父的腰身又呆住了,阿娘给她揉的是上腹还是下腹来着?
她皱着眉头回忆了好一会儿也未能记得起是上腹还是下腹,于是便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将师父的上腹下腹都揉了一遍,一番折腾下来师父终于见了汗,她自己也累得汗水涔然,倘若此时若是面前有一方铜镜的话,她怕是还要被自己这红得似要滴血的脸色吓上一吓~
伸手摸着师父的额头总算是不再热得烫手,她又拈起帕子为师父沾着额头,待师父不大出汗了,才念诀为师父换了身干爽的寝衣,细细的掖好被角,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手覆在师父手臂上无意识的轻拍着,自己也累得没了力气,软趴趴的枕在师父胸膛上,又紧忙起了身,只怕会压疼了师父,挪着身子歪在师父床下,两手抱着师父的手贴在脸颊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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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似有桃花悄悄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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