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白浅呓语着喊了一声,猛然睁开眼,入眼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耳边隐隐能听见远处的莺啼婉转,亦是似曾相识又无端的陌生,平白听的人心中空落落的……
她怔怔的眨了下眼,恍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便往外跑,到门口时又蓦地慢了下来,外面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也没有师父的气息……
她下意识的皱了眉,小心翼翼的走进外厅,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阿娘一人坐在石案那边。她眉心拧的更紧,拖着步子挪到阿娘身边坐下,有气无力的问,“阿娘,我师父呢?”
芙云笑着瞧了闺女一眼,搁下手里绣着的帕子,伸手去了药盅上的术法,有些有趣又委实欣慰,墨渊待小五,当真是好的没话说,一大早便给小五煎了药不说,还细心的拿法术温着药,竟连花蜜也一道备上了。
她笑着叹了叹,一边执起小碗盛上药汤,一边柔声的含笑道,“一大早你师父便同你阿爹去九重天给你退婚去了。”
白浅本是盯着药汤子有些出神,愣了一瞬猛地回过神,方醒来的软糯嗓音高了不止一个调,“我师父也去了?!”
芙云被闺女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嗔笑着睨了一眼,将盛好药的小碗搁过来,复柔声笑道,“你师父临走前特意交代的,让我看着你把这药喝完~”
她这话音儿还没落稳当,闺女已是火急火燎的起身要走,瞧着架势便像要跟谁去打架似的,她忙伸手拽上闺女,哭笑不得的问,“做什么去?”
白浅这会儿已是将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一边扒着阿娘拉她的手,一边急声道,“我去找我师父!”
话这般说着又不乐意的抬眼看向阿娘,闷声嘟囔着埋怨,“阿娘,你跟阿爹怎能让我师父也一道去了~”
芙云强行拽着闺女坐回来,佯嗔着睨了闺女一眼,端起药碗递给闺女,无奈的笑着道,“你师父的性子你又不是知,他认准的事哪里肯听旁人的,先把药喝了~”
白浅被阿娘拦着走不了,只好捧过药碗一口喝了个干净,酸苦的药味儿在口中咽不尽一般,她却觉得整个人都踏实了,方才见这药时她便知这药是师父煮的,原来师父不止没走,竟还跟阿爹一道去给她退婚了……
打小一提喝药便跟要命似的小丫头,竟把这一碗药汤子喝出了豪饮的模样,实在是稀罕又难得,芙云喟叹的笑着回手去够花蜜,余光里却见闺女急着丢了药碗便又要走,她忙伸手再拽上闺女,心知也是留不住她,只好嗔笑着道,“去换身衣裳~”
白浅着急的扒上阿娘攥着她的手,一双秀气的眉越揪越紧,她这急着去寻师父呢!换衣裳做甚!
她不乐意的抬眼看向阿娘,正想让阿娘快点放她走,却见阿娘朝她身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她顺着阿娘的视线低下头,不禁陡然僵了身子,腾地一下红了脸,怪不得阿娘让她换衣裳,她身上竟还穿着师父的袍子呢……
阿娘这会儿倒是不在拉着她了,只笑吟吟的将她望着,还笑得越发别有意味,她讪讪的清了下嗓子,忙转身回房去换衣裳,走出两步又听到阿娘话里满是笑音儿的说,“这会儿过去你师父许是都已经回来了,你直接去十里桃林吧,兴许还能碰上~”
……
她出了狐狸洞便匆忙登了云头,一路疾行至十里桃林也未瞧见师父身影,只有四哥一人坐在林子里。
她按下云头急的险些摔了,踉跄便往四哥那边跑,抖着嗓子着急的问,“四哥,我师父回来了么?”
白真正饶有兴致的自斟自饮着,闻声也未抬眼,只未语先笑,慢条斯理的翻开个空杯子又倒上一盏酒才抬了眼,“应也是快了,四哥开了坛好酒,你来的正好,过来陪四哥喝两杯~”
白浅耐不住性子的拧着眉,转身便要往九重天去,忽地瞧见老凤凰自前头的林子里现出身形,却未见师父身影,她忙迎过去人还未到跟前便先扬声问,“折颜!我师父呢?”
折颜背着手迤迤然的行来,状似不耐烦的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道,“丢不了,后头呢~”
白浅心下着急着,自然也没能听得出老凤凰这语调里的调侃意味,她听着师父就在后头才稍安了心,本欲去寻师父,又不自觉的皱了眉,眼睛紧紧的看着折颜,问出口的话语却放很轻,“可还顺利?”
她抿了抿唇,眉心拧的更紧,无端的便有些不安,“退掉了么?”
折颜回想着方才在九重天那一幕还觉着有趣,自白家小五身边走过了才慢悠悠的回话道,“不止婚事退掉了~”
自顾自的行至石案边落座,伸手捞上只酒盏斟满,还未及喝上一口润润嗓子,便听白家小五先吼了他一嗓子,“别卖关子!”
他好脾气的叹了一叹,再抬眼时便正了几分神色,一字一顿的又道了一句,“不止婚事退掉了……”
今早墨渊说要一道过去时他还以为他是顾虑着九重天那边不肯松口。他同白止本不欲让墨渊跟着,但墨渊却说他要去办的另一桩事,不过是与他们顺路而已。
他也是自昆仑虚回来时才知,原来白止回来那日便直接去了九重天,只是没成想那皓德竟称病躲了起来。临去时白止还在与他嘟囔说今日皓德若是再当缩头八王,他便豁出去开战也要一路杀进去~
所幸今日九重天的大门入得顺畅,他跟白止给小五退婚时,墨渊也始终只字未言。待他们这厢将婚事退完都打算走了,墨渊才抬了眼皮,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六百年前,有位名唤素素的凡间女子……”
听听~一开口便是兴师问罪来了~
其实来时这一路他便也想到了他是为了那桩事,从前碍于小五同夜华的关系,他心里即便是装了天大的怒气,天大的心疼,也只能忍着,如今没了那些顾及,他自然是要替他心尖上的小徒弟讨回公道。
遥记得当年神魔两族总算休战,四海八荒的生灵皆过上了寻常日子,父神便要将天地共主之位传与墨渊,如今回想起当时那一幕还犹在眼前……
彼时他同才接下了重担苦着脸的新任天地共主东华帝君,站在石阶上瞅着墨渊越走越远的背影~
瞅了许久许久~
东华幽幽的与他道了一句,墨渊并非不通理政之道……
他当时还觉着东华是嫉妒他同墨渊落得清闲,亦颇有些不认同东华所言,毕竟二十余万年来他只瞧见墨渊带兵打仗,将那些个兵法阵法使得无人能及,却从未见他管过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家长里短~
他原本还以为他是当真不通此道,直到今日他才晓得当年他言东华是嫉妒墨渊,委实是冤枉东华了~
今日,墨渊不止替小五平了冤,便是连那乐胥跟央措也一并治了罪。
也是啊~既是当年将素锦搁在他们身边教养,一族忠烈仅余的一根独苗长成那般德行,他们也实在脱不了干系。
呵~想来要不了几日青丘便要有客登门咯~
要说这天族自打东华退了位,这继任的可是一个不如一个了,今日依着墨渊的意思,是要让皓德下上一道布告,将当年他错判了冤案将一凡间女子逼得跳了诛仙台一事昭告八荒,也算是给青丘一个交代。
可若当真如此一来那便是昭然若揭的罪己书了,且不论天族的颜面何存,若是有心之人借此生事再出了什么乱子也是麻烦,况且那皓德又行着大礼同白止赔了罪,不论真心假意,面上瞧着倒是过得去。
当年之事虽说白止也是耿耿于怀,不过当初既然小五一个人不声不响的将事情给办了,他们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是以最后还是白止说了话,墨渊才算松了口,不过罪己书虽是免了,却免不得皓德要走一趟青丘。至于其他,便得看他的诚意了。
世人皆知青丘的白家最是护短,亦晓得他们这几个老的最是护短。
可今日他瞧下来还是想叹上一句,若当真论起这护短,墨渊若是认第二,便也没人敢认第一了~
还有那东华,面上瞧着万万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实则就属他最是老奸巨猾~
彼时的凌霄殿里,奉了帝君他老人家令,前来送命格薄子的司命星君将手里的册子翻的稀里哗啦响,而后合了册子抬起头,毕恭毕敬的回话道,“回上神,回天君,罪女素锦入轮回历百世情劫,如今正好已有九十四世。”
这个正好用的便有些微妙~
皓德本就面上青白不定,当即便又添了黑,气急败坏道,“仙界一日凡界一年!如今仙界都已三百年有余,凡间怎会区区百世还未过完?!”
司命星君对着盛怒的天君来了个尴尬又不失谦卑的笑,说起没影儿的事来半点瞧不出心虚,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呵~天君有所不知,这轮回一事涉及甚广,并非寿命终了便能即刻投胎转生再入下一遭轮回,况且这素锦还是待罪之身,每世命终皆需幽冥司再重整其当世之善恶果报,这一来二回的耽搁下来,自然也久了。”
皓德君铁青着脸审视着司命,一时语塞,司命说的这些他当然知晓,可便是再延误也断不该久至如此。适才墨渊问起素锦时他便觉出怕是不妥,本欲随便寻个由头搪塞过去,偏偏这个时候司命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他猜不准墨渊此时问起素锦究竟为何意,又隐觉他问起素锦并非是想要为白浅报仇这样简单,正暗自揣度欲寻对策以免再生事端,忽听墨渊又说了话……
明明极是轻淡的语气,却让不寒而栗……
自打被墨渊问了罪便一直跪在殿侧未能起得了身的大皇子并大皇子妃齐齐一震,本跪得还算有几分骨气的身行当即泄了气。
乐胥更是摔跌下去瘫坐得如同一摊烂泥,再不是那副不知从何而来的高高在上姿态,三年雷刑已是能活活夺了人半条命,如她这般修为更怕是连仙根都保不住了,墨渊竟还让他们替素锦历完剩下的情劫……
皓德亦是心中一震,不悦之色溢于言表。当年素锦一族全军覆没他亦敬重且惋惜,墨渊说免了素锦余下的情劫由她在凡间自行因果,他亦赞同,也算对得起素锦族满门忠烈,可若让央措同乐胥代素锦将情劫历完实属不该。堂堂天族皇子替一名小小的罪女去历劫,成何体统!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天族的颜面将何存!况且三年雷刑着实太重,这教养失责的罪名亦来得太过牵强。
他欲同墨渊再讨一丝回旋的余地,却见墨渊已然起身,在他开口前又道了一句,“还望天君早日给青丘一个交代。”
“也早日给昆仑虚一个交代。”
墨渊说出后半句时已行至了殿中,皓德愣了片刻才恍然想到为何昆仑虚也要同他要交代……
白浅,不止是青丘女君,还是最受墨渊宠爱,且当年与墨渊仙体一并杳无所踪七万年的,司音……
太晨宫内自梵音谷赶回来同连宋取经的帝君他老人家,听着司命转述完墨渊让央措跟乐胥去凡界每人替素锦历上三世情劫才得了趣,悠哉的又往梵音谷去了。
三日后,皓德君特意换了一袭常服备了厚礼前往青丘时,狐狸洞内两位上神正下着棋。
白止拈着棋子落得吧嗒一声响,指使迷谷道,“就说我身子不适还未起身,让他候着。”
折颜一边落着子一边笑呵呵的调侃道,“人家来给你赔礼道歉,你这将人晾在外头未免有失风度~”
白止哼了一鼻子,棋子依旧落得响,气哼哼道,“就许他病我便不能病?没让他在谷外候着已是便宜他了!”
顶着大日头候在狐狸洞外的皓德君心中五味杂陈,所幸当下也并无闲杂人等。他本意也是此行越少人知晓越好,是以只带了一个贴身侍从同往,却未想到这世间又哪有不透风的墙。
自那日后不过数日间,八荒小仙便兴致高涨的添了聊资。
青丘的交代给完了,接下去便是昆仑虚了,皓德将自己关在房中想了一日一夜,最后只余一声长叹。
数日后,连三殿下到昆仑虚为父求药医治眼疾之时,墨渊正带着小徒弟在凡间散心,这也是后话了。
……
风吹起一阵落花,折颜续上了后半句话,“你自个儿都不在乎的委屈,有人替你在乎。”
当年小五满身是伤躺在桃林的情形还犹在眼前,他轻叹了一口气,复语重心长的缓声续道,“素素在九重天受的冤屈,你师父都替你讨回来了。”
白浅定定的看着折颜,垂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的蜷得有些紧,眼眶也越发酸的厉害,听四哥说起那些过往时,她心中恼怒又悲凉,可等四哥说完时她便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过是飞升的一场情劫,就像师父说的,过了便该放下了。
她本以为她是真的已经放下了,可此时听着折颜说师父去为她讨了公道,那些听四哥说起的过往便一下子都回来了,虽是如今什么都想不起,可那些酸楚却清晰得感同身受……
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入耳,她慢慢转回身,耀眼的夭夭灼灼里嵌着一抹靛蓝,缓缓的愈行愈近,她想要朝师父跑过去,脚下却重得像是坠了大石头般挪不动步。
寻来这一路走的匆忙,直到此时她才发觉今日的天好像格外晴朗,明艳的日光晃得她眼睛也越发酸了,直到温热的指腹蹭到颊边,她才发觉自己竟是哭了……
他慢慢的为她抹去泪痕,动作轻柔似是能自指间溢出沉重又柔软的心疼,默了片刻才极是低缓的道,“我的小十七,受苦了……”
折颜同白真对视一眼,很是有眼力的起了身。
白止自后头行来,低着头叹了一叹,回来时他本想跟墨渊好好的聊一聊,可终究只字未言。
自家那臭小子都晓得避上一避,他自然也不会留下来碍眼。
白浅不自觉的紧抿着唇,鼻尖陡然酸的难忍,明明觉着那些过往也委实算不得什么,现下听着师父这样说却忽地委屈得厉害……
她眨了眨眼才能将师父看得真切,又恹恹的低下头,鼻音重重的呢喃,“十七给师父丢脸了……”
她做素素时活的何其窝囊,当真是给师父丢脸了……
他微微凝着眉,眼里满是清晰可见的疼惜,轻低的嗓音亦浸满了心疼,“没有。”
他无声的叹了叹,复轻轻的弯了嘴角,叹息一般的含着淡淡笑意道,“我的小十七做的很好。”
他嘴角的弧度越发柔软,眼里却隐隐藏了水光,他的小十七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司音,如今的小十七,处事周全稳妥,懂得顾全大局,亦有君者气魄,只是,太委屈了自己……
她没出息的撇了小嘴,一下子扑进师父怀里,登时又红了眼圈。
他一手环在她腰间,一手覆在柔弱的脊背上慢慢拍抚着,轻低的柔声哄道,“哭出来才好。”
他的小十七最是要强,又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她那时与凡人无异,受了那般冤屈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抚在她发上的指尖收的有些紧,垂着的眼里也敛了水光,肩头的小脑袋老实得半点声音也没有,他轻轻的深吸了口气,复无声的牵了嘴角,低得微微涩哑的嗓音也含了宠溺的淡笑,“若是郁结进了肺腑,师父今日便白走这一趟了。”
她娇气的撅了下小嘴,本还在酝酿着眼泪珠子,听着师父这样说便更哭不出来了,方才明明还想要痛快的大哭一场,现下靠在师父怀里却突然觉得那些窝囊的过往委实也算不得什么~
她紧着胳膊再往师父怀里靠一靠,闷闷的嘟囔着唤,“师父~”
他亦紧了手臂,掌心慢慢的拍抚着,低低的应,“嗯。”
她挪着脑袋往师父肩上蹭一蹭,又赖了一会儿才起身,想着方才没出息的样子,这会儿倒是有些害羞了,扭捏的小声嘟囔,“十七又不想哭了~”
他抬手抚上小脸,指腹一点一点的抚去泪痕,轻浅的弯了嘴角,一如恍若隔世的从前,含着温缓笑意柔声的应,“那便不哭了。”
他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将叹息一并压下,指腹抹去了泪痕却有些舍不得放手,细细摩挲着湿润的眼尾,轻柔得似是生怕会碰疼了她……
他不自禁的蹙了下眉,复无声的弯了嘴角,出口的嗓音也含了宠溺的笑,只是轻低得发哑,“折颜这藏了不少好酒,我们取上一些带回去。”
她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扒着师父的袖子,闻言倏地抬起头,还湿漉漉的大眼睛登时亮得放光,方才过来她倒是没留意,现下师父这样一说,她便好像闻见这幽淡的桃花香里还卷着酒香呢!
她忙不迭抓紧师父的袖子,迫不及待的眨巴着眼睛问,“师父可晓得他藏哪了?”
他唇畔化开温软的弧度,抬眼望了一下,朝屋前抬了抬下颚,“那株桃树底下。”
折颜打小便爱将他宝贝的好酒藏在蹩脚的地方,旁人或许寻不到,却难不到他,今日便权且先讨些利息。
她顺着师父的视线望过去已是禁不住咧了小嘴,急匆匆的跑进那间瞧着像要散架了似的小茅屋里,熟门熟路的抄起个铲子便一头扎在了桃树底下,挖了一会儿却连酒坛子的影儿都没瞧见~
师父正好走过来,她垮着脸抬起头还没来得及问,师父便先体贴的与她道,“还要再深些。” 她乖巧的点点头,这回再抡起铲子挖了一小会儿果然瞧见了酒坛子的边沿儿!
她霎时眼睛一亮,手上忙活更是卖力,三两下便将封得严实小酒坛子挖了出来,急不可待的掸掸土,又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儿嗅了一下,拆开酒封便忙不迭嘬了一大口,继而又是眼睛一亮,一边回头看师父,一边惊喜的抖着小嗓子嚷嚷,“师父~这酒起码得藏了有十万年了!”
虽是不及在昆仑虚酒窖里师父给她喝的那坛桃花笑,但现下这坛也算得上是上品了!
他含笑看着她欢喜的小模样,眼里尽是满溢的宠溺,“那边还有。”
她倏地睁大眼睛,甜腻的小嗓音也高了一个调,“还有?”
师父笑着朝前头又抬了抬下颚,她顺着望过去听到师父说,“屋子西南角,二十步远那株树下。”
她静悄悄的咧了小嘴,忙不迭的捞上铲子起身,又回手将抱着的小酒坛送到师父怀里,一路小跑着便又扎到桃树底下抡起了铲子~
一阵适宜的风吹得花枝簌簌作响,像是谁的叹息。
他负着手缓缓的踱近几步,不经意又逸出一声轻叹,树下的小狐狸已是又挖出了一壶酒正小手忙活着,单瞧着纤弱的小背影也能瞧得出她这会儿定是笑得娇俏。
他不自觉的也跟着弯了嘴角,恍然便想起一桩旧事……
……
那时,她上昆仑虚已有万年,有一日折颜装模作样的差人递了个帖子过来,言是那年的桃花开得甚好,桃子也比往年结的香甜,他得闲张罗了个小宴,邀他过去一叙,还嘱咐他带上他们家的野狐狸……
想来是白止同芙云想念女儿,又不便来昆仑虚探望,便托折颜想了这么个法子。
那日回去时都已走出了桃林,小狐狸又神秘兮兮的拽着他折了回去,而后便如现下这般,顺了折颜不止一坛好酒……
……
彼时的野狐狸司音神君正薅了一把桃花撅着嘴跟在师父后头,憋了一肚子的闷气!
前几日大师兄说天君过两日要办个蟠桃宴,还往昆仑虚递了帖子邀师父去赴宴,她央了师父一整日师父才答应了带她一道过去~
其实师父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师父向来不喜欢掺和那些那些喧闹的场合,她都晓得~
可那到底是蟠桃宴呢!
小时候她便听四哥说起过,那蟠桃只长在九重天上,是如何如何的香甜多汁,如何如何的软糯可口,如何如何的回味无穷,如何如何的妙不可言!
四哥也是有一回被老凤凰带着去九重天赴那蟠桃宴才吃着了蟠桃!可惜那时候还没有她呢,她自然也没能赶上~
况且师兄们也都说那蟠桃是如何如何的稀罕,听说竟是要上万年才能结出果子呢!
今日一大早她便欢欢喜喜的跟着师父去吃蟠桃,蟠桃倒是吃着了,只是没想到那九重天看着处处金雕玉砌的,做起寿来竟是如此的小气!
原来今日这蟠桃宴是那天君为了给自个儿做寿摆下的,人倒是请去了不少,只是那蟠桃给的,啧啧!委实忒寒酸!旁的瓜果糕点倒是应有尽有,蟠桃却每人只给了一个~
就连师父的桌上也是一个桃子,只不过比旁人的大了点儿而已!
要说那蟠桃还是大一些的才好吃,她啃完自己的小桃子,师父便将他的那个比她的桃子大了好几圈儿的大蟠桃给了她,师父说不喜欢吃蟠桃,也是,师父不喜甜食,待会儿回去了她再让二师兄给师父做些顺口的!
她将师父给她的大桃子又啃了个干净,本来想着临走时再讨上几个桃子给师兄们带回去,让师兄们也尝尝蟠桃的味儿,却没成想那掌事的仙官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连一个桃子都不肯给她!还说什么那蟠桃如何的难得,实在拿不出多的,哼!谁信啊!屋子盖的个顶个儿的金贵,能连几个桃子都拿不出来?真当她好诓骗了不成!
清爽的秋风裹挟着几分水汽穿过林间,司音神君忿忿的薅秃了一支桃花才抬了头,方才自九重天回来时师父说折颜也办了个小宴邀他们过来吃桃子~
她忽地眼睛一亮,随手丢了手里的秃枝便朝长势喜人的林子里跑了过去,折颜这十里桃林种的很是有些门道,每隔一段路便会有一片正好结了桃子的桃树,相邻的一片便又是开得正热闹的桃花,如此一来吃桃子看桃花都不耽搁!
折颜种的桃树可是这四海八荒一等一的,不管什么时节都能有桃子吃!管饱!哼~哪像那寒酸的九重天!
折颜这虽是没什么万年才结果子的桃树,但千八百年还是有的!她这就挑上个最大最甜最好吃的桃子给师父尝尝!
浮云悠悠,晴光耀耀,枝头的鸟儿叫得欢快,司音亦忙活的欢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尝到了一个最是香甜的大桃子,忙不迭的跑回去送给师父尝尝!
碧瑶池边布了方石案,坐在案边自斟自饮的折颜上神同等着一家团聚的白真上神,便正好瞧见白家小五把着个缺了一口的大桃子,一下子怼到了墨渊嘴上……
攥着桃子的小手送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避一下唇边已是沾到了香甜的桃汁,小狐狸皱着小脸问,“师父,你尝尝这桃子是不是比那蟠桃好吃?”
他眉心掠过一抹不自在,又不禁化成似有若无的笑意,心知她还因着没能给她的师兄们讨来蟠桃在郁闷着,抬手欲接下唇边的桃子,小爪子却麻利的躲过他的手,便似他要抢她的一般,转而又送到了他唇边,他暗暗抽了抽嘴角,只好咬上一些。
司音神君皱着小眉头紧紧的盯着师父问,“甜么?”
他推开缠人的小爪子,颇为无奈的应了声,“嗯。”
司音神君皱巴了一路的小脸总算放了晴,攥着桃子自个儿也啃上一口,而后满意的点点头,比那个劳什子破蟠桃好吃多了!待会儿她便多摘上一些给师兄们带回去!
她又啃上一口软糯多汁的桃子肉,一抬头才瞧见四哥同老凤凰就坐在前头~
她欢喜得唤上一声,“四哥~折颜!” 方才还在咕哝着再也不去那寒酸的蟠桃宴,这会儿却蹦哒着跑过去,美滋滋的炫耀道,“我跟我师父才从九重天过来,天君邀我师父去赴蟠桃宴!~”
折颜隔着白家小五瞅了眼不远不近跟在后头的自家兄弟,怪不得这个时辰才过来,合着是带着小狐狸吃蟠桃去了~
他转回来再看向白家小五,似笑非笑的语调便有些耐人寻味,“吃着蟠桃了?”
司音神君点了点头,提起这茬便又堵得慌了,“吃着了~” 啃完最后一口桃肉把桃核丢出了老远,一边掸着狐狸爪子一边气啾啾的嘟囔,“还没有你这林子里的桃子好吃!”
还没来得及没坐下又忽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不禁惊喜得一下子睁大眼睛,抬腿便想跑过去,一声“阿”喊出口,又硬生生收住了脚,还拉着长音儿“阿”也变了个调儿,甚是灵光的改了一句,“啊!这不是青丘的狐帝跟狐后么?”
众人:“………”
狐帝被自家闺女一嗓子喊得险些脚下一顿,他状似不经意的往墨渊那儿瞅了一眼,墨渊低着头正自落座,倒是没往这边瞧。
芙云见到女儿那一刻便微微红了眼圈,本想当即迎过去,亦被闺女这一嗓子喊得稳了脚步,只欢喜的看着女儿笑盈盈道,“司音啊,快点过来让我瞧瞧,这一晃都有万年没见着了……”
司音神君被阿娘说的鼻尖儿一酸,却也未忘了师父还在,是以乖巧的迎上几步恭恭敬敬的揖了一礼,端得是一派昆仑虚的堂正风骨,不卑不亢的道,“昆仑虚司音,见过狐帝狐后。”
众人:“…………”
芙云忙伸手扶起女儿,一边拍着女儿的手一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出落得越发标志的小仙君,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这一万年来她不便去昆仑虚看女儿,说不担心是假的,虽是常托折颜去昆仑虚瞧瞧,折颜每回回来也总是说小五在昆仑虚样样都好,她却还是放不下心,直到此时亲眼见了女儿她才总算是安了心,如今看来小五在昆仑虚当真是过的不错,她瞧着好像比从前还胖了些许呢~
她笑着轻叹了叹,伸手与女儿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由衷的感叹道,“咱们的小司音都长成个风流俊俏的小仙君了~”
司音神君被阿娘夸赞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嘴却美滋滋的抿弯了,扭扭捏捏的嘟囔了一句,“狐后,您就别取笑我了~”
白止兀自到石案那头儿落座,还颇为不自在的同墨渊见了个礼,按理说今日乃是老友小聚又无外人,无需做什么虚礼,可他隐约记着上回见着墨渊还是他们家老大做满月的时候,这一晃都多少万年未见了?咳,理应见礼,理应见礼,并非为旁的。
芙云拉着闺女的手舍不得放,脚下往石案那边走着,眼睛却没离开闺女,心疼亦担忧的问,“在昆仑虚可还住得惯?”
司音神君亦步亦趋的随着阿娘走,点头点的煞是恳切,“住得惯,师父跟师兄们都待我可好了!”
阿娘眼圈有些红,直看得她也有点鼻尖泛酸,她回握住阿娘的手,抿了抿小嘴将一声阿娘忍下,软着小嗓子问,“狐后身子可好?” 又看向已坐在案边喝茶的阿爹,“狐帝身子可好?”
芙云被女儿问的险些落了泪,一边拍着女儿的小手,一边连声应着,“好,都好~”
司音神君搀着阿娘落座,宽心的点点头,四哥现下就坐在这里,大哥二哥三哥早已不在狐狸洞,方才问过了阿爹阿娘,她觉着还有一位也该问上一问才符合情理,是以伸手去够茶壶时便又关切的补了一句,“浅浅可还好?”
众人:“…………”
“咳……”一瞬诡异的寂静里逸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咳,白真一个没忍住被入口的桃花醉呛了一下。
白止抬起眼皮瞪了儿子一眼。
墨渊拈起茶盏抿了一下。
折颜抽了抽嘴角,复没事儿人似的捞起了酒坛子倒酒。
芙云不自在的笑了笑,顺着闺女的话应了一声,“好~”
司音神君给阿娘倒上盏茶,也不知是否是做贼心虚,她隐隐的觉着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琢磨了一下,觉着方才那般问话委实显得没什么诚意,也不知是否会惹师父生疑,是以便又很是惋惜的叨咕了一句,“浅浅怎地没一道过来?这许久没见,我都想她了~”
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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