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侍者驱散了守卫，为祁沣打开晋升长阶的大门。
这座在卡提纳直耸云天的高塔里是仿佛永无止境的螺旋阶梯。祁沣静静地一步步向上攀升，然后停在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面前。
他推开门，迎面是一名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那人似乎恰好想开门出去，遇见祁沣，微微颔首示意，错身出去，下了阶梯。
祁沣朝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进了门。
广阔的琉璃穹顶之下，一张古朴的巨大圆桌立于大厅中央，八张椅子围桌而设。正中的座位已有人落座。那人背生洁白宽大的双翼，一身素白衣袍，双手交握抵在桌前，面色俊美而平静，半白的长发随意搭在身侧。他身后是一张精美的壁画，无数天使吹着号叫围着白色的神明飞舞，画中之神的光环恰好衬在他的脑后。
乌托皮娅与这人相隔两位而坐。她依旧是一身修女服，面纱蒙眼，听门开了，笑吟吟地看向祁沣：“真巧。观星者刚走，你要是早些来，说不准还能和那位可爱的第四晋升者说说话。来，坐吧，接下来该是我们自己的宴会了。”
祁沣环顾剩下的五张椅子：“还有人还没到吧，我再等等。”
“不必。这里就我们三人。一个小小的聚会，却选了晋升长阶顶层的宴会厅，场地实在有些大了。” 乌托皮娅伸手示意，对主座的人笑道，“互相认识一下吧，路西菲尔。“
祁沣将目光重新放在主座身上。他微微鞠躬，语气一如既往地礼貌且放松：“久闻大名，尊敬的第一晋升者路西菲尔阁下。很荣幸能有与您共进晚餐的机会。”
路西菲尔收起交握的双手妥帖地放在身前，仪态端庄，点头微笑，音色干净低沉。
“我也久闻屠龙者的名号，祁沣阁下，如今难得一见。不必拘谨，请落座吧。”
乌托皮娅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提醒道：“那张椅子是坏的。”
于是祁沣选了一个离乌托皮娅和路西菲尔都不近不远的座位。刚一坐下，一旁的偶仆从乖巧地为他们斟茶，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点心纷纷呈上，餐具叮叮咚咚，宁静又忙碌。
路西菲尔轻轻拍手，圆桌旁的人偶便开始奏乐。
舒缓的乐声中，路西菲尔举起斟上酒液的高脚杯向乌托皮娅和祁沣致意：“敬我们再次相聚，亲爱的乌托皮娅女士。敬你终于登上晋升长阶，亲爱的屠龙者。”
乌托皮娅举杯，对祁沣笑道：“敬我们的新鲜血液。”
祁沣看了看乌托皮娅，也跟着举杯。杯中的酒液摇摇晃晃，他们共同一饮而下，而后发出矜持而舒畅的低笑。
或许是喝了酒，乌托皮娅的嘴唇有些殷红：“距离上次与你相聚已经过了好几年了，路西菲尔。我可是十分想你。”
路西菲尔也笑道：“听闻你折戟去斗兽场走了一圈，我也十分惊讶。正好许久未聚，就掐着你出来的点邀请你。没想到你又给我带来了如此出色的屠龙者……哦，不，准晋升者。”
祁沣放下酒杯，目光在两者之间逡巡：“冒昧问一句，请问二位是我想象的那种关系吗？”
乌托皮娅道：“呵呵，我还不至于和来自两百年前的老古董搭伙吧？”
路西菲尔也不恼：“彼此彼此。”
祁沣耸耸肩：“那我有幸能和二位一同共进晚餐了。”
路西菲尔和善道：“客套的话不必说。这个世界的时光如弹指一瞬，灵魂却不会随时间磨灭。而这正是这个世界的动人之处。祁沣阁下，祝贺你即将晋升。”
祁沣笑道：“路西菲尔阁下，虽然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常言道话不能说太早，你这样让我很是害怕啊。”
“害怕什么？”路西菲尔指了指对面金碧辉煌的大门，“你已在晋升长阶之上。这扇门出去左转，在圣徒藏书库的后面，就是‘云端’的大门。作为暗棋的你此时选择揭幕去夺得如此强力的道具，想必已经对晋升者的位置势在必得了。”
祁沣也笑：“全靠老板重用提拔。有了‘巨龙毁灭之心’，于我和理想国而言，任何阻碍都不是阻碍了。”
路西菲尔说：“只是毁灭代行者那家伙该气急败坏了。”
乌托皮娅闻言不悦地抿唇：“那个粗鲁的家伙，只一昧寻求祂的目光，为此什么疯事都干得出来。真想不明白，祂为什么还要选他作为眷属。说起这个，γ那家伙也找到新的眷属了，是个小姑娘。嗯，我见过她，长得挺标致的。”
祁沣听他们谈话，却总听不清某个词汇的发音。音节模糊之后，留在他感官中的只有希腊字母“γ”的发音了。
祁沣叹了口气。他已经习惯了。成为晋升者之前的普通玩家不可能知晓那些存在们的真正名讳。相比那些一谈及这些词汇就被禁言的玩家，他能在此旁听这些秘辛已是非常幸运了。
因此，他更竖起了耳朵。
“γ是个仁慈又糟糕的家伙。祂频频出现在那些适格者的梦里，尽管有禁言手段，但还是很容易暴露。我猜，玩家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知道‘梦中仙女’的存在了。好在不久前祂终于找到了心水的眷属，唉呀，不然我理想国里那些执着美色的家伙可要嚷嚷着自己建一个‘仙女教团’了。”
“难得从你口中听闻这些趣事。”
乌托皮娅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说到趣事，也是我前来和你会面的原因之一……不，十分重要的原因之一。”
她探出身子，向路西菲尔微微凑近了，说话声不大不小，却又像隐秘的呢喃。
“路西菲尔，你还记得在第一终末遇到的个人吗？”
路西菲尔也是动作一顿。
乐声戛然而止。人偶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无声的主人。
路西菲尔盯着杯中的酒液，似乎在思考什么。他轻轻捏着细长的杯脚，抚过光滑的玻璃，指尖扫过之处出现一排细不可查的裂纹。
许久，他说：“他们都已经死了。”
祁沣佯装胡吃海喝，竖耳静听。
乌托皮娅继续道：“即便是我也受系统禁制，无法对你传达当时的情况。当时所有的一切都已断联，就连真理的眼睛也无法将现场情况传递回来。但确定的是，很不可思议，那个你十分熟悉的人确实回来了。”
路西菲尔手上的玻璃杯瞬间爆裂开来，可本该飞散的碎片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而去，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碎片如弹片一般全部钉在了壁画神明的脸上。
壁画中的无数天使突然转动眼球，和路西菲尔一起直勾勾地看着乌托皮娅。
祁沣咽了口口水，觉得这一幕毛骨悚然。他想起副本中躲在幕后看到的情景。黎明在短暂的“死亡”后爆发出了难以解释的力量。在那之前，夜川为了给黎明“复仇”也突然展现出能与屠夫打上几百个来回的恐怖力量。绝境爆种并不稀奇，可他们不是才经历过三个副本的新玩家吗？为什么会和第一终末扯上关系？
“或许是我看错了。但我很少看错。他之后表现出的能力也十分特别。很让人……”乌托皮娅斟酌了一会，说，“很让人怀念。”
路西菲尔微微眯起眼：“你们会去杀了他？”
“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
路西菲尔平静下来，壁画中天使的眼睛恢复了原状。
“是挺让人怀念的。但他居然还活着，出乎意料。”
乌托皮娅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们向来乐意看蝼蚁在绝望中挣扎。他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一样冥顽不化。你喜欢看他在哪里死去？副本里？卡提纳？还是你的私人别墅里？我看看……再过不久就是‘全服活动’了，不如就在那时给他办一个盛大的葬礼吧。”
路西菲尔拍了拍手，乐声又响了起来。
“请便。”他面色一如既往，和善地说。
祁沣抬起头，装傻道：“让我听到这些事，真的没关系吗？”
“你已经是个‘叛徒’了，祁沣。”乌托皮娅叉起一块带血的牛排，“你迟早都会知道这些事。”
“是吗。”祁沣擦了擦嘴，举起酒杯，“老板，路西菲尔阁下，晚辈就再敬你们一杯！”
路西菲尔举杯：“为了更好的明天。”
乌托皮娅将牛排咽下，嘴角残留一丝血迹，也举杯道：“为了更好的明天。”
祁沣笑眯眯地附和，眼底却毫无笑意：
“为了更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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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锦晨和一众理想国马仔蹲在晋升长阶外，看了看周围蹲守的其他玩家。他们姿势相仿，只不过王锦晨在等人，而其他人大包小包地驻扎在此，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了。
晋升长阶是普通玩家成为晋升者后前往“云端”的唯一道路，也是兑现愿望的基地。无数沉迷于游戏世界或是渴望归乡的人们望眼欲穿，因此执拗地驻扎在登天之路脚下，妄图以所谓的虔诚换取登天的同情。他们是富庶的卡提纳中独特的流浪汉，充满无助的贪婪、疯癫的渴望和可悲的哀求。
然而守在晋升长阶的两名身形庞大的守卫并不会同情他们。
自祁沣受邀上去之后，两名守卫很快就关上了晋升长阶的门。它们身躯伟岸，六只手各执一剑盾，冒着绿火的骷髅头无情地将蚂蚁们纳入眼底。它们伫立在门边，像两堵不可跨越的墙。
有人说这是地狱的恶鬼，是卡提纳成为游戏之都前残余的原始住民。也有人说它们是机械，因为它们转头的时候总会发出咔咔的声音，像齿轮。但无论它们是什么，它们的职责只有守门，任何僭越的必不会放过，却也绝不会主动对无关者出手。
一名女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身着华贵的丝绸锦衣，一把檀香木制成的折扇握在手中，信步向守卫走去。一群流浪汉惊恐地阻拦，却只得到女人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她来到守卫跟前，守卫看了看她，然后为她开了门。
王锦晨认得她，“富商”纱叶，第二十位晋升者。她是整个卡提纳最有钱、也就是积分最多的人。据说她拥有的道具之多能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地通关任何一个副本，即便在物资匮乏的副本她也能凭空变出任何想要的东西。知晓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一座永不枯竭的移动金库，所以很多人都想和她攀上关系。毕竟不论在哪里，金钱，或者说积分，永远都不会过时。
但王锦晨并不太喜欢她。或者说理想国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是先锋队的战略物资赞助商。
王锦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高高在上的首富会给那个笑话一样的组织提供资金援助。但同样地，富商对很多事情的处理方式都匪夷所思。
这是个疯女人。王锦晨想。
他此行是负责护卫乌托皮娅的，后者在副本里被屠夫阴了一把，于是和他一起落到了斗兽场。他们刚从斗兽场杀出来，乌托皮娅刚刚附身到新的人偶上，能力还不太稳定。但为什么他就要蹲在这里，那个联合黎明坑了他的祁沣却能上去？
作为自私自利的理想国一员，王锦晨从不在乎集体荣誉。他嫉妒祁沣，连带着想起那天黎明坑他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恶心嘴脸。那是王锦晨第一次仰视黎明，从前都只有黎明仰视他的份。
王锦晨愤怒捶地，平整的砖石地面霎时被砸出一个深坑。
周围马仔不解。
“找到了吗？”
马仔后知后觉：“大哥，那个叫黎明的真的不住在卡提纳城区，应该是在哪里有一处私人房产。我们权限不够，查不到。”
“那就是那个姓夜的骈头的房子……”王锦晨一口咬定，“没关系，下次副本……不，全服活动很快就要来了。到时候所有的玩家都要参加，他们跑不掉的。”
马仔围着他直呼大哥英明。
王锦晨眼神阴暗：“今晚给我送个人过来。”
马仔想了想，问：“和以前一样？要瘸的？”
王锦晨冷笑一声：“要瘸的。越瘸越好。把他的嗓子挖掉，眼睛戳瞎。男人也无所谓。套子准备好。和以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