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一看见周璨打开了那个小包袱，就觉得要遭。果然不出所料，他眼睁睁的瞧着她从那个绣花小包袱里拿出一个红漆白花的小盒子，又从那个小盒子里拿出了几张胭脂。

眉毛止不住抽了抽，但魏无羡还是忍着没有跟周璨说话。可是蓝曦臣平生第一次面临这种窘境，终于忍不住颤声问道：“周主簿，你这是要我们……扮成女人吗？”

周璨瞪着一双妙目，朝他点点头：“他们在搜查三个中原男人。我知道姬昀在灵脉里并没有看到你们三个的样子，但从元神可以判断你们是三个男人。扮成女人的话就容易混过去了。”

蓝忘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感染了风寒：“可是看这些北狄人对待女人的态度，扮成女人恐怕更危险。”姑苏蓝氏自来出美人，不论男女，当代的蓝氏双璧简直就是美人中的美人，装扮成女人除了过不去自己这一关，恐怕更过不了这塞外如狼似虎的关。

魏无羡笑还是忍不住笑了，说道：“那就办成奇丑无比的女人，这样就安全了。”

蓝忘机与蓝曦臣此时脸上已经擦去了黑灰色的颜料，帐篷里促狭，都坐得近，两人的面部表情细微可见，魏无羡看见两人同时闭了嘴，正襟危坐，很明显在扮成女人和扮成奇丑无比的女人之间都无从选择。

周璨笑着摇摇头，说道：“扮成女人是比较危险，可有一种女人例外。”她在帐篷顶部圈小小的天窗漏进来的光线下扬起了眉梢，“那就是司马大将军的女人。”

魏无羡一副已经了然的神色，但还是嘴上硬气，不肯服软：“士可杀不可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扮成女人！”

周璨叹道：“淮阴侯还受胯下之辱。君子忍得一时之气，以图后续。”

魏无羡说：“这个道理我懂，可我就是觉得憋屈，不愿意忍这一时之辱。”他脸上的黑灰未擦去，现在面无表情，在帐篷的阴影里面看不出来心底到底是什么想法。

蓝忘机听见魏无羡说这话，抬起眼来朝他看了好几下，随后垂下眼睫，轻轻牵起嘴角。

周璨听了，终于放下手中的胭脂，又叹了口气，对魏无羡说道：“魏公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如直接说了吧。”

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浮上魏无羡的嘴角，他缓缓的说道：“在扮成女人之前，我要先去做一件事。”

周璨又悠悠地叹了口气。一遇上魏无羡，她叹气的次数明显增多，这样一个几乎目空一切、眼界远远高于常人的女子，在魏无羡面前好像也变得多思多虑起来。她无奈地说道：“我不用猜也知道，这事情一定很难办，而且还要我帮忙。”

魏无羡一拍大腿，笑道： “周主簿果然是聪明人！如果是很容易就办到的事情，哪里还有必要劳你的大驾呢？”

蓝曦臣以手成拳抵在唇上，轻轻咳嗽了两声，眼睛盯着地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蓝忘机睁大了眼睛，直直看过来，捉住魏无羡的目光问道：“你可是要去……”

魏无羡扬起眉梢冲他点点头，又眨了眨眼睛，极为平淡的回答：“是的。”

周璨看着他们两个人彼此明了的神色，伸出手揉了揉眉心，还是没有揉散眉心的几丝皱褶，本来擦得乌黑的脸又黯淡了几分。她叹道：“魏公子，含光君，你们知道那有多危险吗？”

被点名的那两个人双双点头，惊觉对方的举动后，又彼此深深地对望一眼。周璨立即知道自己不用再劝说了，于是她将那几张胭脂放回小盒子，把那个小包袱又默默的掩上，说了一句：“那你想过用什么方法去吗？”她是对魏无羡说的。

蓝曦臣突然插话道：“忘机，魏公子，你们可是想要去救助今天在集市上被迫分离的母子三人？”

蓝忘机回答：“兄长，正是。”

蓝曦臣眼神里立即堆出几分担忧，更有几分不解：“不顾自身危险去解救他人，自然是一种侠义行为。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今他们的遭遇是因为北狄人入侵中原，在整个塞外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伦惨剧。就算救助了他们三个，那其他人又如何呢？”

蓝忘机说道：“能救一人算一人。”魏无羡也跟着说道：“横竖人都是要死的，若不在活着的时候多做几件问心无愧的事，哪怕无病无灾活到两百岁，入土也不心安。”

这下蓝曦臣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看着二人微微摇头，却也不再阻止。

周璨闭目想了一阵，睁开眼睛凝视着魏无羡的双眸，问道：“你可想好了，即便救了他们出来，又怎生安置？”

魏无羡回答：“没有有想好。先救了再说。”说完转头问蓝忘机：“蓝湛，你呢？”

蓝忘机只简短回答：“带回中原。”

蓝曦臣不出所料又错愕难耐的神情硬生生地凝结在脸上，而几缕夹带着晚霞的金红色光线跟着冰冻在空气里，那些浮在空中的微小灰尘都不再流动，像极了谁此刻的心情。周璨不由得再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地说道：“现在都还未确定你们能不能出关，再带上他们，如何出关？”

魏无羡说道：“周主簿你按照原定的计划先带泽芜君出关吧，我和蓝湛去救人，救了再想办法出去。”

周璨瞪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说话，蓝曦臣立即说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行动，便一起行动。”

蓝忘机反手拉住蓝曦臣的臂膀，沉声说道：“兄长，你不能与我们同去。此去生死不明，你是姑苏蓝氏家主，保全为上。”

蓝曦臣却盯着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你也知道我是姑苏蓝氏的家主，可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我此番到这里来全是因为顾念你的安危。如果放任你去冒险，而我只顾自己保全，那我何必冒着绑架朝廷命官的风险来找你？”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但蓝忘机即使完全明白，却无法回答，更无法应对，也无法认可，因此只得垂头不语。

周璨听到蓝曦臣说起绑架朝廷命官一事，抬头望天，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还是揶揄蓝曦臣几句，想来想去都无甚作用，遂就这样仰着头，看那天窗里撒进来的最后几缕光线。

魏无羡见蓝曦臣如此，已经知道他心头不悦，不愿为了救几个人而坏了大事。他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一手托住下颌，思索如何劝服蓝曦臣好好的回到中原。

但他就算知道蓝忘机有多固执，最多联想到蓝家人被无数的仪礼、繁复的家规箍得一模一样，一样的固执。但蓝曦臣一贯温润如玉的气质，让魏无羡错觉他能够轻易说服他，差点儿忘了蓝曦臣也是蓝家人。

魏无羡提了几种方案，劝蓝曦臣先回去，但蓝曦臣坚决不允。蓝忘机更是自蓝曦臣说出那句话之后便一直不再言语，估计也早就料到了蓝曦臣决计不会改变想法。

周璨没有再说话，一直看着他们几个。等到魏无羡因为蓝曦臣的固执而无法再继续劝说下去而偃旗息鼓，而蓝忘也机一直沉默，终于不再有人占据着说话的主场。周璨这才慢悠悠的说：“我看魏公子你也说服不了蓝宗主，蓝宗主也说服不了魏公子。不如这样，我们折中方案，这次去营救他们母子三人，首先有详细的计划先列出来，看有无破绽，其次必须保证自身的安全，能救几人是几人，不可奢求。”

魏无羡坦言道：“我同意。”蓝曦臣也点头说此法可行。

周璨掀开手边的地毯，露出下面的草皮，顺手从包袱里拿出一根簪子，开始在地上画图：“这是关口，这是集市，中间相距大约有十里地，这是单于还有司马大将军等高官贵族的大营，离集市和关口约有八十里。”

魏无羡几人都看着她画的这个略图，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我原来的想法是想趁着晚饭的时候，将你们几个装扮成司马大将军的姬妾，乘着马车，用生病做借口，出关口去找胡医治病。”

蓝曦臣问道：“为什么要出去医治？既然是司马大将军的姬妾，为什么不把胡医请进来？守关的士兵不会怀疑吗？”

周璨说道：“这位胡医是波斯过来的，他的医术与中原和北狄迥异，所用药品更都是从波斯带过来的，此地没有。而且他在波斯人的中间地位极高，从来不肯上门诊治。这里的人都知道他的习惯。北狄人要对付中原，与波斯的关系不能搞僵，因此也很尊重他。”

魏无羡却又问道：“你怎么知道北狄人这里的这么多事？难道都是那个阿茶告诉你的吗？”

周璨说道：“北狄人联合了姬昀，要对付灵脉，我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我另有线报，怎可能只用阿茶一人。”

魏无羡又问：“既然还有线人，今日为何不找线人助我们通关？”

周璨答道：“能用钱出卖消息的人，自然也可能出卖我。通关太重要，除了阿茶，我不敢相信任何人。”说完又低头继续画着图，缓缓说道：“晚饭时，延齐最恨人打扰，因此守关的士兵即使有疑问，也不敢去报。”

蓝曦臣却问道：“我们已经知道到姬昀与北狄人联合，却不知道他究竟与北狄人联合到什么程度？”

周璨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姬昀是北狄的国师。”

“他明明是汉人，却投靠北狄人做他们的国师？为北狄人出谋划策，甚至入侵中原杀害汉人？”蓝曦臣陡然将声音提高了三度，刚才与魏无羡争论时，虽然面色沉重不悦，却仍是是轻声慢语，此时竟然没有控制住声量，可见极为震惊。

周璨点了点头，将话题转移到一边：“我原想是我扮成车夫，魏公子扮成婢女，蓝宗主和含光君两人扮成姬妾，用令牌出关。现在如果要增加他们母子三人，这个方案恐怕就不行了。”

魏无羡说道：“孩子小，藏在车里不容易被发现，他们的母亲，也可以扮作姬妾。”

蓝曦臣摇头说道：“有三个女人一起病倒了，这种事情一想就不正常。”

蓝忘机很久没有出声，忽然问了一句：“那个司马大将军有孩子吗？”

周璨抬眼看向他，说道：“他姬妾众多，孩子自然也多。”

魏无羡双手一拍，笑道：“那有了！孩子生病，母亲心头焦急，跟着出去求医，也是自然的。只不过这样一来，还是要扮作女人。”

蓝曦臣便不再说话，三个人一起看着周璨。周璨继续画着地上的图，说道：“奴隶贩子的帐篷好找，就在集市北面大约四五里地的地方，这里。但是，牧民习惯住在天南地北，买走孩子们母亲的那几个人会在哪里，可就真的不好找了。”

魏无羡说道：“他们不会走远的。”

蓝曦臣奇怪地问道：“魏公子你是如何断定他们不会走远？

周璨也停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魏无羡。

“很简单，我看今天那几个男人，他们带来的马背上拉了很多的毛皮，有狼皮、貂皮，好像还有熊皮，这种皮货明显是拿来卖售的。今天他们离开的时候，这集市显然已经要散了，他们的货远远没有卖完，明天一定还会来的，应该不会走远。”

一丝赞叹从周璨的双眼里闪过，她道：“即便如此，找到他们也并不容易。集市紧挨着关口，又怎么无声无息地救走人？”

蓝曦臣说道：“灵力不能用，但身手还在。只要找到他们就好办。等太阳落山后，速战速决，一个不留。”他这番果断杀伐的言语，竟然连蓝忘机都未料到，未等他说完就睁大了眼睛。

魏无羡笑着赞扬道：“泽芜君豪气！既如此，咱们分工，我去救那个女人，你跟蓝湛去救那两个孩子。”他想的是奴隶贩子那边得手应该更容易，毕竟蓝曦臣救人是被迫并非自愿，如果行动中有任何闪失，他都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