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参商2-2

说话声是从正对舞台中间的一个房间里发出来的。此时伺候的侍女打起了珠帘,让里面的客人将舞台上的美人看得更清楚。众宾客也看清了说话的那个男子,留着半面虬髯,脸孔黝黑,大约三十来岁,浓眉大眼,细看之下面目还颇为英俊威猛,可谓相貌堂堂。他松垮垮地在顶上挽了一髻,衣着却相当华丽,宝蓝色的金丝织锦绸缎长衫,被雅间豪华瑰丽的陈设映衬到发光。夏日衫薄,锦缎之下,肩阔腰细,肌肉滚滚。他嘴角笑意凌冽,眼神犀利,不怒自威。身旁还站着一名随从,也是身躯高大,壮若宝塔,虎目圆睁,冷漠地望着众人。

京畿之地,各路富豪多如过江之卿,朱门大院,夜夜笙歌。这濯菡坊所在的十里街,就有乐坊两处,大小青楼四五家,酒馆饭庄赌坊无数,俗称“十里金街”,尽是花天酒地的场所。在洛阳,像这样的街道还有十来条,无不是花团锦簇,粉香酒香,若是路上偶然出现一两个乞丐,也会被巡查的兵士驱赶得远远的。行走在这里,只会油然涌起歌舞升平,大同盛世的感慨,哪里知晓皇城之外,天灾频出,邪魅横行。

蓝忘机只瞧了一眼,便知道那男子一身横练的外功,力量惊人,暗喝一声“好身段”,就转回头来,看到魏无羡也正望着那男子。

察觉到蓝忘机在看自己,魏无羡也笑嘻嘻地抽回了目光,凑近蓝忘机的耳边小声说道:“不知道和二哥哥比起来,哪个臂力更大呢?”

蓝忘机眼眉跳了跳,问道:“你很想知道?”

魏无羡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缩回身子坐直了,正襟危坐地继续剥李子皮,道:“不想。”

那胡人舞姬已经在台上风情万种地站起来,千娇百媚地笑着对宾客做了几个万福,转身退到了帷幕后面。大厅里响起男人们群体意犹未尽的叹息声。

此时一位须发半白的清瘦男子走到宾客的前排中央,气度清逸,面容秀雅,可见年轻时也是位美男子。他清了清嗓子,淡淡笑道:“感谢诸位贵客的捧场,老朽不才,小小濯菡坊全仗各位的抬举。今夜清风送美酒,大家尽可畅饮。”竟然是濯菡坊的老板亲自出场谢客。丝竹声又缓缓飘出来,七八个十五六岁的舞姬出场来跳舞助兴。

蓝忘机听见蓝曦臣又在与那绿衣男子交谈,说到这老板的大名叫做无罔子,原是退隐前的艺名。他的本名曾有人也问过,说是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入乐府学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因此开办这濯菡坊仍是用沿用这几十年的艺名。别看他如今两鬓斑白,曾经也是轰动京城的乐师舞伎,技艺高超,难怪调教出来的舞姬也非凡物。

“我要那胡人女子与我同饮。”突然雅间里的男子又大声发话,让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无罔子正信步席间,与众宾客招呼谈笑,听到这粗鲁无礼的言行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对着那男子凌空一揖,说道:“乐坊规矩,歌舞姬不挂牌,不作陪饮。贵客若在鄙处设宴,可提前登记,点舞数支,席间自有佳人为贵客红袖添香。若合了眼缘,贵客所求的舞姬,亲自相见也未可知。今夜就请贵客稍作忍耐,品一品美酒歌舞。”

蓝忘机这才算弄明白了乐坊待客的规矩。原来乐坊里,陪人饮酒的女子并不是当红的舞姬或歌姬,而是另外地位更低下的女子,或许是新进的侍女,也或许是已经退下来无路可去的歌舞姬,就像这厅里主动给客人斟酒,陪坐,打扇的女子一样。但当红的歌舞姬,见她们一面,要么只能在大厅里惊鸿一瞥,要么花高价钱摆私宴,小范围近距离欣赏,要是价钱足够多,或许会有与之单独相处的机会。那句:“合了眼缘”,应该是委婉地告诉客人,乐坊对客人有权选择,也许并不是钱多就一定能够获得青睐。

可叹蓝忘机贵为世家公子,于这些风月场所却是一无所知,不过只从书中寥寥的诗词里囫囵推测过。今天第一次得见,方知还有这么多的门道。那么像魏无羡所说,银子足够多就可以买下头牌姑娘的言论,自是大谬。不知为何,蓝忘机反而心头暗喜,觉得这真是近几日来最让人舒心的事了。

“不挂牌?那还叫什么头牌?”那男子明显不乐意,声音提高了许多。“黄金三百两,今晚设宴。”他得意地笑着,胸有成竹。

无罔子愣了一下,笑容有些僵硬,本想侧过头去不理他,却还是忍不住朝那男子仔细瞧了一瞧,见他应该不是说笑,便倒抽了一口冷气,沉默了一瞬。

厅内一片哗然之声。经多见广的宾客们,从没有听说过一场私宴的价格达到这个数的,即使一半,也可以称作是穷奢极侈了。三百两黄金,相当于三千六百两银子,听起来好像不过是濯菡坊茶券两三日的进项,并不太多。可是这二十两银子一张的茶券,消费得起的人可不太多。

况且为这头牌抢茶券的事,图的就是一个新鲜,好出去跟人吹嘘,火红十几天,等到城里的富豪大都见识过了,价格也就下去了。可这濯菡坊这么大的排场,这么多的小厮侍女仆佣,姑娘们的吃穿用度,教习师傅们的师资,打点各处的礼金……那每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出去的。三百两黄金,可能相当于濯菡坊两三个月的开销,由不得无罔子不心动。

众人都看着无罔子,听他怎么答复,既应承了贵客,又不伤风雅,还给自己留下面子,蓝忘机与蓝曦臣也不例外。魏无羡右手执着酒壶,左手端着酒樽还未放下,同样也看着无罔子,三个人自今日进厅以来第一次行动一致。

大厅里除了丝竹之音,一片静寂。无罔子笑道:“贵客美意,老朽自当去向哲玛妮姑娘传递,至于行或不行,可就不是我能定的了。还请贵客稍待片刻,我去去便回。”原来那胡人舞姬的名字叫做哲玛妮,一听就是胡人的名字。

魏无羡哐当一声,放下酒壶,摇头轻叹道:“老财奴。”仰首将手里一樽酒一饮而尽。

突然一个柔柔软软的女子声音大声说道:“四百两黄金。我家主人要给哲玛妮姑娘设宴。”

蓝曦臣身子一震,慌忙转头朝另一间雅间看去,连仪态都不顾了。蓝忘机只觉得那声音耳熟动听,顿了一瞬才想起来那好像是周璨的侍女惜言的声音,跟着也转过头去,果然在那锦衣男子旁边的雅间里,水晶珠帘的后面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因为坐得靠里,雅间内又没有点灯,先头一瞥之下都没人注意。

被这句话震倒的宾客们,回过神来又开始掀声轰动,各个暗想:出手阔绰,斗富而争夺头牌的情景,终于被自己撞上了一回。而且是以闻所未闻的价格。”

但蓝曦臣几人的心思却不在这为头牌斗富之上。蓝曦臣呼吸急促,目光灼灼,只想透过那帘子看进去,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在不在里面。可惜任凭他目力惊人,也看不透那借着夜色围裹起来的阴翳。他想起身走过去,却被蓝忘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腰带。

锦衣男子摸了摸浓密的虬髯,浮起一抹冷笑,伸出手掌晃了晃,高声喊到:“五百两。”

底下一片连绵不绝的倒牙之声。有些宾客们脑门上汗水都流出来了,纷纷探着脖子想瞧个究竟。

无罔子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宫廷乐师,此时反而泰然处之,站在那里不动,微笑着等这斗富继续进行下去。

那好似惜言的女子声音又说道:“六百两。”虽然她的话语声仍很清晰,可蓝忘机听出来,她最后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终于断定这女子就是惜言,便对蓝曦臣说道:“兄长,此时前去不妥,稍后我们分头出去拦住她们。”见蓝曦臣艰难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可见她并无危险。”蓝曦臣眼光闪动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只是一直望着那雅间,不肯移开眼睛。

无罔子终于优雅地笑了笑,开口说道:“承蒙两位厚爱,只是濯菡坊门小店小,概不赊欠,只收现银。”

魏无羡连连点头,侧头对着蓝忘机小声说道:“果然是老财奴,知道来喝酒的人,嘴上说得轻巧,定要他们拿出真金白银来兑现,省得空欢喜一场。”

锦衣男子哈哈大笑,对身旁的随从低声耳语了几句,那随从转身就出去了。男子大声对无罔子说道:“爷爷我最喜欢赌了,赌金子多是吗?好说,好说!”言语开始变得粗野,看在他人生得魁梧奇伟,相貌还颇英俊的份上,无罔子忍住没有皱眉。

无罔子朝雅间的两处客人各自做了一揖,笑道:“两位贵客都是豪杰!请恕老朽俗人一个,要给濯菡坊的姑娘们挣口饭吃,不得不如此。多谢了。”其实就是等着两个客人各自兑现承诺,才会有所动作。说完又朝着大厅的宾客作揖道:“各位继续品酒观舞,今夜不醉不归。”跟着做了些暗语手势,便有多少侍女与小厮过来,给宾客们殷勤地伺候着劝吃劝喝。

蓝曦臣挥手谢绝了过来给他们三位斟酒的少女,只一直侧身坐了,盯住那雅间不放。魏无羡对蓝忘机使个眼色,低声笑道:“长见识了,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斗富。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人能够一次拿出几百两黄金的。”蓝曦臣充耳不闻,蓝忘机只略动了动唇角。

众人都在等着两位客人拿出现银来显摆,忽然听到惜言又大声说道:“黄金一千两。给哲玛妮姑娘脱乐籍。”

“哇!”“天啊!”有人喊出了声。

那锦衣男子拉下了脸,眼睛斜朝旁边,像是听着隔壁雅间的动静,一言不发。

无罔子呆立当场,忘却了一切动作,眼睁睁地看着那雅间的珠帘叮咚作响,被侍女掀开,两个彪悍的婆子抬着一个箱子走到栏杆边上。一位姿容婉约,秀美无伦的女子走上前来,打开箱盖,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浑圆的金锭。亮闪闪的金光,晃花了人眼,粗看之下,一千两黄金,只多不少。

在她身后的座位上,一位女子气势惊人地端坐着,看不到面貌。因为她的脸上,是一整张黄金雕琢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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